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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红楼是京城最受欢迎的风月场所。
这里大多都是春娘收留的无家可归的可怜女人,有的年轻貌美就被丈夫抛弃了,连带生下的女婴一起赶了出去,有的是前些年各种天灾人祸在自家地段活不下去了,北上逃难来混口饭吃,可实在找不到活计,又有些手艺,也被留了下来,诸如此类。
于是后院看起来更像许多人家的屋子合在一起,做工的地方又在另一处。
绣娘归绣娘做活计,厨娘会早出买上新鲜的菜,便要备好大家的伙食,适合奏乐起袖的姑娘们又在另一处僻静的地方,有年长些的老人教习,练成技艺的便轮流排着时辰上台讨彩,可绝不与客官越界一步。
进来时若有婴孩,也由专门的乳娘照看,到了年纪就请先生教读书习字,再学门手艺。
于是进红楼反而成了一些难过日子的姑娘们的心愿了,也一早听闻东家从来不克扣伙食银两,是都当自家姐妹相处的,那些女婴待日后及笄,春娘也是会为她们寻个好去处的,不是非要嫁人或留在红楼卖命,全看她们心意。
也不是谁人都能要的,须得有人出去了,才招些有一技之长或肯吃苦上进的人进来。
出去的缘由不必深究,一眼定情是最正常的,也有其他种种,可当时孩童问春娘她们为何要跟人走,她只柔和下眉眼,说:“情缘由心不由己,那就让她们身由己罢。”
出去了是不能再因过得不好又想回来的,苦乐虽是命数,可事在人为。
做了,便做下去,不悔当初固执己见,不怨老天不公。
大多店家也是愿意让红楼出身的女子偶尔去帮帮工为她们自己补贴些油水,可还有不少不长眼的是要唾弃这些清白女子出身下贱。
陈无绪一早就告知春娘,用谁赶谁不必与她知会。
春娘心善,若当日在长雪林中陈无绪不将花若音留下,她只需在春娘面前讲明缘由,落上几滴泪,自然乐得收下这样识大体又十分漂亮的女子。
可既是陈无绪开口,花若音要做的就注定与旁人不同些。
“二东家今日当真悠闲呢,天都暗了才从外头回来。这身后又是新来的姑娘啊?”
春娘一笑,花若音与薛敞跟在身后,女人安抚似地拍着薛敞的肩,步子落在春娘身后一些,抬眼和对面巧笑倩兮的女人打招呼:“姑娘安好。是二东家见我艰难将我带回来呢,如今还等东家给我和孩子安个姓名,往后便要叨扰了。”
女人花名红雀,虽比花若音小些年岁,可先来就是前辈,这是一贯的规矩。
红楼里这么多女子,她人缘是极好的,与谁都能津津乐道几句。
“来时已有打算,便叫林霜缕罢,再给敞儿换个姓,跟着你姓林。”
林霜缕自然没有不同意的理由,她低低谢过,叫林敞也来感念二东家收留。
红雀手里紧紧绞着杜鹃样式的帕子,眉目流转,娇声道:“当真是好听,二东家鲜少起三字名呢,姐姐生得同闺秀一般,日后必然是有福气的。敞儿也生得俊朗,却是与霜缕姐姐不太相像……”,她一挑眉,不再言语下去了。
林霜缕对此不太避讳,正欲交代,被春娘打断:“往事不可追忆。我看近日一切都好,你做事利落,也会说话,日后自然要多照看姑娘们一些。霜缕是东家身边的人,不与姐妹们在一处,日后若有机会再带她来与大家相认。”
红雀识趣,没再过问林霜缕的身世,只应声。
春娘带着林霜缕走进后院,绕过众人选了小路,将自己办事的屋前下了锁后推门而入。
尘絮飘进鼻腔,林霜缕掩住口鼻踏进去,眼见压箱底的纸里被抽出一张,春娘又去拿了红泥搁置案前,她自然懂得这是卖身契,看也不看便要落手印。
林敞从进红楼开始就一言不发低着头,默默跟在林霜缕后面走,方才叫他上前他也只紧紧抿住嘴不吭声,模样十分委屈。
春娘淡声道:“你方才已经听见是不与她们在一处的。林是北国朝官世家的姓,你既与友邦打过交道,东家便是要你在此派上用场。”
她接过林霜缕递来的黄木纸,去寻专存的匣子,边道:“红雀话多,什么都问,可你不是什么都要说,她与你并非同根生,仔细着自己的底莫被揭了空。”
林霜缕是聪明人,隐约猜出春娘是不待见红雀的,她不必知晓缘由。
“至于林敞,”女人身形隐没在没透光的暗角,微微显出轮廓,“东家心眼小,谁惹她不高兴了她就是容不下的,他不必留在红楼里。”
不等林霜缕有什么反应,春娘在她面前站定,将一串钥匙递过:“北国边境镇守的将军正是林家出身,这座宅邸在境内茯苓镇,一个时辰后马车会送你出京,这些时日你只消思忱如何与那人攀上关系。”
春娘走了,留下林霜缕与林敞面面相觑,她快步去在男孩面前蹲下身,眼眸轻轻看他,道:“敞儿,你恨女官仅是因为她杀了你父亲吗?”
林敞偏过头,落寞道:“我知晓父亲不是什么好人,可母亲,他对我很好。”
眼睛一睁一闭,几滴泪就落了下来,男孩这样小的年纪就是真情流露才声泪俱下:“我如今只有六岁,就要白白遭其他人一份白眼,恩怨不相抵,母亲,从此再没人能陪我踢毽子了……”
林霜缕将他小小的身躯揽在怀里,嗓音有些哽咽地和他说抱歉,不再想强求让他放下怨恨了,只希望他能一生平安顺遂,不要被卷进什么灾祸里。
本来两人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很快就按来时的小路出了红楼门口,马车已经在前面等了。
小摊老板的卖叫声和孩童笑声掺杂飘扬在空中,林霜缕瞥过林敞孤单的身形,默默拉上帘子。
座驾和一位背影高挑的男子擦肩而过,他抬眼一望,右手将面具扶正,在一家卖簪子的店面前驻足一会儿,迈过门槛老板就迎了上来。
“公子是给什么样的姑娘挑啊?我给您看看合适的。”
长雪周身气质不凡,很有贵家子弟的风范,这样的人来买货,自然是要上乘的,老板想着,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
牌匾挂着《梁上燕》三字,也不知是店名还是题字。
长雪视线扫过店内几排成品,随手抵在桌沿,问:“这儿最好的货都拿出来看看。”
掌柜连忙应是,鞠着躬退下去,男人被伙计引到僻静处入座看茶。
“大人,有陈女官的消息了。”
长雪轻轻往茶盏口吹着气,青陶盖一下下转过杯沿,示意冯广是继续说下去。
“女官上朝时几乎是丢了半条命,才将自己的清誉堪堪保住,如今皇帝叫她在家修养,约莫也是太后的意思,要想再回去光明正大做事,恐是要等些时候了。”
“时丈野是时家里年轻一辈最优秀的,除开兵部尚书,大大小小官员沾着不少的亲故。”
冯广是紧紧锁眉,言道:“大人是说,太后原本有意与时丈野合谋叫陈女官下台,可不知为何又改了心意?”
长雪轻笑,眼神有些冷意:“何止下台,我看他们是都想要无绪师姐跟着先皇和她母亲一起命丧黄泉才感到安心。”
前些日子他就查出朝堂里这些年大多拉帮结派,虽明面上看不出什么,可陈无绪是先皇钦点带回宫重用,若说功劳,如今坐上首辅的位置也未尝不可。
可她却还是一个小小的女官,若非要讲是男尊女卑,可真会驳了帝王遗诏么?
殷柳年纪尚轻就被扶持在上,这若不是太后的意思还能是谁的。
又快到科举的日子了。
店家在门外敲响了声,冯广是拉开折门,待他进来就抱剑在外看守。
“公子您看看,这些都是极好的上等货,一年才订那么两三批,都是紧着宫里和世家小姐用呢。”
长雪一眼就看中一根木簪,深褐色,两头略比自己手掌宽出一截,可带在陈无绪头上定当十分合适,尾部没有繁琐挂坠,透明的外壳里装了些亮晶晶的黑粉,白壳子经光折射十分五彩斑斓。
“这是什么材质的?”
“回公子,这是黑檀木,纹理样式都是工匠亲手打的,别说南国了,怕是天下都只有一支呢,这粉和切割也极为难做……”
长雪手一挥,道:“就要这支了。”
冯广是进来结账,一看账簿上写这支簪子三万六千两,还是银子,有些坐不住了,去问长雪:“主子,您身上可再没银钱可挥霍了。”
长雪嘴角略抽,一闭眼,再睁开瞧他:“广是啊,区区三万六,你就心疼上了?给无绪师姐的当然要是天下第一好,胭脂水粉铺子也没去过逛过,金创药也没买……难怪你讨不到老婆。”
冯广是最终痛失一月月俸还要帮忙拎东西。
他跟在长雪身后,咬紧后槽牙,眼睛几乎要瞪出火,看着男人游走在摊位和店面里,实在是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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