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河县纪事

　　陈盼晴趴在榻上，她已经在屋里守了两个时辰，腿早已跪得没了知觉。

　　她此刻一会想起儿时的回忆，一会又是几月前的春节，脑子里乱哄哄的，只记得一定要快点眨眼，不让眼眶中的泪珠滑下来。

　　怎么会这样，早上的时候奶奶不还好好的吗？

　　打更的声音响起，已是亥时了。

　　雨河县内万籁俱寂，唯有陈家宅邸无人歇息。下人迈着小步伐进出着院子，唯恐发出声响惊扰了屋里的人。

　　孙郎中摇了摇头，轻声叹了口气，推门走出了房间。

　　陈老夫人躺在榻上，已是糊涂了，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陈锦身为陈家家长，跪在床边离老夫人最近的地方，听见声音赶紧膝行两步，附耳过去轻声回道。

　　“娘你放心，姐姐一切都好，她昨天还说要来看您了，我估么着马上就到了，你再等会，啊。”

　　陈老夫人半晌没回话，似是还没反应过来陈锦刚才说了什么，过了许久才长叹一声，磕磕绊绊吐出两个字来，

　　“盼晴……”

　　陈盼晴听见奶奶叫她，赶忙起身，一边小步上前一边掏出手绢拭了拭眼角。

　　“奶奶。”陈盼晴露出了她惯常挂在脸上的笑脸，从怀里掏出一本话本。“你看，这是李秀才今天送来的。我今天干了件大事。救了他儿子一命，李秀才说以后这些书都先紧着卖给咱家呢。”

　　陈老夫人没接过书，许是看不清，也许是没力气了。她颤颤巍巍伸出手抚在陈潘清脸上。“盼晴，奶奶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啊。”

　　陈盼晴再也忍不住，热流顺着脸颊流到奶奶的手上，她扶住颊边的手低下了头。奶奶最喜欢看她笑，她不想最后都哭丧着脸让她担心。

　　忽然，颊边的手往下一滑，陈盼晴赶紧往上托了托。

　　“娘……？”陈锦的声音发着抖。陈盼晴从没听过他父亲发出这样的声音。

　　“铛”的一声，是打更人的锣声，子时了。

　　陈盼晴托着颊边的手，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大哭出声。可那一声锣响却仿佛敲散了她的三魂七魄。

　　她抬头，想看看奶奶，看她最后一面。但她只觉得脑中一阵迷乱，强忍了许久终还是抵不住，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

　　卯时，陈家大宅。

　　陈盼晴赤着脚站在院内，即使被绿绣拽到外面眼神仍是黏着屋内不放。

　　“绿绣，今天什么日子？”

　　绿绣看着她家小姐眼神呆愣愣的，直勾勾盯着屋内不放，心中已是焦急万分。

　　小姐果然是不愿意嫁给许公子做妾的，之前的不当回事全都是装出来的，今日见躲不过才给吓成这个样子。

　　绿绣一阵心疼，意识到陈盼晴还赤着脚赶紧扶她在亭子里坐下，“今天是二月廿三啊。小姐，下午许公子就要来了……您怎么了，别吓我啊。”

　　陈盼晴闻声这才将目光转到绿绣身上，见她眼中并无半分玩笑的意思，奶奶现在也好好的，心中再不敢相信也是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回到了昨天！二月廿三！

　　“快去请孙郎中来！快！”陈盼晴猛地起身一把抓住绿绣的肩膀。

　　绿绣被她吓了一跳，“小姐……您哪里不舒服吗？要不咱们先回屋。”

　　“不是我，是奶奶！没时间了，你先赶紧叫他来！”

　　见陈盼晴神情焦急，绿绣赶忙指了旁边的小厮前去请人，又哄了半天才劝得陈盼晴回了屋。

　　折腾了这么一遭，天色已是大亮。

　　“小姐今日怎么了，可是做了什么噩梦？”绿绣将屋内的其他下人都打发出去，她知道她家小姐一贯要强，斟酌半天才开口道。

　　陈盼晴坐在椅子上，闻言把头一歪靠在绿绣身侧。“我梦见奶奶走了。不对，其实我也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梦。”

　　绿绣一听当即放下了一半的心，俯下身拍了拍陈盼晴的手，“小姐这是没休息好才梦魇了，往日这个点小姐才迷迷糊糊刚醒呢。老夫人今早醒过一回，吃了几个馄饨这会刚睡下，小姐要不要也再歇一会？”

　　这句话和“昨天”她听到的一模一样，陈盼晴抿唇不语，心中更是已经确认了七八分。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一下坐直了身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绿绣看了眼天，“还早，刚刚辰时。”

　　陈盼晴听完立刻起身就要出门，绿绣来不及多问赶快跟上，只见陈盼晴快步走出房间绕过偏房，扒在院子门口偷偷摸摸往花园里看着。

　　“小姐？”绿绣紧跟在陈盼晴身后，刚出声便被陈盼晴捂住了嘴。

　　没过多久，陈盼晴便看见他爹走出卧房。看着也没什么急事，只是绕着小院一圈又一圈地走着。

　　果然，他爹的行动轨迹也对的上，“昨天”她就是这时候出门不成，被她爹摁住训话的。

　　绿绣见陈盼晴不语，在旁小声解释道，“每次贵客登门前老爷都会来院子里转上两圈，说是吸收了天地灵气，更能促成好事。”

　　陈盼晴听这话抿了抿唇。往日她最是受不了她爹的这些鬼神之说，事到如今她却不敢如此笃定了。

　　莫非当真是上天看她救了大壮一命，特赐她重回昨日了却遗憾？

　　“大壮！”陈盼晴突然反应过来。若她当真是回到昨天，那大壮此刻应当是在河边玩耍，马上便要失足落水了！

　　陈盼晴看了一眼天色，“绿绣！咱们家跑得最快的人是谁？”

　　“啊？小姐你问这个干嘛呀？”绿绣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家小姐平日里也是跳脱的性子，但今日饶是她也有点跟不上了。

　　“救人啊！十万火急！”陈盼晴夸张地晃了晃绿绣的肩膀。

　　“嗯……应该是门口看门的陈扉吧。大部分时候老爷都是叫他把小姐追回来。”

　　陈盼晴想起来了，就是“昨天”跑出家门后，门口那个叮嘱自己快回来的小厮。

　　她从荷包里掏出几个碎银子递给绿绣，“你跟陈扉说，让他现在赶紧跑去雨河边上，一直往山那边跑，要是看到有个小孩在河边玩就吓吓他，把他吓回家。事办成了这个就是赏他的。”

　　绿绣将信将疑地接过银子。今天一早陈盼晴就很不对劲，绿绣虽满腹疑团也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想着先将小姐稳住，待孙郎中来了再做打算。

　　陈盼晴目送绿绣离开。“昨天”她被她爹扣下问话耽误了不少时间，走到河边后也只是慢悠悠地散布，最后也还是赶上，将大壮救上了岸。陈扉脚步比她快，看天色去的时间也更早，便是来不及阻止大壮下河，也能定能成功将他救上来。

　　将时间从头到尾过了一遍，陈盼晴心中有了底。这回应该没有什么遗漏的了，陈盼晴放下了心，转身回到内院。

　　她要去看看奶奶。

　　-------------------------------------

　　巳时。

　　陈锦刚走进屋便看见了跪坐在塌边的陈盼晴，瞪大了眼愣了半晌才点了点头道，“今天竟然没有出去乱跑。难得懂事一回。”

　　“一会许公子就要来了，还不赶紧去梳洗打扮，在这发什么愣呢，绿绣呢？”陈锦走到塌前，见陈老夫人还睡着，压低了声音问道。

　　“许公子今天不会来了。”陈盼晴眼神还是黏在床上，头也没抬嘀咕了一句。

　　陈锦刚要开口发作，便被陈盼晴后半句话打断，“孙郎中马上就到，绿绣出去接了。”

　　“孙郎中？”陈锦看了眼床上熟睡的人，“娘这不好好的嘛，请孙郎中来干什么？”

　　“哦，”陈锦拖长了声音，“别指望请孙郎中来就能唬住我，一会这许公子你是不愿见也……”

　　陈锦还没说完，只听门口绿绣小声唤了一声，“小姐，孙郎中来了。”

　　陈盼晴一下子来了精神，站起身将来人迎进屋。

　　“陈老爷，”孙郎中进后行了一礼，“可是老夫人有什么问题？”

　　陈盼晴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长幼秩序，不等她爹开口便抢过话茬，“孙郎中，麻烦您赶紧给奶奶看看。”

　　陈锦在外人面前不好发作，此时又事关陈老夫人，只是憋红了脸一言不发，插着手站在旁边。他倒要看看这丫头要搞出什么名堂。

　　孙郎中被一早请来，问出了什么事也是支支吾吾没个答案。此刻见陈家小姐这般心焦，心中只道是老夫人病重，立刻放下药箱，跪在塌前搭上陈老夫人的手腕。

　　赶上了赶上了。陈盼晴看了看外面大亮的天色，终于松了口气。

　　孙郎中虽然不是什么名冠天下的杏林圣手，但也算是方圆百里数一数二的名医。如今不过巳时，距离子时还有五六个时辰，一定来得及。

　　奶奶有救了！

　　孙郎中把完了脉，思索片刻后叹了口气，将药箱重新挂回腰间，对着屋内三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四人一同来到厅堂，见那孙郎中一言不发，便是之前漫不经心的陈锦见了这架势都不免紧张起来。

　　“孙郎中，奶奶怎么样了？”

　　“唉”，孙郎中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老夫人目前无碍。”

　　这神情怎么看都不像是无碍的样子，陈盼晴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道，“孙郎中，您就直说吧，我已心中有数。”

　　陈盼晴言语中暗含的意思令陈锦心中一惊，刚要开口呵斥便听到孙郎中回答道，

　　“老夫人脉象虚弱，此刻虽是不显，但至多……”

　　孙郎中抬头看了一眼陈锦的神情，继续说道，“至多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