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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
“你听说了没,建安公主回京路上中箭了!”
“什么!我只听说三皇子被炤南余孽掳到法清山上,炤南余孽要腰斩三皇子震慑大颂,听说他们是阎王,带着死去的炤南人来索命了。”
“这种话你都敢说,你不要命了!”
“……”
大殿内充斥着草药味,宫女来来回回忙碌着,床榻上躺着一人,帐慢隐隐间,只见微弱呼吸。
榻前却有声音议论纷纷。
“盈缺,你说他为什么要冲出来呢?我听立心说殿下明明依旧躲开了呀。”
“您不如问问赵太医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谢华妤靠在美人榻上撑着额头盯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神色疲惫间更多的是不耐,随即斜眼扫着赵灵素,赵灵素似是感受到她的眼神,不由翻了个白眼。
“姐姐,你惹得桃花债,看我干嘛。”
谢华妤语塞,却又没法解释,更懒得跟她斗嘴,索性直接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
赵灵素竟是掰起手指头,嘴里念念有词:“一日、两日、三日……”
“你搁这查数呢?”
赵灵素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憋笑道:“人家一届弱男子,寻你个庇护怎的了?再说又生得这般俊俏,你忍心不管他?”
“那我可太忍心了。”
谢华妤敛下眉眼,在手边小几上倒了盏茶,心中愈发烦躁。
她与温礼衡和谢华妤与温礼衡是不同的,她与温礼衡是灭口与自保,所以势必要死一个,可谢华妤与温礼衡是爱人,是可以信任的执手之人。
但她不是谢华妤,又或者说,她是没有感情的谢华妤。
自幼血淋淋的经历让她没有办法做到信任任何人,更无法对任何人抱有期望,可短短一日温礼衡多次救她性命。
其实那一箭,她没能躲开,但却也没有准到能射中,无非是擦伤,反正她没有痛感,不会死就是了。
她没办法去想温礼衡是出于任何感情之下的举动,譬如同情,譬如仁义。
她的认知里,温礼衡一定是有目的的。
那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是降低她的警惕性,然后杀了她?
恰逢此时,立心从殿外匆匆而归,她盈盈一拜:“殿下,陛下已经知晓祁斌将军重伤一事,眼下派了严遂生将军赶赴云芗探情况。”
谢华妤微微颔首。
殿内悄然,仅有炭火时而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赵灵素撑着下巴盯着谢华妤以及她手中的信,许久才轻叹道:“只怕严将军去了也是查不出真凶。”
“那也要查。”谢华妤的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赵灵素轻轻点头,理了理裙摆站起身,她眺望着殿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声音像是隔着另一时空飘来,“谢华妤,你有没有想过有一日你也可以光明正大站在朝堂之上与百官共事。”
谢华妤正陷入沉思,闻言猛地一震,定定地看着赵灵素,可她却背对着谢华妤,缓步离开了大殿。
谢华妤盯着眼前的信件,手臂缓缓抬起,指尖一松,信件飘落在炭盆而上,顷刻间燃起,渐渐被火焰吞噬,最终成为一抔灰烬。
她非良善之人,她一直都清楚,所以她只想自己有自保能力,并非她不敢或是不配,她只是明白一旦自己想要那个位置,她一定会不择手段。
况且她只是来体验谢华妤的一生,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她不想喧宾夺主。
——系统。
谢华妤试图召唤,可却是一片沉寂,像是失去信号般,无论她怎么召唤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不由暗暗发笑,早就知晓系统跟她不是统一战线,又何苦将希望寄存于他人身上呢?
谢华妤站起身走向榻前,她拨开床幔,榻上男子眉头紧锁,脸色苍白,毫无生气,可纵然如此如旧是好看的。
他的枕边有一枚银杏叶玉佩,细细观摩,这枚玉佩通体莹白,仅有叶子处描了几笔杏色,整体精致小巧,仅仅瞧上一眼也能猜到绝对价值不菲。
银杏叶,昔日是她最喜欢的植物。
谢华妤轻轻叹了口气,将玉佩放了回去。
大殿外有脚步声传来,谢华妤抬眼,是闻瑶。
因她受伤,这几日都在长宁宫养伤,谢华妤不在的时候,宋云蘅便帮忙看护。
“母妃那边……”
闻瑶轻轻握住谢华妤冰凉的手,柔声安抚道:“娘娘说这是您的事,娘娘不会干涉。”
谢华妤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闻瑶瞧出谢华妤情绪低落,她瞥了眼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温礼衡,忽然轻声道:“殿下,阿瑶不明白情是什么,幼时不明白亲情,长大不明白友情,现在不明白爱情,好像我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情这个字。”
“可是我遇到您和沈姐姐之后,情这个字忽然就不重要了。”
谢华妤偏过头看她,看着闻瑶苍白的小脸上渐渐涌起温柔的笑意,心头不由一颤。
“明不明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对你们好。”
谢华妤依旧无言,她对待感情向来逃避,面对情意时她总是不知该说什么,哪怕是友情。
闻瑶起身,倏然在谢华妤身前跪下,她的脑袋微微垂下,哽咽道:“前几日的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殿下不计较,阿瑶十分感谢。”
“阿瑶,我知道你是被梦魇住了。”谢华妤忙扶起她,可是闻瑶怎么都不肯起来。
闻瑶含泪仰起头,早已泣不成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日后这条命都是殿下的,只求殿下原谅我。”
谢华妤当然不会怪闻瑶,都是系统操控的,她能在当时展现出那种惊人的意志力,已经足以表示自己在她心里位置很重了。
“阿瑶,你放心,我都明白的。”谢华妤顿了顿,突然低声道:“或许以后,你也会明白。”
恰逢有宫女入殿添置炭火,掀起挡风棉帘时风雪声掩住,使得闻瑶没有听到后半句话,但她瞧出谢华妤心情不佳,也不想在这里百般作妖影响谢华妤心情,她今日只是来赔罪,只要谢华妤知晓她有愧疚之心便好,可她对谢华妤造成的伤害不是一两句可以抵消的,所以她不急于一时。
谢华妤扶起闻瑶,闻瑶擦了擦泪,强撑起一抹笑意问道:“温小将军,他还好吗?”
谢华妤又看了他一眼,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她忽然又想起赵灵素替他拔出骨钉的时候,他痛得满头大汗,眼角满是眼泪,因感染低烧陷入昏迷。
她那时特别希望温礼衡是因为计划,因为仁义,甚至因为什么都好,只要不是……不是喜欢就好。
她没法回应这份喜欢。
“刚才牧野跟我说,他从小跟着小将军,从未见过他对谁这般上心,于是我问他,这是喜欢吗?您猜他怎么说。”
闻瑶的话拉回谢华妤的思绪,她下意识附和着问到:“怎么说?”
“他说肯定是啦。”谢华妤一怔,竟是有些恍惚,脑袋彻底死机,只能听见闻瑶的声音传来,“我说爱情就是舍命相救吗?如果是为了民族大义也可以舍命相救,那如何区分呢?”
“他说趋利避害是人性本能,若只为民族大义,您怎会毫发无损走出来呢?”
“原来喜欢是不舍得让心里的人受半点委屈。”
谢华妤像是一台老旧的机器,此时此刻终于开始运转,她轻轻叹息,“阿瑶,你究竟想说什么?”
“娘娘说,事只能自己想通,别人说是没用的。”
闻瑶话音方落,立心脸色凝重走来,谢华妤循声望去,二人目光交汇,闻瑶即刻起身,附在谢华妤耳畔道:“娘娘说,不论陛下说什么,您只要应下便好,陛下给您的路一定是明路。”
言罢,闻瑶福身退下,谢华妤也赶忙匆匆走出大殿。
殿外鹅毛大雪,谢晟正站在雪地里遥遥望着她。
谢华妤心头一颤,疾步走出去,脚下一滑,几乎是滑跪在谢晟身前。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谁知她等到的却不是谢晟的怒火,而是他的一声长叹,他摊开掌心接下一片雪花。
“福韫,好些年不曾下这么大的雪了。”
“上一次,是新荣元年。”
谢华妤一震,小说里寥寥提及过几句,新荣元年,彼时谢晟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连个暗卫都没有,刺杀这等事也是他亲自去做。
那日建安城下了好大的雪,大颂中宫嫡出的唯一皇子,薨逝了。
谢晟逃跑之际,遇上尚且是个洒扫宫女的宋云蘅,谢晟本意是杀了她,却不想她却以为他也跟自己一样是被欺负的可怜人,于是帮他包扎,给他自己藏了许久不舍得吃的凉馒头。
谢晟登基之初朝堂不稳,他只暗中保护宋云蘅并未临幸,直至后来宋云蘅被欺负狠了,一怒之下爬了他的床,他心中了然,却也不曾点破。
“福韫,切莫离开踏云殿,余下旁事交给阿耶。”
谢华妤错愕,她以为谢晟会问责她,至少谢晟似乎已经知道清音寺事件些许内幕,可明明当下只有他们二人,他却什么都没说,只让她好好待在这里。
究竟为什么?
昔日他不是发了疯要把谢华妤推出去和亲吗?
“阿耶,为什么?”
她明明可以不问,她早已对人性失去了期待,在她心中,人性是恶,是利用,是猜忌,独独没有真诚。
可此刻,她心中有太多不解。
谢晟闭了闭眼,声音竟有些许颤抖:“……如何舍得。”
她微微一怔,眼底隐隐闪过狠戾,却于阴影中不曾被谢晟发觉,她朝着谢晟重重一拜,旋即两行清泪滚落。
“阿耶,我真的没有弑兄!”
她跪着,凛冽北风扬起她的衣裳和发丝,冻红了她的鼻尖,她眼角有泪盈盈欲坠。
谢晟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恰好背对着月光,谢华妤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知道他看了自己良久。
谢华妤心头微沉,掏出藏在心口的一沓信件奉上。
谢晟狐疑接过,粗略翻阅几张后变了脸色,随即将信件一收,沉声道:“福韫,你去云芗吧。”
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凉的谢华妤心头一颤。
谢华妤尚愣神之际,一只大手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力道之大顷刻间让她失去呼吸。
“建安,你最好是真的没有弑兄。”
言罢,谢华妤被重重甩开,摔落在雪地,掌心先前未曾痊愈的伤被这么一摩擦,再度裂开。
谢晟转过身去,雪地里留下一道脚印。
*
昏暗房间内,床榻上有一布衣男子似乎正被噩梦侵袭,额头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打湿了头发,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一声惨叫后他猛地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却发现窗外月色正沿着窗棂洒入屋内,床榻对侧有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桌,桌上烛火燃至底部,床旁坐着一人,当下正撑着额头沉静地望着他。
他诧异自己允许被看见,更诧异眼前这张脸。
他认得她。
这张脸,午夜梦回时最让他惊恐的脸。
他张了张嘴,却因虚弱发不出声音。
她起身朝着他走去,面容沉静到令他心中惴惴不安,可挪动身体时却四肢依旧被束缚住,一如往日那般丝毫动弹不得。
“您的这条命,可是我救的。”
他只是点头,眼底却满是惊恐。
“您伤及要害,绑着您是怕您抻到伤口。”
他这次没有表态,只是盯着她看。
她不再说话,而是回到桌前拿起笔不知在写着什么。
月色又迈入屋内几分,大雪肆虐不止,他看见她拿起信走了出去,半晌后又回来继续坐下。
屋内静谧无声,男子体虚易困,混混沉沉正欲睡着之际,她起身走了出去,男子见状剧烈挣扎起来,可女子却连头也不回。
她站在对侧廊下,望着屋内榻上不断挣扎的身影,却是不敢将视线挪开半分,眼里的恨意几乎要将这黑暗照亮。
五年了,她不敢忘,也不能忘,灭门之仇,她定要报。
远处有脚步声徐徐而来,她转过身屈膝揖礼:“殿下。”
“沈姑娘安好,伤势如何?”
她抬起头,夜色与月色间,她的眸子异常明亮。
“托殿下的福,已然好多了。”
谢华妤将手里的明黄卷轴递给沈见月,道:“这是我向父皇讨来的圣旨,即日起你任国子监司业,暂代祭酒全部职务,孤幼园一事待我回来后,我希望你能给我完整的证据,不要让我失望。”
“殿下放心。”沈见月俯身而跪接过圣旨。
谢华妤瞥着沈见月,掂量许久,终是说道:“沈见月,有一点你当明白,如果他被人发现,你会死在给你沈家伸冤的前头,所以他能活着亲口承认自然是好,若是不能,灭口是你自保最好的选择。”
沈见月重重点头,迎上谢华妤的目光,二人四目相对,眸光熠熠间,竟皆是笑意。
今夜之后,宫墙上的皑皑初雪顺着北风融进凛冽风霜中,严寒刺骨,春风难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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