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光予之

　　第二天，一向以严谨自律著称的顾言之竟然破天荒地迟到了。总裁办的气氛有些微妙，员工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低声议论着顾总今日的反常。瑜玥坐在工位上，对此漠不关心。OS：他迟到关我什么事？最好是天天迟到，眼不见心不烦。

　　平静的日子过了一个月。这天下午，顾言之内线叫瑜玥进去，递给她一份文件。

　　“下周去京城出差，参加行业峰会，顺便谈个项目。你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

　　瑜玥一听“京城”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想拒绝：“顾总，我手头还有……”

　　“必须去。”顾言之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目光锐利地看着她，“这个项目涉及我们新研发的康复辅助系统，后期可能需要和京城的医疗机构对接，你对临床流程更熟悉，是最好的人选。机票和酒店已经订好了。” OS：京城……那里有他们曾经一起憧憬过、甚至偷偷去看过样板间的“家”。他必须带她回去，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瑜玥攥紧了拳头，OS：专横！霸道！ 但看着他那副公事公办、毫无商量余地的样子，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OS：算了，他是老板，他是甲方。为了工资，忍了。

　　抵达京城，熟悉的北方干燥空气扑面而来，瑜玥心里五味杂陈。峰会前的商务应酬安排在了一家高级会所。酒桌上，对方公司的负责人是个四十多岁、略显油腻的王总，几杯酒下肚，目光就开始不停地在瑜玥身上打转。

　　“顾总，这位是您的新助理？真是年轻漂亮又有能力啊！”王总端着酒杯，笑呵呵地凑近，“来，瑜助理，我敬你一杯，以后合作愉快！”

　　瑜玥微微蹙眉，刚要端起面前的果汁，顾言之却抢先一步端起自己的酒杯，脸上挂着疏离而礼貌的笑：“王总，她有胃病，不能喝。这杯，我替她敬您。” 说完，一饮而尽。

　　王总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碍于顾言之的面子，也不好发作，只得讪讪地又找由头敬酒。接下来的时间，但凡是冲着瑜玥来的酒，全被顾言之一一挡下。他酒量本就不算顶尖，又喝得急，几轮下来，眼神已经开始涣散，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维持着最后的体面。OS：不能让她喝……她的胃受不了……

　　瑜玥坐在他身边，看着他为自己一杯接一杯地灌下烈酒，心情复杂到了极点。OS：这个傻子……明明不能喝还硬撑……

　　应酬终于在一片虚与委蛇中结束。顾言之几乎是靠着最后的意志力支撑着走出包厢，刚一到没人的走廊，整个人就软了下来。瑜玥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他大半的重量瞬间压在了她身上，浓烈的酒气混杂着他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

　　“顾言之！你傻不傻啊！”瑜玥吃力地架着他往电梯口走，又气又急，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顾言之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神涣散地看着她，口齿不清：“嗯？玥玥……你说什么呀？我好晕……” 他不安分地动了一下，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不知何时崩开了，随着他的动作，左侧锁骨下方，一个极小的、花体的银色纹身“Y”赫然暴露在灯光下！位置隐秘，线条优雅，却像一道烙印，灼伤了瑜玥的眼睛。

　　瑜玥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OS：那是……我的姓？他……他什么时候……

　　就在这时，顾言之突然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声音哽咽破碎：“瑜玥……对不起……我真的……好想你……我还是喜欢……喜欢当年在图书馆……你给我讲题的样子……喜欢……我们在江边……可是……可是你现在都有男朋友了……我……我不能……” 他语无伦次，却字字砸在瑜玥心上。

　　看着他这副脆弱不堪、与平日里冷峻形象判若两人的模样，听着他带着哭腔的忏悔和思念，再看着锁骨上那个刺眼的纹身，瑜玥筑起的心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了一角。她鼻子一酸，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带着哭腔：“你傻不傻……有男朋友……是我骗你的……那张照片是P的……戒指是戴着玩的……”

　　顾言之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有。他用力摇了摇头，像是要甩开混沌的意识，紧紧抓住瑜玥的胳膊，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断断续续地、急切地开始倾诉，仿佛再不说明天就再也没有勇气：

　　“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还是恨我……可是……当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是蒋珊！都是蒋珊！”

　　瑜玥浑身一颤：“蒋珊？”

　　“对……蒋珊……”顾言之的声音带着痛苦和恨意，“我查到了……她和你爸妈……以前是合伙人……一起创业……后来因为重大项目分歧……她做了假账……挪用了巨额资金……被你爸爸发现了……她怕事情败露……就……就制造了那场‘意外’……”

　　瑜玥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顾言之还在艰难地继续，眼泪和酒意混杂：“她后来当上校长……一直怕你查出真相……所以一直针对你……那次研学……也是她……她想除掉你……我……我不能让她伤害你……我只能……只能先推开你……让你恨我……离我远点……才安全……玥玥……对不起……我用最蠢的方法……伤你最深……我只是……只是想保护你……”

　　他终于支撑不住，彻底醉倒在她肩上，呼吸沉重，眉头紧锁，仿佛在梦中依旧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瑜玥站在原地，耳边回荡着顾言之泣血般的告白，看着近在咫尺的、他锁骨上那个属于自己的印记，再看看他即使醉倒依旧写满痛苦和不安的睡颜，巨大的信息量和汹涌的情感瞬间将她淹没。震惊、心痛、恍然大悟、以及铺天盖地的心疼……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颤抖着手，更紧地扶住他，眼泪终于决堤。

　　原来，那些狠心的话语，那些决绝的转身，那些看似无情的伤害……背后，藏着的竟是这样一场以爱为名的、孤注一掷的守护。她以为的背叛，是他用另一种方式，为她筑起的血肉城墙。

　　“顾言之……你这个……全世界最大的傻瓜！”她哽咽着，用力扶稳他，一步步走向电梯。京城的夜，灯火璀璨，却照不亮此刻她心中翻江倒海的波澜。一个尘封五年的真相，伴随着一场酩酊大醉，以最残酷也最温柔的方式，撕开了沉重的帷幕。
　　瑜玥听着顾言之泣血般的告白，看着他锁骨上那个隐秘的纹身，心墙彻底崩塌。她哽咽着，用力扶稳他，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地说：“顾言之，你惹到我瑜玥，算是踢到棉花了……我原谅你了。”

　　醉醺醺的顾言之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懂，他只是停止了哭泣，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开始傻笑，含糊地嘟囔：“玥玥……我的玥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瑜玥才把几乎不省人事的顾言之弄回酒店房间。她将他安置在床上，去浴室拧了热毛巾，仔细地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和汗水，动作轻柔，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看着他即使睡着依旧紧蹙的眉头，她叹了口气，低声说：“你在里面洗澡，有什么不舒服就大声叫我，我就在外面，不会走。”

　　顾言之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等他勉强洗完澡出来，穿着睡袍，头发还在滴水，却又开始闹腾，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大狗，非要抱着瑜玥睡，嘴里不停地念叨：“玥玥……抱着睡……在国外……我好想你……每天都睡不安稳……抱着才能睡着……”

　　瑜玥看着他这副脆弱又执拗的样子，心软得一塌糊涂，最终无奈地妥协，和衣躺在他身边，任由他像只树袋熊一样紧紧环住自己。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和温暖，顾言之终于安静下来，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沉沉睡去。瑜玥看着他沉睡的侧脸，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心里却是一片酸涩的柔软。

　　凌晨两点，万籁俱寂。顾言之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屏幕大亮，震动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瑜玥怕吵醒他，连忙伸手拿过，屏幕上跳跃着“沈泽”的名字。她犹豫了一下，瞥了一眼身边睡得正沉的男人，轻轻滑动了接听键，压低声音：“喂？”

　　电话那头的沈泽显然没料到是个女声，愣了两秒，才不确定地问：“……玥玥？”

　　“嗯，是我。”瑜玥声音很轻，“他喝多了，刚睡着。有什么事吗？要不明天……”

　　“别！千万别明天！”沈泽急忙打断，语气带着如释重负的急切，“让他睡！睡死过去才好！玥玥，你听着就好！我可算找着机会跟你透底了！”

　　沈泽像是憋了太久，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语速快得像倒豆子，根本不给瑜玥插嘴的机会：

　　“玥玥，你知道顾言之这傻子，当年为什么非得用那种混账方式跟你分手吗？你以为他出了国就逍遥快活了？屁！他那是去卧薪尝胆、替你扫雷去了！”

　　“他刚到英国那阵子，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完全通，白天拼了命地学习，晚上就对着你那张在江边的照片发呆，有时候一看就是半宿。我跟他视频，十次有八次他眼圈都是青的。问他怎么了，他就说失眠，压力大。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是想你想的！怕你出事担心的！”

　　“他为什么那么拼？就为了能早点学成回来！他修学分修得比谁都狠，别人两年读完的课程，他恨不得一年半就搞定！就为了能早点回来，回到有你的地方！”

　　“还有，你以为星星康复基金那个长期资助的‘神秘好心人’是谁？你以为‘明玥科技’这名字是随便起的？‘明’是陈景明的明，‘玥’是你的玥！这公司从成立那天起，法人代表写的就不是他一个人的名字！他早就把你算进去了！他说过，等他扫清所有障碍，有能力保护你的时候，这一切都有你的一半！”

　　“蒋珊那老妖婆那边，他这几年从来没放松过调查！你知道他冒了多大风险吗？好几次差点被蒋珊的人发现！他为什么这么急？他就是想在你毕业前，把所有的雷都排掉，让你能安安稳稳地生活！”

　　“玥玥，顾言之他就是个傻子！天字第一号的大傻子！他以为把你推开就是保护你，结果这五年，折磨蒋珊，更折磨他自己！他过得一点都不好！他心里苦，可他跟谁都不说，就自己硬扛着！今天他喝成这样，是不是又跟你哭惨了？我告诉你，他活该！但他对你这份心……唉……我看了都他妈心疼！”

　　沈泽滔滔不绝地说了很久，把顾言之这五年如何默默关注她、如何拼命努力、如何暗中布局、如何承受相思和愧疚的煎熬，一桩桩、一件件，毫无保留地倒了出来。最后，他郑重其事地叮嘱：“玥玥，我跟你说的这些，你可千万别告诉顾言之这混账！他死要面子得很，要是知道我跟你泄了底，非得跟我绝交不可！你就当……就当是哥们我实在看不下去，替他说的！”

　　挂了电话，瑜玥握着手机，坐在床边，久久无法回神。沈泽的话像一块块沉重的拼图，补齐了她过去五年所有的不解和委屈。震惊、心痛、酸楚、以及排山倒海的心疼……各种情绪在她心里翻江倒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看着身边熟睡的顾言之，眼泪无声地滑落。这个傻子，一个人到底默默承受了多少？

　　她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她想把此刻汹涌的情感，把所有的心疼、理解、原谅和失而复得的珍视，都写给他看。这封信很长，写了删，删了写，直到凌晨四点，天色微熹，她才终于写完，保存下来，设置成了手机锁屏备忘录的置顶。然后，她才疲惫地躺下，在顾言之平稳的呼吸声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顾言之是被阳光晒醒的。宿醉让他头痛欲裂，他揉着太阳穴坐起身，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瑜玥安静地睡在那里，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呼吸均匀。这不是梦！狂喜瞬间冲散了不适，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下床，生怕吵醒她。想起她有胃病，昨晚又折腾到那么晚，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套房自带的小厨房，用电水壶烧了热水，又打电话给酒店餐厅，特意点了一份温热养胃的小米粥和几样清淡的小菜。

　　瑜玥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上午十点才自然醒来。她一睁眼，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食物香气，然后看到顾言之正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手里端着碗小米粥，眼神温柔地看着她。

　　“醒了？头疼不疼？胃难不难受？我点了粥，温度刚好，趁热吃点。”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满是关切。

　　瑜玥坐起身，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恍惚，随即嘴角弯起一抹调侃的弧度：“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吃到顾总亲手‘伺候’的早餐，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顾言之耳根微红，把粥递给她，语气有些不好意思：“快吃吧，别贫了。”

　　瑜玥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粥，胃里顿时暖和起来。她抬起眼，看着顾言之，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点狡黠的笑意：“顾言之，商量个事儿呗？”

　　“嗯？你说。”

　　“你手机里……是不是还存着好多我们高中时的照片？”瑜玥眨眨眼，“我的都删光了……你什么时候……发我一份呗？我想……看看。”

　　顾言之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会跟他撒娇、会调侃他、眼里重新有了光的瑜玥，心脏像是被温暖的潮水包裹。他重重地点头，声音有些发紧：“好！回去就发！所有的，都发给你！”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照亮了房间，也驱散了彼此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一场长达五年的误会与分离，终于在京城的这个清晨，彻底成为了过去。新的篇章，正带着温暖的粥香和失而复得的笑容，缓缓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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