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陆成江

　　第二天一早等陆知航缓过了醉酒的头疼劲，已经是九点多了。
　　他起身看着空无一人的寝室，着急地掀开被子想起身，头一晕坐了回去，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在停课，没犹豫地又窝回暖和的棉被里。

　　陆知航不知道自己酒品如何，也很少有这样喝醉过，平躺下来竭力一番回忆，才有些绝望地一捂脸。
　　我昨天好像调戏了一个烟鬼？
　　陆知航直觉这事一传开又要掀起几波风浪，那些整天捧着手机不放的人对自己的评价可能也要翻新一遍。
　　无非就是话里谈到时再多几个诸如变态，神经病之类的，拼拼凑凑都快成一个社会极端人士了。

　　他犹豫一会还是给郑临发了条微信。
　　［陆知航：我昨天晚上有做什么吗？］
　　［郑临：你在宿舍楼里碰到江行了。］
　　看到这老好人的名字陆知航松了口气，照着他的性子来看事情倒不会传开得太夸张。
　　他这口气还没舒完，看到下一条消息突然就愣住了。
　　［郑临：你打了他一巴掌。］
　　陆知航一下蒙了：？？？？？？
　　［郑临：然后骂了他流氓。］

　　陆知航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两行字，觉得自己这口气是怎么也上不来了。
　　我喝醉了怎么跟个娘炮一样？所以到底是我调戏人还是我被调戏了？
　　不对，那是江行啊，他怎么可能调戏我，他也不抽烟吧？
　　这么想了一通陆知航悲催地总结：所以我对江行撒酒疯还打了他。
　　就在昨天陆知航还有些可惜，想着能不能在之后跟江行留个稍微不太差的关系，现在何止差，估计对方想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又躺了会儿陆知航打开手机看了眼游戏，发现加他的人还挺多，附加消息都是问他还卖不卖的。
　　他昨天下午闲的没事干，先打电话跟店里提了下辞职的事，结果那个老板娘说已经有人帮自己辞过了。
　　高高瘦瘦剃个板寸，陆知航一听这描述就知道是郑临。
　　只是他辞就辞了也不和自己说一声，陆知航想想还是随他了，现在再说也没意思。
　　既然工作没了，也不能靠那些留给自己的钱坐吃山空，陆知航就理了理自己仓库里用不着的装备在世界频道上卖。

　　他点开好友列表，昨天晚上快九点的时候将进酒还给他发了消息，不过那时候他还在外面和张扬拼酒，回去也是醉得他根本不想再提起这件事。
　　【将进酒】：你最近有经济困难吗？
　　【将进酒】：我这边还有点不用的装备，我不喜欢找人卖，留着也是留着，给你了吧。

　　应该是知道自己在卖装备的事了，陆知航想，我和他也不熟，说给我也没提什么条件，我最近遇到的老好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傻。
　　他想想还是回了句：我应该有你能用上的装备，我跟你换吧，不白拿你的。

　　星期六早上的课上完就放周末假了。
　　“你这个星期又不回去？”郑临拿出桶里要洗的衣服一股脑地塞进袋子里，头也不抬地问他。
　　“不回去。”陆知航坐在桌边，也同样低头看着手机屏幕。

　　他正在看微信的好友申请，他们这学校里最不缺的就是嘴巴臭的，附加消息骂的多难听的都有。
　　陆知航划了几下，突然看到一条：就你还跟江行交朋友？你也配？

　　他看到这句话就没往下翻了，垂眼看了会儿就开始走神。
　　是啊，我不配。本来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之后见面最好的处境也是把我当陌生人看了。

　　陌生人吗？
　　陆知航偏偏想到了那天在心理咨询室里，淡淡的光线包围着尘埃，笼出了一片温和。那个明明对自己的回答失望了，还是抬头坚定地说：“那不是小事”的人。
　　那个说完：“你在这等我。”就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他的人。
　　那个把手覆在他眼睛上，好像以为这样就不算见过自己流泪的人。
　　而自己只是接受了他的好，又突然翻脸把他推开。

　　“陆知航。”
　　听到郑临叫自己，陆知航才回神，抬头一看郑临就站在旁边，伸手把他的手机按住，低头与他对视：“别看了。”
　　“哦，”陆知航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机，关掉了。轻笑了一声，“没事。”

　　郑临把手收了回去，“来我家吃顿饭吧，我妈也挺想你的。”
　　他这后半句话陆知航明显不信，有些好笑地说：“得了吧，你妈还能想我？先前就老念我叫你出去玩，估计巴不得我离你远点。”
　　就算相处的时间久了，郑临也不喜欢听他这样讲话，皱皱眉说：“我妈那是玩笑话。”

　　估摸着他这一较真起来后面必定要扯出一大段话，陆知航赶紧打断他，“行了，我真不回去，代我给你妈问个好，吃饭以后有的是机会，缺这一回？”
　　郑临把满当当的塑料袋和书包靠墙一放，俯身换鞋，“多少回了？每次都拿这话来堵我。整个学校也就你一个人愿意待着，有什么好的，屁大点地方住上瘾了？”
　　陆知航一听他嘴碎就不耐烦，“话真多，赶紧走，再不走我赶人了。”
　　“行。”郑临从兜里掏出袋街边打的麦芽糖，隔了点距离丢到背对着他盘腿坐在靠椅上的人怀里，就拿起包带上门走了。
　　陆知航笑笑，解了袋子的活结，挑了个小块的沾了粉塞进嘴里。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陆知航收到条未知号码的短信：［你好，我是租房子的，客厅柜子最底层书里夹了一封信，上面就写了个琳，是你忘了拿的吗？］
　　陆知航突然怔住了，胃里一股甜腻的腥味反了上来，他皱皱眉忍下直犯恶心的呕吐感，又看了遍确定没错才迅速发了句：［我马上就去。］

　　等陆知航赶到楼下，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靠在墙上，先掏出手机给那人发了句：［到了］就又两步并一步地跑到了四楼。
　　门是敞开着的，陆知航走到门边上往里看，小客厅里堆了好几个箱子，里面还传出断断续续挪重物的声音。
　　他敲了两下门板，提高点声音问：“那个，有人在吗？”
　　话音刚落，里面的声响就停了，从卧室里走出来个拍手灰的人，“有……”
　　陆知航看着眼前人，敲房门的手就那样堪堪停在门板上，放下也不是举着也不是，心想真是操了蛋了。

　　他这两天的悲剧事件敏感人物江行，谁知道租自己房子的会是他？陆知航不由自主开始回忆起昨晚的事，感觉自己都能看到江行背后熊熊燃起的怒火。
　　而江行也明显没想到是他，同样愣在了那。
　　就那么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陆知航的脑海里却过了一万遍的文明词语。

　　他不会先开口骂我吧？之前也没听过他骂人，说明素质应该还不错，应该不会骂的太难听吧。
　　他不是很会打架吗？最大的可能好像是跟我打一架，那我是还手还是挨打？还手也不太好，但是挨着我今天还能从这里出去吗？
　　陆知航悲催地想：我现在说走错了关门出去还来得及吗。

　　“你……”江行刚迈出一步，陆知航就赶紧后退到外边拉上了点门，打断他说：“等一下！你先别激动。”
　　江行：“？”
　　陆知航拉着门把手，确定可以在某人将要冲过来的时候关上门跑路，才说：“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江行愣了愣，问：“怎么了？”
　　陆知航看他也没有脸色多不好，内心纠结了会儿踌躇地开口：“那个你别生气啊，昨天的事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我喝醉了怎么这样。”

　　江行反应过来他讲的什么，低头摸了下鼻子，有些小声地说：“昨天的事……”
　　陆知航也没注意到这学霸态度不对，现在在他眼里江行做出什么反应他都能十分自然的接受了，有些难堪地面对现实：“郑临说我打了你一巴掌。”
　　江行：“……”
　　陆知航：“……然后骂了你流氓。”

　　看着那学霸望过来有些疑惑的眼神，陆知航想着不是郑临在蒙我吧？确实他说的也挺扯的。
　　靠，那现在不显得我特有病？
　　陆知航刚想开口解释一下，江行就应了他的话，摇摇头轻声说：“没事，我没觉得什么。”

　　“哦，哦。”陆知航稍微放松了点，又突然有些面色难看，问：“你租了这房子？”
　　“嗯。”江行说，指了指茶几，“东西在那边。”
　　陆知航其实在知道了是江行之后就莫名放宽心了很多，经他一提醒才走进门拿过桌上的信封。
　　江行也不打扰他，说：“那我进去理东西了，你有事喊我。”

　　陆知航倒也用不着很多时间，只是拆了信封，随意看了一眼就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他走到房间门口半靠在门框上，看着江行蹲在床边从箱里往外搬东西，又看了遍四周说：“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吗？”
　　江行起身说：“不用了，我就随便理理，到时候会有家政阿姨来的。”
　　陆知航也只是随口问一句，又想起来问：“你记不记得跟我玩的那个郑临。”
　　江行看向他，又移开视线淡淡地问：“那个挺高留个板寸总喜欢笑说话不怎么着调的？”
　　陆知航：“……”这都什么时候留下的印象。

　　“啊对是他，”陆知航摸摸头说，“他就住这楼下，你要是想的话可以和他认识认识，他妈人还挺好的。”
　　“嗯我知道。”江行说。
　　陆知航：……你怎么就知道了？

　　江行看出他的疑惑，指向他身后客厅那边的茶几，“他说听楼上的动静还以为在拆房子，就上来看看，回去没一会儿他妈就让他端来盘水果。”
　　“哦，嘶，我忘了跟他说了。”陆知航打开手机流量，才看到弹出来的好几条微信。

　　［郑临：我操？你搬家了？怎么不跟我说？］
　　［郑临：家还给那学霸租了，你和他说好的？你什么时候和他说的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郑临：你搬哪去了？］
　　［郑临：你他妈说搬就搬，住这哪不好了？］
　　［郑临：陆知航。］
　　［郑临：陆知航你是要我回学校找你聊聊是吗？］

　　某人嘴碎毛病一犯问题就多，陆知航随便回了句：别回去我人在外面。
　　马上就收到了回复。
　　［郑临：你他妈是选择性眼瞎吗我前面这么多问题你就挑最后一句。］

　　就他这话陆知航已经能够想象到郑临对着手机烦得要死的模样了，笑笑打了句：我回旧区老房子了。
　　字还没打完突然就被叩门声打断，陆知航转头一看门口站着的人，脸上一下子就没了笑，低头把那句话删了发了句“回去再说”，才又抬头眯眼看向门口。

　　江行听到声响，走到陆知航的边上也看向门口的人。
　　西装公文包黑框眼镜，再配上没什么表情的正经脸。
　　保险推销的？还是房产中介小区物业。江行想。

　　那人朝着陆知航开口，语气没什么起伏：“方便吗。”
　　江行看陆知航站在原地没说话，但表情明显不怎么好。侧身和他说：“我还有点东西在楼下，我下去搬。”
　　陆知航心里有些无奈，“嗯”了声。

　　看着江行的身影从楼道口消失后，门口的人才重新看向陆知航，说：“老板有话要带给你。”
　　陆知航手揣兜站直了，“不听，不认识，现在不滚我亲自送你滚。”
　　助理也不管他态度怎么样，推了下鼻梁上架着的镜框，板着张面无表情的脸继续说：“老板说了有话要带给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在这说了。”
　　陆知航眯了眯眼，他算是见惯了这人的模样，“你还真是他的一条狗，想和我打架的话就把他的话复述一个字试试。”

　　他说：“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
　　“那又怎么了，想让我体谅你吗？”陆知航毫不犹豫地接着说：“先让他跪下来道歉。”
　　助理仿佛没听进他的话，只是传话说：“你都和他断绝关系了，别惹了什么事，还得他给你处理。”
　　陆知航有些不耐烦地说：“可以滚了吧，他那个败类都没资格教训我，你算什么？”

　　助理看了他会儿，才说：“有人肯管你一回别得意过头了。”
　　陆知航忽的笑了，反问：“得意？我不该恶心吗。”
　　助理皱皱眉，脸上这才有了些生动的表情，问：“你这么讨厌老板是因为他那时候在家里没替你出头？”
　　“不止他，”陆知航收了眼底那点嘲讽的笑意，盯着他说，“所有冷眼看我遭受一切的人，我都会记住，这辈子都别想我给你们好脸色看。”

　　江行在楼下待了会才见那人提着公文包从楼上下来，看了他一眼，在他身边走过时才停下，问：“你是他同学？”
　　“朋友。”江行问：“那你是？”
　　“他在学校里犯了事，所以老板来让我给他处理。”
　　江行皱了皱眉，“他爸？”
　　助理平淡地说：“血缘上是，名义上早就不是了。”

　　血缘上是，名义上早就不是了？
　　……名义上，早就不是了。
　　江行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瞬间猛烈地加速跳动。

　　就像他那时候刚跑到教导处门口，喘得几乎要站不稳，更别提开口说话了，所以想着在门口平复一下等自己能把事讲清楚再进去。
　　江行靠在那冰冷的墙面上缓缓地深呼吸，脑海里急促的心跳声渐缓后，却从那没关紧的门缝里无意听到了让自己难以冷静的话：“……已经是中午了，还继续关着？我怕他到时候会闹出事来。”

　　江行呼吸一窒，突然间仿佛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到了。
　　教导主任应该是在打电话，没声了一会儿又说：“是，您是家长，比我们更懂他，但这关电闸，传出去总有点难听了。”

　　关电闸……可他怕黑。
　　故意的，江行想，原来是故意的。
　　所有肮脏的恶意，一点点从身后的墙里渗出来，连呼出的气都化成了冰，刺穿过他的心，把他钉在了原地。

　　故意的……那现在还来找他说什么呢？
　　提醒他？嘲讽他？把人撕开又来揭他的伤疤？

　　江行一把抓起他的衣领猛地抵到墙上，助理被撞得直抽凉气，但怎么也挣脱不开，紧皱眉头说：“你干什么！”
　　江行身处背光眼神如鹰隼般盯着他，低声说：“我不管什么是不是，如果你的老板真的看不上这儿也看不上陆知航，别费尽心思靠什么下三滥的路子来打搅他的生活。”

　　助理也明显不愿意松口，正僵持不下，突然有声音自上方响起：“你这金贵的身体还打算在这破地待多久？”
　　江行一松手，扭头陆知航就站在楼梯口那。

　　陆知航在楼上等着那学霸老半天也不回去，就下来找找，没想到碰见他跟那助理缠一块儿去了，没好气地说：“怎么着，那人给你加钱了？还让你附带纠缠几个人？”
　　助理抿了抿嘴刚想开口说什么，江行打断他说了声“赶紧走吧”，随后直接扯着他西装的外套打开旁边的大门把人推了出去。

　　“他跟你说什么了？”陆知航问。
　　“没说什么。”江行关上了门回身背靠着，仿佛把门外所有的一切都挡在了身后。他抬眼看站在楼梯上面的陆知航，“好了，现在你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陆知航静默片刻，才“切”了声，“还说他没和你说什么，你都知道了？”
　　“除了别人说的那些其他都不知道，也不需要。”江行看着他想，要说知道什么，就是这件事让我知道了叶子洵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安静下来后陆知航突然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问：“你的东西呢，学霸。”
　　“……”
　　陆知航看他不说话，也就不再继续逗他了，想了会儿问：“那既然不用搬东西了，你现在有空吗？”
　　江行没明白他话题突然的转变：“什么？”
　　“去楼上给你家关个门，然后我请你吃晚饭，”陆知航手揣着兜，平淡地俯视他，“愿意吗？”

　　楼梯上，陆知航慢几步地跟着上楼关门的江行，边低头在微信里翻到郑临给他发消息。

　　［陆知航：我现在在江行这，跟他出去吃个饭，你来不来，来的话一起。］
　　没几秒郑临就回他：［等一下。］

　　陆知航走到郑临家那层楼就停下了，轻轻靠在他家门边，看着手机屏幕等回话。
　　他听屋里有些杂乱的声响，郑临他家的门一向隔音不好，这点他早有体会了。紧接着就是郑临他妈的大嗓门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啊？吃什么饭？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还老往外跑，真是越大越管不住了！一点也不想家了是不是？”

　　陆知航没犹豫马上低头打字。
　　［陆知航：你别出来了，我跟他早就走了。］
　　没一会儿郑临回：［那你还问我去不去？］
　　［陆知航：我就随便问问你，你在家吃吧。］

　　江行从楼上走下来，就看着陆知航站在郑临那家的门口低头打字，不自主地有些失落：“你要叫他吗？”
　　陆知航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赶紧跟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又看了眼郑临他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才转身边揽过江行小声说：“我俩悄悄走，我不带他。”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往楼下淡去，直到一点声响也听不见了，郑临才低头关了手机，转身对着那边不带停的抱怨应和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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