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淳

　　风触绣帘珠碎撼，缓缓睁眼，过目之处是大片渲染开来的红，娇艳如血。接踵而来的鼓乐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无一不提醒着我已经成婚。
　　有人搀扶着我一步步走出房门，盖头下是如行云流水般的喜服裙摆，一起一浮，轻轻滑动过同样崭新喜气的大红地毡。
　　时光催人老，弹指一挥间已是康熙三十七年。历史如我所料般稳步推进，弹指间我与八爷走到了大婚这一天。被摆弄了一上午，只觉那凤冠千斤重，沉甸甸地顶在头上，压迫得我喘不过气。
　　喜娘用手捋顺我凤冠上的珍珠串，拿起金盘上的红盖头，为我轻覆而上。于是视线里只余那双并蒂莲的绣花鞋，紧紧缠绕，紧紧缠绕。
　　……
　　坐在花轿上，耳畔是人潮喧嚣，我不禁有些恍惚。两年了，我一度以为那个女子的出现不过是一场虚无的梦。朦胧烟雨，隔江庭花，一把泛黄的油纸伞，一个貌自娟娟的美人。似怜悯，似悲伤，似决绝，似叹息。
　　她，是在指引我未知的方向么？
　　罢，罢。多想无益，既来之，则安之。况且今日是与胤禩成婚的日子，心中应是盈满娇羞的喜悦才是。唇角微微上扬，一想到那个气自谦谦的人，满心皆是期待。
　　随着鼓乐声的接近，在众人搀扶下来到正殿。一想到他就在眼前，心砰砰直跳。鼻翼间是他身上清爽的味道，如雨后青木，亦如薄荷般清凉绵长。
　　拜过双方父母，撒过五谷之礼，终于被送入洞房。盖头被缓缓掀开，我抬眸，看到一双含笑的眼，眸光流转。我抿嘴想勾出一个笑容，不知为何又不太好意思。
　　他红衣似火，黑发如墨，嘴角噙笑，举止投足温和澹静。心心念念的人，此刻终于属于了我。
　　“怡淳，我会对你好的。”他看着我的眸子，水一般缱绻。这样的胤禩有些陌生，但也让我欢喜。我轻轻点头，他踌躇了一会，抬起我的下巴，凝视着我，黑玛瑙石般的眼睛中涌动着别样的暗潮。
　　他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欲合上我的眼。“很久之前，我就想这么做……怡淳，这一次我不会再逃避了。”
　　我看见他离我越来越近，看见两个小小的我被卷入了暗潮中，呼吸急促起来……
　　“八哥，八嫂，我们来闹洞房啊！”十爷的大嗓门不合时宜地响起，脚步声穿门而入。我倏然一惊，本能地推开了胤禩。看到来人，他只是无奈地笑。
　　“九弟，十弟，四哥。”胤禩端起白玉盘向他们走去，“吃些糕点。”
　　十爷撇撇嘴，表示不屑：“八哥，我们是来闹洞房的，吃糕点作甚？这么喜庆的日子，当然要喝酒啊！”说罢，拿起酒蛊就往口中灌。余末擦擦嘴角道，“你们也来喝啊！嫂子，来喝！喝！”
　　心中好笑，我何尝不知道他心里的如意算盘。但他未免也太低估我的酒量了。
　　“怡淳这杯酒就先敬十爷，先干为敬！”仰头，一杯酒咕噜咕噜下肚。
　　“再喝！”十爷愣了愣，复又重新斟满，递一杯于我，眼中挑衅。哼，以为我好欺负？虽这么想，还是面带微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喝了下去。我看到十爷的眼神，已经震惊到呆滞了，估计他还从未见过像我这么能喝的女子，而且喝酒的姿势……如此不雅。
　　酒一杯一杯下肚，胤禩欲拦我，哪晓得我酒上尽头，拦都拦不住。最后我和十爷都已醉成了一滩烂泥，迷迷糊糊中有双灼热的大手扶住我。我甩甩头，怎么眼前有三个四爷，五个九爷啊？
　　“继续喝……”迈着东倒西歪的步子，我还想拿酒杯，却被胤禩箍住了。居然不让我喝酒？！我大怒。
　　“怡淳，别喝了……怡淳……”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我只觉得凑近的脸俊美异常，玩心大起，主动亲了他一口，“啵”的一声异常响亮。那人捂住被亲的脸颊，漆黑如墨的眸里含了几分无奈，几分宠溺。
　　目光不经意撇过众人，猛然对上一双淡漠的眼。仔细分辨，淡漠中却是夹杂着点点悲伤与痛惜，仿佛碎裂的银河倾落在山谷中，让我不想让它的光芒熄灭，即便它已暗淡。两人定定地对视，周围似已无声，心骤然间缩紧，不经意流露出满满的怜惜……
　　多少天没见了，我早已记不清。听闻他开始时常助皇上于朝政，也听闻他与乌拉那拉氏的相敬如宾。那段尘封在记忆里的时光，我有意忘记，却从未忘记。
　　“落日羞天天半红，花开彩蝶遍花丛。夕阳西下夜将至，颜容相对月朦胧。”那朵黄昏盛开的小花，翌朝凋谢，悄然含英，寂静零落……
　　我笑着，笑着，眼泪从眼角滚落。举起酒杯，我终是走到他面前，说——“四哥，这杯酒我敬你……”
　　说罢，撇过头，再不敢看他怒痛的眼神。
　　千杯尽一笑泯恩怨，梦流光思华年，清歌一曲罢，无言……
　　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四哥。我只能作为胤禩的妻子，站在你面前。而你是雍正，未来的皇帝，你会坐拥天下，美人如画。
　　纵是情深，奈何缘浅，但不悔，相思。
　　过目之处是大片渲染开来的红，娇艳如血。今日是我的大喜之日，为何心痛难忍？一旁的九爷将一切尽收眼底，很久，露出一个了然而无奈的笑。
　　……
　　“怡淳，怡淳……”有人在唤我，温柔澹静。我睁眼，面前是胤禩溢满担忧的眸。天空黛蓝，一轮明月高悬于中天，月光如纱般朦胧，似乎随微风轻轻摆动。房内早已空无一人，空气里还漂浮着酒精的味道，褪下喜服的他一袭白衣，似梨花之雨，不然纤尘，清逸出尘。
　　我朝他粲然一笑，他眸中担忧散去，复也微笑着握住我的手。“来，把解酒药吃了。”他将我扶起来，道，“喝了那么多酒，怡淳，你犯得着和老十这么较劲吗？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静静就着他的手喝药。细腻如他，怎会不知道我大醉的原因？但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理解，这让我十分感激和感动。
　　从此后，他便是我的夫君，我便是八福晋。无论他对我感情如何，今后的路，我们都要扶持着一起走过。而我知道，他的皇帝梦，他的每一步都走的异常艰难。但是没关系，既然我选择了他，我便会与他同舟共济。山雨欲来，黑云压城，我与他一起迎接；云海日出，春日繁华，我与他一起共赏。人世间的美好大都难以拥有，于我，有你足矣。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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