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归山[娱乐圈]

作者:桥上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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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回响(七)


      分不清是天亮了,还是从梦中醒来,总之,眼睛里又能看到除黑色外的其他颜色了。
      程素侧躺在瓷砖地板上,手脚蜷着,从上往下看,像婴儿在母亲子宫里的睡姿。
      这个姿势能看到老式红木长茶几的脚,那形状让程素想起了清朝秀女的鞋底。红木纹路里积了陈年的油垢,不是空气中漂浮的灰尘落上去的,而是对着客厅的厨房常年飘出油烟气熏成的。这垢积了多少年?具体多少年他还真不知道,但肯定十九年往上。毕竟这茶几,连同配套的一把长木沙发椅、两把红木短扶椅、以及两把短椅间的那张方茶几,他出生时便在的。
      豪哥来接程素时,他正跪趴在地上,攥着抹布的一角仔细擦着茶几脚上一圈圈横纹。
      程素留了门,豪哥便自己拉门进来了,他手上提着第一个纸袋,站在门边看程素把所有的注意力与力气聚集在手指捏住的抹布尖角上。
      好大一会儿,豪哥还是开口了:“小素,得收拾收拾出发了。”
      “嗯。”程素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可那缝隙深处的污垢怎么也擦不掉,他终于还是放弃了。
      “早该买个新的。”他如是想。
      程素站起身,看向豪哥,一开口,喉咙里像有一把锋利的小刀在喇,疼的狠,他忍着痛咽了好几口唾沫,才勉强发出气声:“走吧。”
      说着便要朝门外走,豪哥拉住他,把纸袋塞进他手中,无奈道:“小素,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穿的什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走。”
      程素拎着纸袋,顺着他的话音愣愣地低头,这一看,方才发觉身上居然还穿着军训的迷彩服。他撑开袋子看了看,里头装了一身棉麻软布黑衣黑裤,一双黑布鞋、还有一长一短两根白布带。
      豪哥帮程素把衣服拿了出来,对着他絮叨:“把衣服先换上,这孝啊,还是进了灵堂再带,毕竟现在的狗仔一点底线都没有,什么都要拍,要是让他们拍到,指不定又怎么乱写呢......”
      “豪哥,谢谢你。”程素抬眼,认认真真道谢:“还有飞哥和艺哥,谢谢你们陪我来。”
      “说什么话呢?不说我们本来就是干这活的,就凭你是我们几个看着长大的,我们也得来。我还记得你刚进公司的那年,我们也都才二十啷当岁,被红姐叫过去说要带小孩,给我们烦的呦,结果发现,诶,这新来的小孩懂事、独立、上进、性格好得很,一点不给我们添麻烦。”
      “这一晃眼啊,我们都三字出头了,”豪哥瞧着程素,眼中诸多欣慰慨叹:“你也真跟红姐说的那样,红了!”
      “所以啊,小素”豪哥拍了拍程素的肩膀:“你可不能倒下,你是红姐的王牌啊!”
      许是在地板上躺了一夜,受了凉,程素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痛。他顶着这些痛把微弯的背挺直了,点了点头。
      于是,那有些过于残酷的责任、期待又被少年的肩膀扛起了。
      他很累,但他不能倒下。
      可他也想躺一会儿,
      就一会儿。

      去殡仪馆的路上,程素看了看手机里的消息,祁星半夜两点多的时候给他回了电话,他没接,便在微信上给他发了消息。
      “哥哥,有事吗?”
      见他没回,过了几分钟,便道:“我刚录完节目,累死啦,我先睡啦!有空再说吧!”
      紧接着的是一个猫猫睡觉的表情包。
      程素垂眸看了一会儿,回道:“没事。”
      他不想把这事告诉祁星,对裴千山和钟宇也是,这种事情旁人本就做不了什么,何必影响他们的情绪呢?
      通话记录里还有一个和裴千山的通话,持续了五六分钟。但程素完全记不得说了什么,更甚于不记得打了这个电话。好像拨打祁星的电话没有回应之后,他的意识便是涣散模糊的,在一片黑暗里分不清在梦在醒。似乎有人一直要他别怕,要他等他,要他不用撑着,尽管倒下去,他会接住他。
      程素像是信了这话,就真的不撑着了,也可能只是身体坚持不住了,那之后的记忆就都是空白。
      他大概没和裴千山说什么,不然照裴千山的性子,怎么可能只打了五六分钟便挂掉,就算是自己先挂了,至少也会收到七八十个电话轰炸。
      程素收起手机。
      当时没说的话,也就不必再提。

      殡仪馆的告别厅。
      前来吊唁的人不住瞥向一身黑色单衣薄裤立于门前的年轻人,他面色苍白,偶尔低声迎送,一溜白布条绑在左臂上,额头上系着一条三指宽的长白麻布带,多出的部分一短一长地垂在瘦削的肩后,愈显茕茕。
      他憔悴得血色全无,瘦骨支离,可他生的着实好看,又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挺直了身形,越发似一块高山瘦玉,清冷孤绝,引人注目。清俊的眉宇间隐着一抹悲色,其实是很淡的,或许他本就冷心冷情,对至亲之人的离世也淡漠的紧;又或许是生生把彻骨的疼痛压进灵魂,只是太疼了,终没忍住,漏了一丝出来。
      一些跟着长辈前来的少男少女被吸引了目光,痴然间惊觉,这人正是他们素日心爱的偶像,一时既想接近又怕惊扰,在程素身边逡巡了许久,还是只敢在父母身后,怯生生说句节哀。
      而程素只敛着睫,机械重复:“谢谢。”
      厅堂里的人不少,起码比程素预想的要多。这些人中大多数是奶奶二十年前教过的学生,年纪大的鬓已斑白,年纪小的也早已是中年人的模样。亲眷却大多零落,昨夜程素拨起亲友一栏的号码时,有些已停机,有些被家中小辈接起,互相提起已故长辈的名字,彼此都是茫然,最终只是礼貌地表达了哀思,至此,他们身上本就几近于无的亲缘终于彻彻底底断了。
      来者大都携了黄白的哀花放于灵前,默默垂泪,不敢高声言语,恐惊扰逝者,也怕惹家属伤心。偏这时,门口抢将进一个女人,扑倒棺前便开始大声哭号。
      “我的亲娘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呀!可怜婆婆你一生苦,老了还要命归西,再叫一声我的娘,想起婆婆心断肠.......”
      这女人哭得宛如呕哑嘲哳的村戏,调子起起伏伏,嚎语押着不伦不类的韵脚,语句间偶尔添上即兴的抽噎,侧目的旁人都替她捏一把汗,怕她抽得背过气去。
      程素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听她干嚎了好一阵,竟从这凄然的哭音里咂摸出了一丝好笑,他本就恍惚神游,一个没注意,竟然让那笑溜了出来。
      那笑一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愧疚就如巨浪般兜头打过来,打得他呼吸一窒,身形晃了晃,过了好几秒才重新站稳,他不由闭上眼睛,暗道:
      程素啊程素,你是怎么还能在此情此景下笑得出来的?难不成你真的天生就是那种冷血无情的人?
      他这般想着,脸上的血色更淡了几分,连着那本就淡薄的悲意也褪得几不可见,一张脸惨白得不似生人。
      “大娘,起来罢,奶奶她......”程素走过去,低声劝着扑在地上嚎哭的江爱媛,想说些劝慰的话,江爱媛借着他的话头已然站了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哭丧瞬间停止,攀上一个也伸手来扶她的女人诉起她的辛劳来:
      “我这个婆婆啊,一身病,走了也算解脱啦!这之前的一段日子都是我给她端屎端尿的......”
      程素不愿再听,正要走开,一转身对上了还在抽抽噎噎抹泪的程明。触到程素的目光,程明的肩头缩了一下,似乎有些怕他。
      程明怕他什么呢?他没一点资格指责程明,程明多少还真心地为奶奶哭上一哭,他倒好,流不出一滴眼泪。
      程素回头看了一眼。江爱媛正与人说得唾沫横飞,她背后是奶奶的灵棺与遗像,黑白照片中的老人微笑着,每一条皱纹都慈祥可亲,似乎并不介意自己被媳妇说成什么样子,也宽容无情无义的程素。

      将近12:00,来了一个殡仪馆工作人员,朝着程素走过去,问道:
      “程先生,您预约的火化时间要到了,现在要过去吗?”
      没等程素回答,一旁的江爱媛抢说道:“快去吧,把人一直放在这成什么样子。”
      那工作人员迟疑了一秒,还是看向程素,她不认得江爱媛,一上午只看到这个很年轻的男生在忙前忙后。
      程素迟钝地点了点头,工作人员便招呼人把棺木往火化室推,程素愣了两秒,突然跨步上前。
      “等等!”
      这一声却不是程素喊的,他回头,循声看去,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扑通一声在地上跪下了。
      “大伯......你!你这是做什么!”
      程素见程思国匆匆赶来,许是为见奶奶最后一面,不禁开口唤了一声,谁承想程思国这一跪没有跪已逝的母亲,却给是给侄子程素跪下了。
      “小素!小素!你得救救大伯,那些人是要把我往死里整啊!他们说三天内我要是再还不上钱,就还把我关进狗笼子里,我不能再去了!那真不是人过的生活啊!小素!我知道你有钱,你不能不管大伯呀!”
      程思国声泪俱下,抓着程素的手死死不放,告别厅里回荡着他的哭声,告别厅外的人不由驻足,以为是谁在为亲人的离世悲痛欲绝。
      程素颤着声提醒他:“大伯,奶奶死了!”
      程思国看了一眼棺木,再次转向程素,眼神殷切:“我知道,我知道,小素,我知道你不好受,我也不好受,但你奶奶已经死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我是她在世上唯一的儿子,也是你亲大伯,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被逼死吧!”
      程思国鼻青脸肿,被追债的人折磨得不成人样,还跪下来求自己,程素终究是不忍心。他闭上眼睛,问道:“你欠了多少钱?”
      “一千万......”
      “什么?!”听到程思国的话,江爱媛尖声叫起来,几乎跳起来推搡着程思国:“离婚!现在就离婚!”
      程明绝望崩溃地喊道:“爸,你不是说你在开公司吗?怎么会搞成这样!”
      程素难以置信地睁开眼,像是在听什么天书:“一千万?我哪有这么多钱?”
      “小素,你当明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挣几百万吗?不行的话你找你那个经纪人,叫什么......李红,对,你找她借,当年她不是为了挖你当明星给了家里50万吗?你现在肯定不止这个价......再不行你让你的粉丝给你钱,他们那么喜欢你,一个人给你一块也够给我还钱了!”
      程思国眼放精光地盯着程素,江爱媛和程敏听了程思国的话,也都殷切地看向程素。
      程素在这目光中生出一阵一阵的恶心,没吃什么东西的胃不断泛着酸水,他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程思国钳着他的手,脚步虚浮却又快速地朝殡仪馆外走去。
      程思国见状忙爬起身,紧追上去,喊道:“小素!程素!你不能走,当年是我辍学供你爸读的书,他欠我的,你是他儿子,你得还!”
      程素充耳不闻,走得飞快,密密细雨也没能阻挡他。可别看程思国头脸都是伤,一时间竟也健步如飞,与程素的距离越来越近,眼见就要捉住程素被风鼓起的衣衫,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按住那单薄的黑衣,轻轻一带,便用身体将程思国与怀中的人隔开了。
      程思国抬头,眼前一身黑色肃穆西装,撑着一把黑伞的年轻男人将程素揽在怀中,侧首冷冷地瞧着他。
      两个保镖紧跟着上前,将程思国生生逼退了好几步,程思国被这两个彪形大汉看得缩了缩脖子,不敢跟他们硬刚,只好恶狠狠地指着程素。
      “程素,你信不信我去找媒体曝光你,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多么冷血无情的白眼狼,竟然找人这么恐吓你亲大伯!”
      那年轻男人眼中寒意更重,眸光微动,保镖立马意会,揪起程思国的后领子便要拖走,程思国奋力挣扎,口中仍不停下。
      “程素!你一天不替我还钱,你奶奶就一天不能下葬!我是她儿子,我有这个权利!她对你这么好,你忍心看她就这么躺在这吗?”
      一直倚在年轻男人肩头,宛如死了一般的程素终于动了,年轻男人垂下眼睫,目光瞬间变得柔软,轻声唤道:“程素,别怕,我来了。”
      程素仰起脸,一双涣散的眸子没有焦点地看向年轻男人,良久,终于聚了点微弱的眸光,下一秒霎时涌上浓重的凄然无助,喃喃道:
      “千山,我想回家......”
      裴千山呼吸一窒,将伞交由身旁的助理,转身微微弯腰,将程素背了起来。
      那背薄但宽,稳稳托起失力的程素,程素将脸靠上裴千山的肩膀,外头的凄风苦雨便一下子消失了,他贴着那温度,就这样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了另一个人。
      昨夜那个声音又响起了,他说:
      “好,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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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夏日回响(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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