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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白纱一一落地,陈无绪的身上,地上,满是一处处聚集的鲜红,她的衣衫也再无一方完好,可这正是陈无绪想要的。
她猛然倾身撤去男孩口中的大团麻布,又缓缓坐了回去,清声问他:“恨我。”
“听父亲说,你便是那朝中唯一的女官。若你今日要不成我性命,来日你必五马分尸。”
很好,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吵闹。
车里传来花若音的训斥,陈无绪又短暂想起八岁时,师父将自己带走的那日。
“大人莫怪……我并非敞儿生母,可却是我一直教养,他生母难产过世,那年次月我便将他接手。敞儿心性不坏,日后懂得缘由必然不会有怨……”
陈无绪大约了解了自己想知晓的,不必再听她多说下去。
“红楼是春娘的地盘,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从此再无花若音,”她没瞧向那双被怨恨蒙蔽的双眼,并不打算和一个顽童计较,“也再无薛敞。”
“身份春娘自会安排,在她手下做你该做的。”
她从不收留没有价值的蠢人。
快到京了。
“姑母当真如此喜欢那个陈无绪么?竟加派如此多人手去将她寻回。”
许山自然和时妻说了陈无绪失踪的事,时丈野一回京就被留宿宫中,果然就在夜里被传唤了。
说是太后,其实还很年轻,不过刚过四旬的年岁,眼角才生几分皱纹,还有闲心擦着脂粉。
与时丈野对面而坐,她脸上看不出悲喜,撑靠在红木精雕的扶手之上,护甲轻触发髻上的一根木簪,食指揉按起太阳穴。
“女儿家在外夜不归宿,不是什么好事。”
“您的意思是?”
“丈野,你不是说,无绪或许去跟那帮人通风报信了么?”
时丈野微微怔愣,一时间没太明白时妻的意思。
她长叹口气,终于流露出一丝惋惜:“能不回来自然是好,若有万一也无妨,你现在就去将抓回来的那人审出口风罢。”
说完,她疲倦轻一挥手,时丈野得令退下,宫女前来服侍,待帷幔拉上,寝宫便灭了灯。
夜深露重,下起绵绵小雨,树上传来细碎的乌鸦叫声。
大理寺牢狱前,许山将纸伞收起,一甩手,随意拎起伞骨迈步上阶,和时丈野一起往里走。
墙壁长满苔藓,许多地方破旧落了漆,铁锈味和潮湿一起混进鼻腔,还夹杂着一些狱间犯人身上莫名的腥臊,还伴着一些疯疯癫癫的目光和凄厉喊叫,进来不过一刻便可叫常人难以忍受。
走到最里间的审讯处,狱卒上前落了锁将钥匙交给许山就回去和兄弟们继续小酌,许山守在门口。
人被架了起来,脚背前压着石砖,已经被鞭子抽过一阵,头颅直直垂对地面,是有些神志不清了。
时丈野冷哼一声,拎过一小桶冰水在手中掂了掂,径直往贼人脸上泼,抽起匕首就捅穿他的左眼。
屋内即刻发出惨叫,血水落在时丈野手背上前,他收了手,转身去案桌前坐下。
他并不开口,只是等,叫许山拿来一壶酒,边喝边等。
……
终于,那人受不了剧痛,断断续续开了口。
“是……陈女官……”
时丈野听见想要的答案了,起身走上前,捏住他下颌淡漠道:“这份证词言明陈无绪抗旨不尊,有谋逆之心,将它签字画押,明日自还有你用处。”
“听话,你就能活。”
第二日早朝前,陈无绪赶回了京。
她叫春娘带着车内两人先行进城,自己骑上春娘事先准备好的马匹,给守城士兵出示了令牌,一手拎着装有薛常荣项上人头的麻袋在街巷疾驰。
朝堂之上,殷柳身坐帝王之位,手里拿着内官昨日奉上的诗集,对朝臣啧啧称赞,要他们陪同鉴赏。
“陛下!臣有奏!”
殷柳突然被打断,有些不悦揉了揉眉心,正要出言呵斥,想起太后就在上座,只好冷脸叫他上前。
“臣此次剿匪失利,被那帮贼人偷袭,臣自当请罚!可陈女官在臣带兵撤退时便不见踪影,事前还警告臣当心狼虎有耳——臣心犹疑,连夜去大理寺问话生擒的贼子,他果然开口指证,是陈女官去给他们报信,抗旨不尊,还怀有谋逆之心!”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开始议论纷纷。
除了不少时家的人,终究是有不少散臣。
皇帝下手还有一人落座,是时妻的耳目,宦官李氏,在宫中可谓“二人之下”。
闻言,他轻轻挑眉,睨过将跪地呈纸的时丈野,继续慢悠悠品过手中上好的铁观音,仿若事不关己。
殷柳只是随意一瞧,一挥手将证言呈在太后跟前,故作深沉道:“此事……不知母后作何想?”
分明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可不能失了帝王之姿。
“时将军,证人何在?”
“来人!”
“将军!不好了!那嫌犯上吊自尽了!”
时丈野心中一惊,只听门外响起尖锐嗓音:“陈女官到——”
众人转头,只见宫人拖着一个黑色麻袋跟随陈无绪走进大殿,她逆光而来,步伐蹒跚,衣衫褴褛,伤口几乎快要溃烂,可神色却有十二分清明。
艰难走到殿前,陈无绪下跪请安,一贯远众人千里之外的声线此刻颤抖不止,只听她陈情:“陛下,娘娘恕罪!臣与将军遇匪帮突袭,被贼人追杀,所幸林中有条河流让臣躲在水下逃过一劫!事后臣本想与将军会合禀明此事,可贼人实在穷追不舍,臣只好一边躲藏另寻时机,可竟在途中遇见匪帮窝点,臣便寻了碎木生火,在周围都点上枯柴,叫那群混账被火势包围出不来。臣身边有走时在地上遗落的一柄长剑,趁那薛常荣逃跑不备身后砍下其头颅,臣自觉有辱陛下与娘娘之命,特带薛常荣项上人头前来请罪!”
这番话叫在场众人目瞪口呆,时丈野脑子发懵,一时说不出话,下意识看向时妻的方向。
朝臣缄默不语,默默等着看好戏。
时妻望向下座,声音都柔和些许:“见师,你怎么看?”
李见师轻笑,姿态仍旧缓慢,可众人都视他如人间阎罗般,一呼一吸一抬眼都像是要来索你命了,在你耳畔吐气如兰,叫你收拾收拾和亲人黄泉相见罢。
想想就要打寒颤。
低沉的嗓音不急不徐,道:“证人死了,死无对证么,兴许是屈打成招呢,”他抬眼轻看陈无绪,瞳孔漆黑似古井无波,“陈女官,那里可是薛常荣项上人头。”
“回大人,正是。”
宫人早已屏退,收到时妻眼神,太监会意快步掠过陈无绪和时丈野,将麻袋一抖,众臣皆是吃了一惊,常年习武者还好,可文官几乎全部闭眼转过身去。
殷柳脸色也不太好,大喝道:“来人!将这脏东西丢出宫门,越远越好!”
确与画像一致,正是薛常荣。
李见师和时妻对上眼,轻轻抬手微倾茶盏,宽袖遮入半面饮尽。
时妻自有甄断,开口仍听不出什么情绪:“见师说得在理,若陈卿句句属实,那她和时将军也算出师圆满。陈卿毕竟是先皇留用的人,陛下看此事如何处置?”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殷柳还能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做么?
“陈卿的为人自然是信得过,定是那奸人胡诌陷害了。传朕旨意,即刻派人去长雪林查看贼人据点,若有余孽,一个不留,大理寺极力彻查昨夜异动。”
他看向下首二人,头疼到不愿再多管一刻:“你二人这几日多有劳累,回去歇息罢,赏赐随后叫公公送去。陈卿重伤在身,可将伤养好了再上朝参拜。”
时妻淡道:“既听陛下吩咐。”
下朝时,时丈野仍然没有缓过神来,他没精力管陈无绪,快步走向时妻寝宫。
“陈卿。”
人已尽数散去,陈无绪重伤在身,走得十分缓慢,还没出殿前几步远的路程便被李见师叫住。
她停下脚步,在内官搀扶下上了李见师的马车。
座驾十分平稳,她中规中矩坐在李见师对面,视线落在帘缝外。
宫墙景色如出一辙向后退,偶有红杏破空,朦朦水雾已经低到半空。
“无绪,怎么伤成这样?”
李见师有些心疼地瞧她上上下下大小长短各不一的伤痕,不敢伸手去碰。
“是真被薛常荣的人追杀了,寡不敌众,没就此西去见上娘一面已是天恩。”
“师父,我遇见青如了,是他救的我。”
李见师讶异,问:“怎么遇得他?”
“当初您先入朝堂,我后脚就跟了来,他不知您缘何将他和阿虞抛下,您自有打算,我没同他们多讲,悄悄便也离了去。”
陈无绪略感惆怅,视线低落至金丝木檐,不知是否又想起儿时了,指尖一敲一落:“想必是不舍走罢。”
此刻,两人都不会想到,以为从此江湖无缘的李青如在不日就会自己找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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