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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坊
菱州。
南宫云檀搭着紫汀的手下了客船。
油纸伞下是被雨沁成深色的石板路,不消涉水几步,就是赵家在码头等候她的马车。
“问云檀小姐安。”赵府的常嬷嬷满面笑容地迎上来。
虽然从没见过南宫云檀,但常嬷嬷一眼就认了出来,小小姐出落的和小姐当年一样标致。
“嬷嬷好。”
常嬷嬷是赵府的老人了,从前是看着赵文文长大的,顾念常嬷嬷的家人都在菱州,赵文文嫁去玉京时没有带她走,心中还时常记挂着她。
这次南宫云檀代表楚王府来观赵聿明的冠礼,排面不输当年未出阁的赵五小姐赵文文,甚至有都指挥使相随。
南宫云檀作为楚王府唯一的掌上明珠,也到了能议亲的年纪,虽然楚王楚王妃舍不得爱女,有心再养在身边几年,但不少人盯着南宫云檀的亲事。
尽管南宫云檀并无册封,但她是南宫一族嫡系独女,宗族再怎么不愿,她也注定是南宫家未来的家主,当之无愧的启国第一世家贵女。
更何况菱州赵家也有她一份产业,江南丝帛,流水一样的银子,能娶到南宫云檀,就是娶了一座金山。
不过普通官宦人家就只有等到南宫云檀出嫁时在后面捡喜钱的份,大家都心知肚明南宫云檀早晚会入主中宫,做启国的皇后。
当然,也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从第一贵女变成第一宗妇,嫁回菱州赵家,亲上加亲。
常嬷嬷是存了私心希望小小姐还能回菱州。
皇宫那种吃人的地方,再有太后护着,又哪里能像在家里处处妥帖。
马车里,南宫云檀靠着窗笭,雨丝飘到她的脸上,听着哒哒的马蹄声,又驶进菱州城。
这是她母亲自幼生长的地方,她却是头回踏足。
菱州在玉京南边,是水乡,走水路,两地一日便可往返。
当年赵文文与南宫瑞的情路走得坎坷,两地的家族基业就是最大的绊脚石,最后因为要一起入玉京辅佐明懿太子,两家才各退一步。
赵家的染坊绣坊扎根于菱州的桑林,出自巧手的菱州女子,不能随赵文文同去,只好留给同宗的兄长赵文柏,不再经手交易,只分红利。
早几年太后与新帝孤儿寡母根基不稳,玉京事忙,赵文文分身乏术没空回菱州,后来启照商行在赵文柏手上也经营得有声有色,甚至通过四方城沿着兆国的商路将菱州的丝绸锦缎卖到了更远的地方。为了避免宗族再起争端,维持欣欣向荣的平衡,赵文文再也没回菱州。
赵文柏一心投身商行的生意,转头已经过了最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不乏有人上赶着给他说媒,但他都笑而不语,只从同宗中挑了个幼子过继。
这几年赵文柏身体不好,赵家的产业逐渐由他的养子赵聿明接手,赵聿明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将赵家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今年又眼光独到选中兆国幽州的矿山,如今已是名副其实的赵家少东家。
玉京、菱州两地虽离得近,乡音都相似,但菱州少了玉京作为都城的威严与桎梏,各地来做生意的商贩多,显得尤为热闹,风里都带着自由的气息。
一阵风吹开窗帘,恰好路过菱州最大的启照商行,当年赵五小姐拨着算盘一战成名的地方就这样映入南宫云檀的眼帘。
沈千灯传回来的种种证据指向赵家,忆起父亲母亲口中只言片语的菱州过往,菱州于南宫家,是个是非之地。
这个年年入京在江南如鱼得水的弱冠少年,没那么简单。
赵聿明的冠礼远没有南宫云檀想象中浩大,若不是她带着太后和楚王府的贺礼从玉京赶来,这只能算得上普通家宴,只有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在场。
不过她也不算外人。
“云檀妹妹。”
“见过舅舅,明表哥。”
两人问好。
“母亲随太后娘娘礼佛,抽不开身,托我向舅舅道歉,舅舅莫怪。”南宫云檀扬手,紫泱和紫汀带人呈着生辰礼上前。
二人跪谢太后娘娘赐礼。
赵文柏明白这是赵文文的托词,思来想去只说了一句,“替我向楚王妃娘娘问好。”
南宫云檀代表楚王府到场,众人落座,冠礼开始。
赵聿明的生父生母已故去多年,索性摒弃繁琐礼节,只由赵文柏作为赵家家主为赵聿明加冠。
初加缁布冠,再加皮弁,三加爵弁。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①
南宫云檀耳朵里听着祝词,实际上目光也悄悄打量一圈在场的筮宾,许多双眼睛也盯着她。
族老须发斑白,都已近花甲之年。看得出赵文柏今日是特意收拾过,心气佳精神也就好,可刚过不惑之年的他已经能在耳后看见几缕白发。
菱州富庶,名医云集,想来赵文柏不该有拖了这么多年的顽疾。
除了早年积劳成疾,就只能是心病。
至于究竟几何,只有赵文柏自身知晓。
冠礼之后,南宫云檀提出要在菱州城四下转转,赵文柏欣然应允。
“就让聿明带你去十三坊逛一逛。”
菱州十三坊,有整个江南最繁华的街市,连玉京都难以与之相提并论。
十三坊里除了商贾络绎不绝的赵家绣坊、染坊,还有菱州河上的画舫花船,一到夜晚欢声笑语灯火通明。
最让十三坊名扬天下的,还是当年明懿太子向太子妃诉心意借崔家班戏坊唱得一出折子戏,亲眼见证的崔家老班主因此写出了传唱四方的《菱州梦》。
“十三坊的舞坊三十多年前遭过一场大火,不过重建之后已经看不出来,前几年太后娘娘与长公主殿下路过菱州时还特意来看过。”
“明懿太子、太后娘娘和我的父亲母亲都在菱州住过许久,想来十三坊的每一处都承载着他们独特的回忆。”南宫云檀站在游船船头望着岸边来往的行人。
小贩的叫卖声不时传入耳朵。
船夫问他们要停靠在哪一坊。
“绣坊。”
“酒坊。”
二人同时回答。
“云檀妹妹不去绣坊看看吗?”
“来的路上听常嬷嬷说这个时节菱州的清明螺最是鲜美,到了这里,不如先在十三坊尝尝。”南宫云檀笑着说。
“那就去酒坊。”
十三坊的酒坊不仅卖酒水,还是菱州城里最大的食肆和客栈。
清明前后的螺肥美鲜嫩,民间有“清明螺,赛肥鹅”一说。
丰盛的吃食上了一桌,成为南宫云檀在菱州的第一餐,也是出了赵府停留的第一处。
南宫云檀雨露均沾地请赵聿明介绍了十三坊的特色,除此之外,没有多问任何事情。
赵聿明行商,自然清楚十三坊的各处生意。甚至从清明前的新茶到眼下时新的衣裳,他都比南宫云檀还要清楚。
南宫云檀听得认真,也打心底佩服这位表兄,实实在在担得起赵家少东家一名。
她不如赵聿明懂商贾之道,生于玉京,她远比常人更懂如何揣度人心。
南宫云檀从赵聿明对十三坊的介绍里能听得出他对自家生意的自信,证明启照商行上上下下的账本开支绝对挑不出什么错来。
可这也恰恰证明,此人精于龙门账,要做出假账也是轻而易举。
如此武断给赵聿明定罪不免有冤假错案的嫌疑。
饭后,南宫云檀还是去了绣坊。
绣坊前面是布庄,后面挨着染坊,丝织品生意不是赵家做得最大的生意,确实卖得最远名气最响的生意。
菱州产的绣品南宫云檀在玉京的启照商行都见过。她想知道这里各色绸缎布匹在启国之外的流向。
得了授意,布坊的管事上前向南宫云檀介绍,每一种布匹,和销路最好的地方。
“这是绮罗,今年开春最时新的料子,咱们江南暂时卖得不多,四方城可是供不应求,这一批还在赶工就是从四方城送到成国去。”
南宫云檀抚上手边这一块料子。
绮罗质地轻薄,天下唯启照商行的丝织最精细,喜欢这种料子的达官贵人自然首选启照商行。
可如今还是春日,怎么就争相订起绮罗的衣裳了?
这个季节,江南卖得最好的是宋锦,成国当属蜀锦。
南宫云檀收回手不经意擦过袖口,宋锦纵横的纹路让她突然想起沈千灯让紫泱带回来的匣子。
匣子里垫有一块白布,如今细想起来,是素色的宋锦。
莫非沈千灯就是在布匹上瞧出端倪,否则何必独独拆出一块宋锦来。
是她先前疏忽了!差点误了大事。
“我在玉京确实没怎么见过绮罗。”
南宫云檀看似漫不经心地附和又随口嗔怪。
“紫泱,我不是同千灯说了要让她从四方城给我带礼物回来吗?怎么也没见她给绮罗给我?”
这话说着无理取闹,毕竟菱州近,四方城远,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徒增麻烦。
可放在远游的好友身上,只剩下皱眉的少女对闺中密友的想念。
说者有心,听者却无意。
紫泱想了想替沈千灯找补道:“许是殿下觉得绮罗自菱州运去,在玉京自然也多见,没成想两地会有不同。云檀小姐可千万莫恼殿下。”
“我看她就是交到了新朋友,才打发你回来敷衍我。”
南宫云檀轻哼一声,心中已有七分肯定。
“没关系,她嫌小题大做我不嫌。”南宫云檀转而对掌事说:“要一匹最好的宋锦,我要给昭宁长公主送去,让她别忘了京中还有旧友。”
*
连日阴雨不停,沈千灯又在归楼多停留了几日。
芥悬却催促她早日返程。
“我还想再等一等师父。”沈千灯道出了心中的犹豫。
这几日静下来细细梳理了前世的记忆与梦境,只凭麒麟玉牌的丢失就给楚王府谋反板上钉钉,实在奇怪。
别说她一百个不信,仅凭这一桩物证绝不足以在朝堂上令文武百官信服。
北宸自幼是楚王叔看着长大,又怎会轻易给楚王府定下抄家流放的重罪。
沈千灯知道她这个皇弟,平日里看上去温文尔雅最是和善,不少老臣都称赞他有仁君之风,但真的执拗起来就对一切其它的声音都充耳不闻。
狄戎是沈千灯的师父,当年也是太保,是北宸敬重的帝师。
今世若再现此局,她必要恳请师父出关相劝,不仅是保全楚王府,更是保全启国根基。
“师父若知道你要去成安,必是扭头就走。”
不消芥悬说,沈千灯心中自也知晓。
“你当真要在成安成婚,嫁与何人?到时候不请师父与我过去观礼?”
沈千灯背对着芥悬,没有看到他的表情。
“师兄担心我远嫁会在夫家受委屈,要师父为我撑门头?”
沈千灯转过身,认真对芥悬说:“若我日后当真觅得心悦之人,定带他来归楼让师父掌掌眼,若没有来,证明我的婚事不过是如师父料想那般,成了权利交易的一环,如此,表面夫妻又何须过多在意。我有启国长公主的身份加身,无论到了哪都不会忍气吞声,师兄该放心的。”
芥悬嘴唇翕动,最终却没有再说什么。
罢了,她自小就最有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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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仪礼·士冠礼》
南宫云檀:我才是全世界最懂沈千灯的hone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