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养宿敌失败以后

　　希斯塔此前的猜想没错，拍卖场下面有强力的空间魔法物品，还是有很强诅咒气息的物品。
　　拍卖师的残骸受诅咒的邪恶力量影响，四处飞溅的血肉飞速地开始蠕动和生长，很快组合成了一个新的血色人影。
　　恶灵魔法师。
　　希斯塔一百年前也尝试过整出来这玩意驱使。通常来说，用越纯粹的邪恶力量杀人，人死后越容易转化成恶灵。不过，所有她创造的黑魔法都无法达到这个效果，就算在她舍弃腕环向深渊堕落以后，也只在被侵蚀的最严重时能偶然成功。
　　现在的她就更无法做到这点了，所以她判断，此人是被诅咒物品直接杀死的。
　　可是看台下的魔法物品，安安静静，并没有人使用的样子。
　　她不知道安吉洛到底想怎么对付泽珀尔，但她很清楚，如果不是泽珀尔故意隐藏实力，单凭一个被恶灵异化的空间魔法师，是绝对不可能威胁到他的。
　　希斯塔在掩体后维持着一小片圣殿净化，一边看着和恶灵魔法师缠斗的泽珀尔，准备找机会放冷箭。
　　寂静骑士绝不会想到泽珀尔的学生会背刺他。
　　场地中央，泽珀尔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
　　说是白热化，在希斯塔眼里，其实更像泽珀尔单方面的控场。他看上去打得难舍难分，实则衣角都没皱，还有余力随时清洁沾上血的长鞭。
　　希斯塔一想只有她能发现他的小动作，就觉得泽珀尔游刃有余的打斗真是碍眼极了。
　　“我来帮你！”希斯塔跳出掩体，口中吟唱着束缚魔咒，藤蔓从四面八方向恶灵魔法师涌去，很快困住了他的四肢。
　　泽珀尔的精神高度集中，迅速抓住机会吟唱完【天使的处决】，数道耀眼的金色光芒裹挟着令人畏惧的光明力量，向着恶灵魔法师的不同部位同时袭去！
　　泽珀尔的无杖施法居然变强了这么多！希斯塔心中的胜负欲熊熊燃烧，转念之间，澎湃的混沌魔力顺着藤蔓流入恶灵魔法师体内，帮助他在圣殿魔法到来前挣开了束缚并躲开了攻击。
　　有诅咒物品的掩盖，无人能发现她的黑魔法痕迹。
　　恶灵魔法师的血液躯体在希斯塔的激化下膨胀了数倍，敏捷和力量也大幅提升。泽珀尔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虽然他的闪避依然精准且优雅，但终于召唤出了魔杖辅助。
　　“他为什么变强了！这里有增幅它的东西吗！”希斯塔故意大声询问泽珀尔，一副有些力不从心的样子：“我现在该怎么做？”
　　“把它引到中心去！为我争取一点时间！”泽珀尔高声说道。
　　“好！”希斯塔看出泽珀尔的计划，准备迅速抓住这个新的机会击杀泽珀尔。
　　其实，她怎么可能没发现恶灵魔法师经过拍卖会的场地中心会短暂停滞，只是有一点她不理解，如果是场中的诅咒物品异化的拍卖师，那它再次让他停下的意义在哪里？
　　泽珀尔想利用这个停滞彻底净化他。
　　她想利用这个停滞借助他的身体击杀泽珀尔。
　　场中的诅咒物品要利用这个停滞做什么呢？人都已经变成这幅鬼样子，也不能再异化了吧。
　　不过也有可能……他只是被空间物品干扰了。
　　击杀泽珀尔的诱惑太大，希斯塔有些侥幸地认为就算有变数，她也完全能在这之后全身而退。
　　很快，有操纵经验的她十分轻松地把恶灵魔法师引到了场中央。果然，原本四处穿梭狂奔的血色身躯停了下来，他身上原本沸腾的血液也全部安静了。
　　层层烟雾中，泽珀尔停在他的对面，希斯塔站在了他的背后。
　　泽珀尔开始吟唱最强力的圣殿净化魔法，他念得很慢，希斯塔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他的声音有些不正常的颤抖。
　　这都不重要。希斯塔的魔力顺着地面的血液缓缓流向恶灵的身躯，她无声地念起【深渊索魂】的魔王造语起始，熟悉的疯狂感瞬间像无数根刺一样扎进她的脑海，她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
　　“不会有事的，就用一次！”
　　可就在二人的咒语各自行进了超过一半的时候——
　　恶灵魔法师再一次爆炸了！
　　场地中心的地面快速下陷，希斯塔刚刚中断吟唱，还没从大脑的刺痛和恍惚中回过神，只顾得上抵挡住飞溅的血浆，就立刻发现她的双腿宛如踏入泥泞般无法移动了！
　　是地下的那个诅咒物品！
　　它杀死了恶灵魔法师！
　　希斯塔不知道自己会被拉向哪里，但应对变故的本能让她的大脑强制恢复了清醒。诅咒物品为什么要杀恶灵魔法师……明明诅咒物品在无人使用的情况下几乎不会主动攻击人……不对……
　　希斯塔忽然想起来，有一种情况，诅咒物品在看上去明明无人使用时也会主动夺取生命——
　　是先验献祭！
　　所以……这下面是一个诅咒空间！人类开启诅咒空间需要【钥匙】交付生命，并非只有在使用时令人实时献祭这一个方法，提前向它交付祭品全部的生命也是可以开启的。
　　所以这个拍卖师，一开始就是冲着泽珀尔来的。
　　希斯塔知道一旦被诅咒空间捕获就无法挣脱，索性放弃了挣扎。
　　来都来了，不如仔细思考能不能在这里继续把泽珀尔杀了的事。
　　-
　　泽珀尔正压抑着反噬吟唱净化魔法，忽然间，恶灵魔法师再次爆炸，他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带进了什么空间里。
　　又是诅咒空间吗？
　　身在教廷内却能短时间内再次调动诅咒物品，还能名正言顺地用寂静骑士做配合，泽珀尔打算出去以后重新调查一下这位光辉骑士安吉洛背后的势力。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尽快出去。
　　“希斯塔？” 泽珀尔试着呼喊道，他不确定她是否也被同时卷入了这个诅咒空间。万一她也被殃及……现在的她会有害怕这样的情绪吗？
　　泽珀尔不禁想起今晚希斯塔的种种试探。
　　虚伪、荒唐的狡猾女人。
　　在铃兰公馆见到希斯塔，他甚至一点都不意外——他一直以来认识的那个人，就是这样的。对未知的好奇是她永远的第一驱动力，如果整个黑夜集会里只能选一个地方去，她一定会选铃兰公馆。
　　他早就意识到了她今晚所有的猜测和试探，但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这本就是他认识的那个人该有的反应和做法，他只烦恼于自己的驯养进程还是太慢了。
　　在他的理想状态下，现在的希斯塔应该兼具同盟的忠诚、锐利的洞察和强大的力量。
　　至于丢失的记忆……
　　其实无论她站在己方还是对面，泽珀尔都做好了让她充分为自己的计划所用的准备，所以……
　　早就无所谓了，他想。
　　“真的无所谓吗？”无比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泽珀尔猛地回头，却发现自己身后竟然是一扇紧闭的门。
　　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漆黑的环境，他发现，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在没有月亮的夜里像不可名状的黑暗触手，笼罩着暗淡的天空。
　　她的声音幽远而沉静，但流露着明显的脆弱：
　　“我不这么觉得，这件事可能对你来说没有错，但我就是无法接受自己冷眼旁观。”
　　泽珀尔对这个情形有种无比强烈的熟悉感。
　　凭借督建过复制品，他很快通过门上的花纹认出了自己在哪——这里是一百年前的魔法科学院！
　　接着，他发现自己的嘴对着门缝全自动地说：
　　“从谁开始都一样，这只是一个好用的借口。你应该比我明白，魔法发展的趋势，谁也无法阻止。”
　　门的那边沉默半晌，她压抑着自己长长的叹息，声音越来越小：
　　“我知道……我知道……”
　　“我只是不想让‘猎巫’那样的恐惧在这个时代再次上演。”
　　不会的。泽珀尔在心里说出了自己接下来的回答。
　　“不会的。”泽珀尔的身体开口说道。
　　你不明白。他心中浮现起对方的回答。
　　“你不明白。”熟悉的声音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哎……还好遇见了你，今夜可真漫长啊。”
　　泽珀尔已经清楚，此情此景正是多年以后连他自己都差点忽略的，和希斯忒利亚在魔法科学院的初见。
　　在所有诅咒空间里，能如此精确地识别人的情绪和记忆，并且能用幻境进行模拟的，只有魔王为杀死爱神创造的【反射之屋】。
　　相传，爱神拥有极强的信仰之力，是一位永远无法从正面击败的神明。而魔王就是利用这个诅咒空间，发现了爱神内心深处最大的弱点，成功在诸神的末日时从背后杀死了爱神。
　　被人类驱动的反射之屋，会发现他心里的什么秘密呢？
　　泽珀尔很快察觉，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控制幻境中自己的身体，只能像一位观众那样，旁观自己过去的人生。但好在他的意识仍然是独立的，他仔细回忆起这个场景发生的缘由：
　　根据他此后的调查，今晚的希斯忒利亚在科学院关闭前无意偷听到了院长和教皇亲信的谈话。
　　计划会以“净化黑魔法”为理由，通过加大对平民魔法师的审查，尤其是容易受到蛊惑的女性魔法师，抓捕更多异端做魔导武器实验的活体耗材。
　　一百年前，人们尚未发现魔锥矿这种大量浓缩魔力的矿石，只能靠活体魔法生物作为魔力能源。但魔物的魔核对高精度的武器来说不够稳定，人体凝聚的魔力自然变成了最佳来源。
　　可笑的是，泽珀尔其实知道更深的内幕——那时教廷哪来的什么魔导武器，这个计划只是因为没钱了，有这个借口，教皇得以从皇室和贵族手中合理地收到更多的协助金。
　　这一晚，泽珀尔乔装打扮暗中护送教皇的亲信来科学院，意外发现了把自己关在塔楼、心事重重的大魔法师希斯忒利亚。
　　他曾对她的报告印象无比深刻，她把他当作了这里夜巡的高级魔法师，二人从魔法原理聊到魔导武器再聊到魔法教育的未来，都觉得对方是自己遇到过最为投契的人。
　　而此时，幻境中过去的他因为聊天的投机和心中的欣赏，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愧疚：
　　“抱歉……我没有立场说出安慰的话，但您的品格正直而高尚，理应得到我的尊敬。”
　　“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评价我，”希斯忒利亚语气轻快，似乎猜测对方已经认出了她：“别被我的表象迷惑了，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魔法师。”
　　我从未被你迷惑过，泽珀尔在心里说，无论是现在伪装的轻松，还是你堕落之后的伪善。
　　“我相信你，你也可以相信你自己。”他听见自己说。
　　“……”希斯忒利亚沉默了许久，再次问道：“你希望这里以后变成什么样？”
　　“我希望它公平、无私，有最合理的正义和安稳的秩序。”
　　“我希望……那些生活在最肮脏的泥泞中的人，永远有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这并不冲突。”
　　“你错了。”她的语气坚定，在门那边空旷安静的大厅回响：“维持正义的力量，不该踩着弱者的身体前进。”
　　天色开始蒙蒙亮了，希斯忒利亚兀自终止了这个话题，好像从头都是一场说给自己听的心声一般，向他告别：
　　“和你聊天，很开心。”
　　“这本笔记就送给你吧，我以后估计也用不上了。与其被人毁掉，当个睡前读物也是好的。”
　　泽珀尔听见那个对未来一无所知的自己还在试图回礼：
　　“那请收下我的魔杖吧，它的魔力通路快速灵活，是我见过传导量最大的魔杖，肯定很适合你。”
　　希斯忒利亚从门缝中看了看，他因此看到了门内对方的银色眼睛，澄澈而平静，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他后来知道，这就代表着她下定了决心。
　　“你这魔杖的蓝宝石和我一点都不配，你自己留着吧。”
　　“走了。”希斯忒利亚云淡风轻地和他告别，背对着门缝挥了挥手。
　　泽珀尔仿佛看见周围无尽的黑暗蔓延了过来。
　　命运会裹挟着仇恨，将她变得面目全非。
　　如果能再回到这一刻，如果能再回到抉择的前夜……
　　最后一刻，他的意识终于冲破了束缚。他冲着幻境中希斯忒利亚几乎消失不见的背影，用尽全力喊出了他后悔没说出的话：
　　“不要——别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