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

作者:mingniha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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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5 章


      “您醒了吗?”
      她应声慢慢睁开双眼,意识随之苏醒过来,一缕橘子花般清甜的芬芳幽幽飘散在空气里,多么美妙的气息,闻着就觉得心定。
      曼图赫特普就立在床边,双手捧着乳白色的花束,眉眼间全是笑意。
      “甜香桃木,”他咧嘴笑道,“女人看见花都会心情愉快,我希望您心情愉快。”
      可纶不觉莞尔,“谢谢!”她接过花束,指尖轻捻着花瓣,“纳科特呢?”她问。
      “我让他去办点事,一时回不来的。”少年神色自如地答道,“您先别惦记他了!”
      “哦!”可纶说,隔了几秒,她说:“我不放心!去把他追回来吧!”
      “总得有人回趟埃及。把您交给他我可没脸去见法老,只好让他跑一趟了。”曼图赫特普满不在乎地说,仿佛已经很习惯替可纶做决定了。
      “你告诉他我们会在推罗等着他么?”
      “您才缓过来又想着要折腾自己啦?眼下您必须呆在毕布勒!除非您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曼图赫特普!这里是毕布勒!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知道!我是不会贸然将您置于险境的,请您相信我的判断!”
      “我相信你!”可纶平静且坚决地说,“我担心的是汨公主。你我都知道她正要打算做的事,如果她知道——她还不曾猜到,是吗?”
      “可能就差一点,要是她瞧见了您的绿眼睛,很可能就猜到了。不过在您昏迷的时候,发生了有趣的小逆转,以至于汨公主连夜赶去了巴比伦。所以从现在开始,您只要想着怎么养孩子就成,别的事就交给我吧!我保证您会得到最妥当的照料,您现在可是汨公主的宝贝啊!”
      “你又对她编了什么故事?”
      “我敢向神起誓!”曼图赫特普忍着笑正色道,“我什么都没说,是她自己编故事把自己给骗晕了!”
      “是吗?”可伦充满怀疑地看着他,他脸上是最纯真的一派无辜,“说来听听?”
      “您暂时别管她了,反正眼下不用应付她。”说完这句话,曼图赫特普忽然换了一副严肃表情,似乎就要开始兴师问罪,“我还有话要问您哪!”
      她知道他想问些什么,所以在他质问以前,她先开了口:“是的,我在布巴斯提司就确定自己是怀上孩子了。所以我才急着赶去推罗,我想呆在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生完孩子再去找德卡。”
      她以为她忍得过这段路程,但她错了,她的孩子不能忍,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
      总不遂人愿,才算是天意吧?
      “埃及不够安全?!法老的身边还不够安全?!”曼图赫特普显然对她的说法倍感费解,以至于同一个问题问了两遍。
      “他的后宫,那么多女人,她们每天只做一件事——等着他。等着被他召见,等着被他临幸,等着被他恩准为他诞育子嗣。可想而知,我若回去,会是什么下场?要么挺着大肚子去和人明争暗斗,直到身心俱疲;要么等着被暗算被伤害,直到她们满意。那是个没有丝毫快乐可言的地方,对孩子不好。”
      “您想得太多了,法老会将您保护得好好的,他有那个本事!”
      是的,他有那个本事,但那绝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有朝一日,她会回去的,带着他和她的孩子走进他的后宫。她将把她的下半生全部赌在里面,用自己的力量驱散那里长年不散的阴郁,让她与德卡所有的孩子都能不受伤害地出生长大……但不是现在,不能是现在,现在回去,等着她的只有被活埋的命运。
      纳科特走得再快,往返也要五六个月,等他带着德卡来接她时,她就能给他看他俩的孩子了——仅仅只是想象那时的情景,她就已经觉得非常幸福了。德卡,你能感受到我的幸福么?耐心等一等,我会让你感受到这幸福的。等我再见到你时,我会把孩子给你,我会把爱给你,我会把幸福给你。你高兴吗?
      过去为之斤斤计较的一切的一切,尽管仍然存在,却都已成了微不足道的存在——人心的善变、爱的易逝、自由的沦陷以及从此后永无休止的勾心斗角防备与讨好等等她所极力逃避的东西,都在此时变得无足挂齿,她甚至下意识地不愿承认它们就在未来等着她。
      眼下,她只想将心头漫溢的幸福感觉细细咀嚼,在德卡到来以前,积攒这幸福,让她的孩子也能在这幸福的回味里慢慢长成。
      沉浸在这幸福中的女子,都是这般义无返顾的心情吧?她在此时想起了佩特拉公主——德卡美不胜收的私人花园里,光彩照人的大祭司,抱着她软弱无能的巴比伦情人,不顾一切地喊:“我不要他来保护我!我要保护他!”
      “我不要他来保护我,”她对曼图赫特普说,“我要保护他!”
      少年错愕地盯着她,凭现在的她,有什么能力去保护法老?这么强烈地想保护法老,为什么非跑到离法老千里之远的异国?“未知”的转变,难道都是四个月大未见天日的孩子给予她的启示吗?
      “天高地远,好玩的事情那么多,有无数值得花费一生去冒险的事情可以选择!我以为您是只热爱自由飞翔的云雀,您为什么偏要选择去和一群麻雀争长论短?”
      曼图赫特普,正是跃跃欲试要展翅去飞的年纪,他又怎能明了倦鸟归巢的心切?他才十五岁而已,还没到能和她讨论这个问题的年纪。
      可纶没有回答,转而笑道:“刚才你说的‘有趣的小逆转’指的什么?别卖关子了!”
      困恼仍盘踞在他的眉尖,可曼图赫特普的眼中已浮起了似有若无的笑意。
      您还记得布巴司提斯的疯子么?您还记得你和他之间的交易么?您还记得他给你信物时说的话么?您知道他是谁么?
      他面不改色并且相当流畅地答道:“汨公主眼光真毒,一眼就瞧中了您的铁剑,喜欢得要发疯,所以连夜拿了您的剑赶去向别人献宝,等卖弄完了再还回来。”他顺理成章地转移了可纶的注意力,“您别管了,好好养孩子吧!大夫说您的情况要非常小心。”
      “说得是啊!我真该当心了!”可沦不疑有他地点点头,她从未想到这少年竟会对她有所隐瞒。
      他瞅着可纶,嘴边浮起一个微笑,令他看上去非常亲切。他不打算告诉她,他迫不及待,等着隔岸观火。

      ……

      从山顶上居高临下看过去,赫梯大军在她眼前一览无余。他们的帐篷一顺溜排开,遍布了整个山谷,三角形的旗插在每一顶帐篷顶端,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在晨光中显出血一样的红色。随风远眺,在天与地的交接处,巴比伦深蓝色的城郭山形的城垛华丽的金质浮雕城墙,均浓缩成底格里斯河边的一个渺茫的黑点。
      虽然很远,她也能闻到诱惑的味道。晨曦下的巴比伦城,美如□□,静似处子,毫无戒备地站在光亮处,诱惑着河对岸的赫梯人,“来征服我吧!”她定当如是说,“我难以抵抗您的力量!请让我跪在您的面前亲吻您脚边的尘土吧!”
      要么巴比伦王养了一群饭桶,要么他自己就是个大饭桶!敌人就在一步以外虎视眈眈,他竟能泰然自若地任由河两岸空荡无人!他难道不知道吗?赫梯之所以还按兵不动,不是想给他乞降的机会,而是在等待喀西特人的军队。
      如果是我!如果是我!她又轻蔑又骄傲地想,哪怕明知道是以卵击石,我也会拼他个鱼死网破!连个对峙的架势都不敢摆,巴比伦王你真太窝囊了!
      不过呢,这不关她的事,巴比伦一败涂地才好,让法老心焦气躁,打不了胜仗!只要他失败一次,她就能让他一直失败下去,教他再不敢对大绿海沿岸指手画脚!在那之后,她就要把矛头对向赫梯王家了——伸向大绿海的另一双手!只有从这两双手的掌握下解脱,毕布勒才能真正享有一国的尊严,自由的尊严!
      但现在,赫梯王家是她要倚仗的力量,她不能妄动。
      汨公主轻甩一鞭,驾马急驰下山,径直冲向赫梯人的扎营地。
      “快去通报!毕布勒的汨公主,求见维加王子!”她羁住马扬声喊道,并将那柄铁剑扔给了巡兵。那上面锩有不容置疑的王家标记,她估计维加王子会扇着翅膀飞来见她。
      可等了好半天,才有个赫梯兵小跑过来,“请跟我来!”他说,“穆尔西利司大人要见您!”
      这真是意外惊喜!首先她没想到穆尔西利斯王子会亲自在此坐镇——看来巴比沦确是没戏可唱了,其次,她也免不了赌徒心理,这柄剑及那个怀孕的女人若属于穆尔西利斯王子,岂不更妙?
      与在哈图萨司城时相比,穆尔西利斯王子似乎憔悴了不少,但他冷冰冰的浅灰色眼睛却极有神,明亮得会让第一次拜见王子的人产生错觉,以为他其实是个内心充满热情的人。只有真正跟他打过交道才会醒悟过来,他就跟冬季的哈图萨司城一样阴寒无趣。好比这会,他明明知道她进了帐篷,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装出一副深思的样子摩挲着那把佩剑。
      “您好!”汨公主向他行礼,她毕竟是站在赫梯王家的实权人物面前啊!
      穆尔西利斯王子发出一声模糊的应答,继续用心地端详着剑。汨公主不明白他的意图,她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像个傻瓜,所以也用心地端详着那把剑,看谁能先找出赝品的证据。
      这糟心的沉默,等着一缕阳光来撕破。那新洒进来的阳光,是维加王子的笑容。他大大咧咧地掀了帘帷跨进来,手里捧着酒杯,嘴里嚼着食物。
      “哥!你找我啊?”他口齿不清地问,一仰头喝光了酒,邋里邋遢地用手抹抹嘴巴,目光捎到汨公主,他挑挑眉毛,吹了声口哨。
      “您出落得越来越耀眼了!”他笑嘻嘻地靠过来,看样子似乎很想摸一摸她长长的卷发。汨公主不禁冷笑了一声,退开一步,她在哈图萨司被激伤的自尊心还没痊愈,虽然与爱无关,她还是觉得很受伤。
      “哎,别躲——!”他嚷,“您美丽的头发上落了根杂草,动人的汨公主,请允许我——”
      她还没允许呢,他就伸了脏手要来整她的头发。
      “维加!”他那不苟言笑的哥哥终于出声制止了弟弟的胡闹,“你要玩多久?”
      维加王子笑出了声,他略过汨公主,晃着酒杯凑到他哥哥面前,笑道:“巴比伦最好的蜂蜜酒,您要来一杯吗?”
      穆尔西利斯王子挥挥手,将铁剑亮到他的嬉皮笑脸前,冷冷地瞅着弟弟神速收起了轻狂模样。
      “呃,”维加王子的声音窒息般地从喉咙里被压挤出来,“我的剑!”
      “认得就好!”穆尔西利斯王子冰冷地说,对弟弟苍白呆滞的表情视而不见,“我好奇的是,它怎么会到了汨公主的手中?”
      “什么?!”
      维加王子大喊一声,他一下子跳起来,劈手夺过自己的剑,汨公主只见剑柄处红光一晃,来不及做任何应变,他已箭步跃至眼前,顷刻间扼住她咽喉,她登时呼吸困难。
      “别动!”他耳语般说,“乖乖听维加问话……”
      汨公主大怒,眼中喷射出诅咒的焰,焰化了水,变成泪,滚滚而下。
      我要变成雷!死后我要变成雷!劈死你!劈死你!
      她还没有变成雷,可维加看上去已经被劈到了。他的嘴唇在颤抖,他的眼睛在颤抖,除了他扼着她的手,他的心和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但是他的声音,一丝不乱地飘进她耳朵。
      “她—还—活—着—吗?”
      她无法回答,她甚至连呼吸都难以为继,她只能一瞬不瞬死死瞪着维加王子,他的哥哥悠闲自在地站在后边,等着看她被活活掐死!
      赫梯王家的血是坏的!,混了诅咒的毒,混了癫狂的冰,满族都是疯子!冷酷的疯子!
      “她—在—哪—里?”
      他的双眼变红了,脸色变得死一样白,抵着她脖子的手像酷寒天结了冰的铁。
      一起死吧!她绝望地想,你疯得该死!一起死吧!
      她的耳朵嗡嗡直响,眼前渐渐晕黑了,他的话里夹着奇异的嘶嘶声……
      汨公主两眼一翻,晕死在他手里。
      维加王子猛然一惊,仓皇松手,汨公主软瘫在沙地上。
      他呆了呆,不敢去探她鼻息,回头求助般望着哥哥,极度心慌意乱的神情。
      穆尔西利斯王子顺手拿起水杯,走近来泼了汨公主一头一脸,以可怖的娴熟手法三下两下就弄醒了她。“你太冲动了,维加!”他训斥弟弟道,“你把母亲死前的叮咛都扔到哪去了?遇事要保持冷静!如果你不想弄死她,为什么使出杀招?万一她不巧死了呢?你该找谁讨你急需的讯息?”
      维加王子不语。他屏息凝神,等待汨公主的意识恢复。她湿淋淋地开始发抖,这可怜兮兮的样子看上去才比较像个姑娘了。真是个无法无天的女人!既生成女人就不该跑到战场上来胡闹,她以为这里是怜香惜玉的风月场么?
      “汨公主,你若真如传说中那般聪慧,就该明白这都是你自找的!我不知你是从哪里得了维加的佩剑,带着他的剑,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居心叵测!想胁迫赫梯王家就要付出代价!你以为你那点小聪明就能骗得我公开与法老为敌?现在就把你的来意说明白!否则别怪我打断你的手脚把你扔出去!”
      穆尔西利斯王子,也许自他生下来就不知道七情六欲是什么,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带感情,只要他愿意,立刻就能把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变成现实。
      汨公主哆嗦着,冷得牙齿格格作响。她费了好大劲才吐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你的女人都在我手里!现在还活着,如果你不想看到一尸两命,就援兵毕布勒吧!”
      维加王子迅速跪下来,“说详细点!”他命令。
      “那个女人……”她喘口气继续道,“两个月前到毕布勒来,怀着4个月的身孕,带了你的佩剑,皮肤比死人还要白——”
      “眼睛呢?”他追问。
      “她差点流产,昏在马背上,我出城时她还没有醒。曼图赫特普和另一个男孩跟着她……”
      “西顿王的小儿子曼图赫特普?”
      “没错!”
      “两个男孩都多大?”
      “曼图赫特普十五岁,另一个看起来不超过十二岁!”
      维加王子霍然起身,“哥!”他说,声音异常平静,“我非去不可!”
      “你敢肯定这个女人怀的是你的孩子?”
      “我不是傻瓜,哥!”
      “你随随便便把佩剑和孩子送给一个女人,这本身就是愚人作为!”穆尔西利斯王子冷冷道,“维加,你清楚我很需要你,在这个节骨眼上!”
      “我会回来的!”维加王子斩钉截铁道,“我还要把巴比伦城送给她!你等我几个月,再过几个月巴比伦也跑不了!”
      他坚定的语气令穆尔西利斯王子的脸色好歹是缓和了一些,他不胜厌恶地看着汨公主,“你呢?”他冷冷道,“想得到宽恕,必须要有坦白的诚意!”
      “当法老兵临毕布勒时,我只要赫梯王家助我援兵!”
      她原是想获得赫梯王家公开的支援,但王子已经明确表示,他不想和法老正面为敌,那只好她退一步了。
      “维加,汨公主要挟的人是你,援兵毕布勒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穆尔西利斯王子淡淡道,“我会等到你回来,你最好别再让我心焦,另外——我还是要祝贺你,算来没几个月,你就要做父亲了!这一点令我感到非常欣慰!”
      维加王子勉强牵了下嘴角,让哥哥以为他是在幸福地微笑。可神知道——惟有神知道,他的心刚被狠狠插了一刀。刀还插在心上,他不能喊痛,他连痛苦的表情都不能有,还得带着继续流血的心,去求他心爱的——但却怀着别人孩子的——绿眼睛女子,帮他拔刀止痛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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