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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于宵点点头,边走边说:“他出狱了,四个月前。”
四个月前。
也就是说,于宵他爸刚一出狱,他就跑到北城来找她了。
程今游拿不准于宵的态度,问他:“你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熟悉的窒息感又一次缠绕上他的肺管,他站着,是淡漠的,却又好像充斥着某种情感。
程今游察觉到了这一点,握住他的手腕:“我和你爸又非亲非故的,不管你怎么想,我都站在你这一边。你要是愿意认他,那是那个老东西三生有幸,你要是不愿意认他,那就是他不配!”
于宵鼻子一酸。
他其实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选才是对的,他总觉得自己做错了很多事。
那么多年,他其实很少自己做决定,是命运的浪潮推着他不得不往前走,走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那天的白炽灯仍在他眼底闪烁刺痛。
他还是那个夹在父母中间,左右为难的小孩。
那么多年,他其实都没能长大。
“怎么啦?”程今游反手刮了下他的鼻子,“没想好也没关系。我们于宵还是十九岁的小朋友呀,已经超级厉害了,有那么一两件小事没想好,多正常呀。”
明显的哄孩子的语气。
很幼稚,但于宵的嘴角弯起了一个难以压下去的弧度。
程今游想,确实还是小朋友嘛。
**
医院里,容纳着所有生老病死。
于董插着管子,安安静静地躺着,闭着眼睛,很安详。
于安看不出他胸膛的起伏,只觉得看上去和死了一样。
只有不断跳动着的数据,昭示着病床上的这个人仍有生命。
于宵走后,一直是他这个不愿承认的爸在照顾他。父子俩本就隔阂不深,这么几个月下来,相处得也很像样了。
但再怎么说,是于宵把他养到现在,要是于宵不肯原谅,那他于安也绝不会当那个叛徒。
签术前通知书的时候,于宵的手不住地发颤,写得歪歪斜斜。
程今游把人揽住,纤细但温热的手指把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别担心。
“心脏搭桥手术已经很成熟了,你不用太紧张。我陪你在这守着。”
病人被推进手术室,淡黄色的液压门一关,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医生说,可以先在病房等。
但门口还是密密麻麻地挤着很多人,凳子上坐不下了,就坐在地上,也有些站着。
有的人双眼空洞,有的人不断抽泣。
于宵靠着墙站着,说:“你带小安休息,我在这。”
程今游看他实在坚持,就随他去了:“你要是撑不住了换我来替你,记住啊。”
他找了个边缘的位置坐下来。
刚刚还在想为什么这个座位没有人坐,下一秒就觉得自己要被窗户外的冷风吹僵了。
窗户好像坏了,关不紧。
好冷。
冰冷的铁质座椅把手已经被他捂得和掌心一样热了,可他还嫌不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期间程今游时不时地给他发消息,他也都一一回应。
“于宵!”医生拿着文件夹出来了。于宵立刻走过去。
“病人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了,还需要在ICU观察两天,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会转回普通病房。”
于宵点点头,把这个消息也告诉程今游。
打开手机的时候,他才发现,居然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了。
他居然毫无知觉地等了五个小时。
好在一切指标都正常,通知可以探视的时候,于董已经醒了。
他看见于宵在一旁恭顺地站着,把医生交代的内容都拿笔记下来。
被子一抖,于宵目光移过去,预先演习过的话术通通烂在嘴里。
“您别动。”
于董看起来很累,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于宵走过去,帮他把被子盖好。
“于宵。”他虚虚地开口,想说些什么。
“于安去上学了。您别说话,休息。”
被于宵掐断了话头,于董只好看向他的这个大儿子。
他就连锋芒都如此温和。
程今游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但于董眼尖,看见了她。
“这是……”他说话不畅,吸了很深一口气,“这是我未来儿媳妇啊。”
程今游把持着分寸,回道:“叔叔快别拿我打趣了。医生说现在还只能吃流食,所以我买了点清淡的青菜粥回来。”
本该是最亲近的人站在一起,却像是陌生人一样。
在手术室前等的时候,于宵有多担心,程今游看在眼里。
现在人醒了,就连自己买了粥都还要托她来送。
她对于宵童年的了解,也只有宋晴告诉她的那么可怜的一点点。
她对家暴男没什么好印象,换作她是于宵,让她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她做不到。
也不知道那个笨蛋小金鱼是怎么想的。
她再看过去的时候,于宵已经开始给他爸喂粥了。
他动作很轻,可能是怕烫到,每喂一勺都要吹一口气。
这幅父慈子孝的温馨画面,竟让她有些不敢再看。
于宵吹散的热气氤氲到她的眼角。
程今游转身出去了,待在门口吸两口氧气。
病房里又只剩下父子两人。
于董贪恋温馨时光,纵使已经吃不下去了,也想多吃两口。结果不知怎的,不小心碰掉了塑料勺子,青菜粥撒在被子上。于宵刚要去擦,于董一激灵,铜黄色的湍流“哗哗”地涌出来,床单上湿了一大片。
他脸色铁青,五官皱成一团,像是刚出生的婴儿,静默了两秒,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于宵手上的动作僵住了,不安地抿起嘴唇。
他的心重重地跳着,每跳一下都消耗着他的生命。
程今游摁了护士铃:“您好,病人不小心尿床了,能帮忙处理一下吗?”
听到“尿床”两个字,于董的脸色更难看了,恨不得下一秒就失去意识昏过去,也好过像猴一样被一群人围着。
“你是他儿子吧?怎么搞的,扶着下去上厕所都要教吗?这也要教那也要教,真当我们闲的?”忙了一天,护士一边铺隔尿垫一边抱怨。
这帽子扣得挺大,程今游本想反驳,没想到于宵点点头,照单全收。
不是,真傻了啊?
“怪我,怪我,我没说。”于董一脸视死如归。
护士手上忙着,也没答话,头也不抬地对于宵说:“去拿条湿毛巾来给他擦擦。”
于宵愣了一秒,去卫生间里拧了一把,把毛巾递过去了。
护士气笑了:“给我干嘛?你自己擦!这是你爸,又不是我爸!”
于董脸上五彩斑斓。
“我……我到卫生间里去,我自己擦。”
说着,他晃晃悠悠地想使劲坐起来。
护士没辙了:“你老老实实躺着!上个厕所都费劲巴拉的,能不能少动弹?咋的,你儿子服侍你,你还于心不安啊?”
程今游嫌于宵没长嘴,阴阳怪气道:“于心安不安他自己心里清楚。”
那护士年纪也不大,闻到八卦味走不动道,迈出门的脚一拐弯又踏回来了。
神秘兮兮地问程今游:“啥意思啊?”
“哦,”程今游学着她刚刚的语气说,“真当我们闲的?”
那护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一跺脚跑开了。
程今游暗自好笑。
趁于宵去搓毛巾的工夫,她凑过去问他:“你要不想服侍了就算了,他也没脸怪你。你要是真放心不下,大不了我找个护工帮你看着。”
于宵对“护工”的认知还停留在社会新闻上不孝儿女找的,能把父母折腾死的人。
他结巴起来:“不,不,不用了。我自己,就行。”
“你想什么呢?”程今游一眼就看出来这条笨鱼想歪了,无奈解释,“我说的那是正经护工啊。”
于宵依旧拒绝:“太破费了。”
程今游搓搓手指:“随你咯。”
**
办理出院的那天,是于宵打车送于董回去的。附二医院离出租屋半个小时的路程,父子俩硬是没说一句话。中途于宵有尝试过开口,想了想还是算了。到家后,于宵说了句注意身体,就又走了。
前段日子他一直在陪床,也不好意思总连累程今游。虽然发消息没断过,但算一算也有五天没见面了。
“嘿!你个小崽子还知道回来?老于天天惦记你呢。你这不爱说话的毛病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房东太太刚好上楼,满面春光。她的红头发已经褪色了,又长出新的白头发。
于宵颇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他头发长了,眉眼又秀气,从远处看像个小姑娘似的。
她说:“这一带要拆了!你们赶快收拾收拾,这个月之前搬出去。要不然我就把你们的东西全扔了,让你们流浪街头冻死!”
于宵一直知道,朱阿姨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嘴上说了无数次要把他们兄弟俩赶走,实际上暗戳戳地帮过他们不少。
听说拆迁是好事,于宵也为她开心。
“好。”
他准备敲门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只是给他爸发了条消息。
于宵能感受到父亲暗戳戳的示弱和示好,但心里那一道坎,他始终迈不过去。它已经结成饱经风霜的陈年旧疤,只能回避,不得通行。
他贱,迟来的爱,他还想要。
可就要得到时,又不敢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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