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和月季

　　“后来我们常常在山上见面，云朵总会给我念好听的诗句，虽然不太明白里面的意思，但我真的很喜欢那句，‘一帆云作伴，千里月相随’。这里面有云朵的名字，还有我的名字……”
　　云随再迟钝也能意会到月亮为什么会喜欢这句诗——云朵作伴，即便隔上千里万里，月亮也会追随而去……
　　“在她彻底教会我怎么写我和她的名字时，我才反应过来她每天明明不用忙农活，却又依旧匆匆忙忙来见我是为了什么……”
　　月亮神色哀伤，她记得这是她们第一次吵架，那天的雨也很大……
　　“月亮——月亮——”
　　劈里啪啦雨声模糊云朵的声音，幸好她看见了孤零零蹲在树下的月亮，艰难地跑上去。
　　“你怎么不回去啊，我说了我最近很忙，没办法每天来见你，你要等不到我就走啊，就算是夏天淋雨也很容易生病，怎么就这么傻啊！”
　　纸伞隔绝了瓢泼大雨，隔绝了一切嘈杂的声音，隔绝了除月亮和云朵之外的一切。
　　月亮早就浑身湿透，红着鼻头，泪水混在雨水里低落，脑子里就只有云朵那句“怎么这么傻啊”。
　　她就是傻啊……她要是不傻的话，云朵为什么要隐瞒自己就要参加神明新娘的择选呢。
　　她要是不傻的话，就不会明知道会下雨，还依然固执的遵守承诺。
　　她要是不傻的话，怎么会相信自己能跟云朵做一辈子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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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自嘲都被憋在心里，她没办法对着云朵失心疯一样大吼大叫，她做不到伤云朵的心！
　　就这样无声对视良久，云朵轻轻擦去月亮脸上的水痕，将她拉起。
　　“都是我不好，先跟我回家好不好？再不回去，你就要生病了。”
　　云朵低头服软，月亮就这样跟着她回家了。
　　云朵帮她烧热水洗澡，她就守着，云朵帮她找换洗的衣服，她就亦步亦趋地跟着，云朵发现她奇怪的举动，开始故意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游走，她依然跟着……
　　“好了，我又不会跑掉，水烧烫了，去洗澡吧。”
　　云朵把人推到浴桶边，水也备好，转身就要离开，手腕却被握住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月亮不语，但就是不松手，云朵无奈，只好再次把不安的月亮搂进怀里。
　　“好了，我不走，就在屏风后面等着你好不好，我看书，你洗完了就叫我？”
　　“不骗我？”
　　“骗你的话，就叫我这心里头想的所有愿望都成不了真，连带着我这个人都不得善果好了吧。”
　　云朵许下誓言，月亮很受用。
　　一道屏风隔开两边，月亮撩动的水声压过翻书声，云朵很快专注下来，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屏风后面水声消失。
　　“云朵，去成为神明的新娘吧，我不怪你了。”
　　云朵回头，看见穿着自己衣服的月亮光着脚，湿漉漉的头发滴答着水。
　　“我帮你擦头吧。”
　　云朵拉着人坐在自己的小床边，边擦头发边说，“我知道你不是小气的人，是我狭隘了，不论能不能成为神明的新娘，一旦进入备选，最终都是要被供奉给神明的，我们……”
　　云朵话没说完，她实在不忍当着月亮的面说出她们注定分别。
　　月亮早在淋雨时就已经设想过她们的结局了，各种各样的情绪早就提前预支了，她一把抱住月亮的腰，紧紧箍在怀里。
　　“没关系的，我们现在能在一起一天，就过一天的逍遥日子，大不了明年，我也去择选神明的新娘，等我到了神明的地界，我们依旧彼此作伴，管那劳什子神明……”
　　“嘘——”，云朵一把捂住月亮的嘴，“别乱说话，小心给自己积口舌障！”
　　月亮看着一脸认真的云朵，亮晶晶的眼睛弯弯，她拿开云朵的手。
　　“云朵，今天我就在你家睡好不好？”
　　“嗯。”
　　天色昏暗，两人搂着彼此，躺在小小的床上，第一次同衾而眠。
　　月亮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确认云朵已经睡着后，微微仰起头，嘴唇轻碰她的脸。
　　“云朵啊……我真的舍不得你啊……”
　　自那以后，她们每天都同吃同睡，在山野奔跑嬉闹，无数次牵手、拥抱。
　　所有的美好都在择选的那天戛然而止——云朵被选中了。
　　大族长迅速带着云朵住进了绣楼，月亮没来得急和云朵道一声别，就看见绣楼大门紧闭，挂上了锁链。
　　月亮开始整宿整宿难以安睡，她不断眺望那座朱红的高楼，心中有万千愁绪——楼里是怎样的呢？云朵是不是很孤独？窗户没办法打开，云朵待在屋子里会不会憋闷？
　　直到递名那天，月亮远远地看见覆面的云朵跟在大族长身后，可无论她怎么睁大眼睛、抻长脖子，云朵还是那么模糊……
　　仪式结束，月亮失魂落魄驻足原地，任由人潮不小心碰撞，将她一点点推离云朵。
　　这场名为分别的凌迟实在漫长，月亮几乎是吊着一口气才撑到婚礼那天。
　　整个村子都沉浸在喜悦里，送亲的队伍那么长，长得望不到头。
　　小小一个云朵被塞进轿子里，月亮只能跟在后面追，跑丢了鞋子，跑散了头发，摔了无数跟头。
　　“云朵……云朵……，千万别忘了我啊……”
　　抬着轿子的送亲队伍跑得飞快，月亮不可能得到云朵的回应。
　　滴答滴答——
　　天又下雨了，四下无人，月亮再次跌倒在地，泥浆飞溅，这一次不论她淋多久的雨，都等不来为她撑伞的云朵了……
　　屋外雨声滴滴答答，未曾断绝……
　　沈闻斟不知道第多少次挑开窗户，发出长长一声哀叹，“什么破天啊——，我们来陶家村这么多天偏偏今天要办正事了开始下雨！服了！”
　　江观酌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小声些，别影响樊栩。
　　他们没办法出门，但樊栩的藤曼可以在地下穿行。
　　“文卉姐，你有见过樊栩这样的修道者吗？我一直好奇，又不敢问，我觉得樊栩的门路好像和我们都不一样……”
　　“废话，当然不一样了，除了樊栩，我们剩下的，你玩尸体，我和王武修巫术炼蛊虫，温怡然传承朱雀，沈闻斟和江观酌走的是正统大道，修道一门什么花里胡哨的都有，行了，别彰显你的无知了，闭嘴吧！”
　　“哎我，不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就是单纯的觉得奇怪而已……”
　　文卉冷着脸不想搭理他，王武耸动自己的肌肉，祝洵瞬间就噤声了，看向准备收势的樊栩。
　　“哟，都守着呢？行了行了，守着也没用，下雨了，什么都做不了也正常，不如都回去好好歇着，明天都打起精神来，这件事要是办不好，可真就是冤枉了你们各家响亮的名声啊！”
　　大家都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里面，樊栩则踏进了云随住的屋子。
　　他一把揪住心口，剧烈的绞痛从心脏蔓延到大半个胸腔，嘴唇煞白。
　　喉头涌上腥甜，樊栩闷哼一声，抑制住了这口血飞溅出来的欲望。
　　“唉……真是年纪大了，比不上以前了，不过就是布个小小的阵法而已啊……”
　　后半夜，雨渐渐停了，点点星光三两颗，没有人在夜里穿行，一切都很安静。
　　翌日，大家两两分组，各自在村子里奔走，除了樊栩，他实力非凡，他特立独行。
　　他站在一户人家外，单手插兜，一手操纵着藤曼轻轻叩击厢房房门。
　　“叩叩叩——”
　　门缝里泄出一些细碎的呜咽声，藤曼得到反馈便钻回了地下。
　　樊栩点点头，抬腿走向下一户人家。
　　沈闻斟和江观酌没有他这么轻松，两人观察到主人家锁门离开后，偷偷摸摸翻进去。
　　“你说樊栩这是什么路数啊？让我们挨家挨户的敲门，陶家村聚集了这么多小村落，村民们一人吐口唾沫星子能淹死我们，更别说要从早干到晚得累成什么狗样。”
　　沈闻斟边抱怨边靠近上锁的房门。
　　“咚咚咚——”
　　“嗯嗯嗯嗯——”
　　陡然听见门后传来一声低哼，沈闻斟向江观酌投去诧异的眼神。
　　“听起来是个女人的声音，我说陶家村怎么看不见一个正常的成年女性，除了长得好看的被糟蹋了，其余的都是被关起来了啊，但正常婚嫁不应该这样啊，陶家村不会还在进行拐卖妇女儿童吧！”
　　“难说，更何况这是在小有天里，先去下一家吧，别耽误樊栩的计划。”
　　往后敲响的每一扇门后面，除了这样的哼叫之外，多是一些听不清楚的低絮，以及伴随痴笑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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