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后主李煜传

作者:江南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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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毁长城


      (三)自毁长城
      这夜寒风萧瑟,冷月无声,南唐出使汴京的使者带着李从善打探到的消息回到了金陵,将林仁肇通敌叛变的事情禀报了李煜。
      李煜冷冷地道:江北留守这个位置还不够么,林仁肇就那么想做宋朝的节度使。前些时日他还来书求领兵数万与宋军开战收复江北失地,幸好没有给他那些兵马,我知道人心凉薄,武将最易拥兵自重,但没想到林仁肇也是如此势利之人,平日里错待他了。
      这时南唐朝廷中的骨鲠之臣如韩熙载,潘佑,李平等人,或病逝,或屈死狱中,李煜身边所最为倚重的,是最善逢迎的佞臣徐元楀。他只知和李煜唱和诗词,终日酣宴,醉生梦死,李煜在南唐灭亡前仍不知宋朝大军早已压境,只是借酒浇愁,酣宴整日,而这徐元楀也压下紧急军情,与李煜一同醉生梦死,捞取恩宠与赏赐,南唐之亡,这徐元楀可说是脱不了干系。
      这时徐元楀仍在宫中陪伴着李煜,连连附和道:自从后梁朱温篡唐,这些武将越来越放肆,骄兵悍将,有恃无恐,扰得天下不宁。林仁肇素来甚有抱负,必不甘久居于人之下,宋朝许他江北十四州节度使,他怎能不动心,但他食南唐之禄,却又通敌谋叛,甚是可恨。
      李煜恨恨地道:他以为我无能,便投了赵匡胤,还诳我许多兵马,说什么一心为了南唐,他一心为了富贵是真。他身为南唐重臣,却在此时叛变,可恨,该杀。
      李煜素来有妇人之仁,为人心不忍,但此时穷途末路,本是又惊又惧,忽又听闻武将叛变的消息,不免心神大乱,动了杀机。
      徐元楀又道:陛下所言甚是,不杀林仁肇,望风骑墙之人会更加放肆。处死这林仁肇,以儆效尤,杀一儆百。
      这句话坚定了李煜的决心,但他念林仁肇这南唐立功甚多,便格外开恩,让内侍带着鸩酒赐给林仁肇,传达李煜的诏令。这夜,皇宫的内侍便来到了林仁肇家中传达诏令。
      李煜虽昏庸,但并不狠毒,他只下令处死了林仁肇,他的家人并没有受到牵连。诏令已下,给林仁肇三日交待后事,三日后林仁肇饮鸠酒一死,以全其身,亦是顾念他往日对南唐的功勋。接到诏令后,林家举家悲泣,林仁肇不仅是国之栋梁,更是林家的顶梁柱,他对父母孝顺,对兄弟友爱,对儿女慈爱,与结发之妻程梦云恩爱,无人不敬爱他,家人深知他被人陷害,但无法为他洗去冤屈。后主难道是真不知宋朝对林仁肇使的是反间计吗?也许未必不知。李煜生性软弱,畏惧宋朝,只恐若反抗愈甚,则灭亡愈速。而这林仁肇只知勇猛忠烈,一心抗敌。他怎知李煜和他并非一心,在对抗宋朝这件事上,林仁肇的火热忠心,与李煜的冷如死水之心已是水火不容。这次无论林仁肇是否是叛降宋朝,他其实都已是死路一条。
      深夜突然被国主下诏赐死,林仁肇并不震惊,朝廷之内,李煜和群臣对他的不满,他并非不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后主本就不喜武将,即使林仁肇拼死效力,仍是得不到的后主一句嘉奖,反而宋军一来进犯,李煜便下诏责问为何不能守住与宋的和议。李煜本不习政事,更不喜军事,天天喊打喊杀的武夫,在他看来,杀生太多,罪孽深重,若能用金钱换得和平,臣服宋朝又如何。而林仁肇太过忠勇,他这一片忠烈如火之心,在李煜那里太灼人,简直是要将他放在火上来烤,若是战败,他林仁肇死了不足惜,何苦要南唐陪他送死,李煜因此不喜他。
      而朝中更有许多文官,甚至是武将,对他多有微词,他常受人弹劾。这些弹劾他的人之中,并非都是他的敌人,只是他太忠烈,显得有些文官太穷酸,他太勇猛,虽得有些武将太无能。真正喜爱他,支持他的,只有江北的士兵和百姓,林仁肇身先士卒,与士兵同甘共苦,又爱民如子,体恤百姓,深得部将和百姓爱戴,但这些百姓和士兵的心声,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是听不到的。
      他镇静接诏,反倒是他的副将林云,愤慨不已,恨不得瞪杀了那传诏的内侍,听到赐死的诏令,林云泪如雨下,许多家臣与下人也流下泪来,众人皆知他无辜被诬陷,悲愤不已,但又能有什么办法,李煜根本就不只是为了林仁肇叛降之罪,他早就对林仁肇不满,人尽皆知,伴君如伴虎,李煜虽文弱,但也是令出如山的君王,今日之祸,只是太迅速了,众人皆悲愤。林家忽闻噩耗,更是如被雷击,心魂俱散。
      林家一片悲痛时,只有林妻程梦云最是镇定,这日夜深,家人都已安睡,林仁肇终于能好好对妻子交待一番,他低头叹道:云儿,我死后你不要难过。儿女自有我父母兄弟照顾,你要寻一个好人,好好地过这一生,如此我去后也就了无牵挂了。
      程氏轻声道:你若死了,我岂能独活。若没有你,这人世还有什么牵挂,孩儿自有爹娘照顾,我只愿随你而去,不用在这世上捱几十年的痛苦。人世地下,我都与你同去。
      这番话程梦云轻轻地说来,却是交付出了至重的生命。
      林仁肇紧紧拥住了妻子,急道:不可。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日子,就是为了我,你也得活下去。
      程氏柔声道:我们还有三日光阴。人苟且于世,只是无趣,我陪伴了你这些年,已是我的福分,这三日光阴,我们好好去过,胜过寻常三十年的岁月。
      林仁肇听了妻子的这些话,只觉得心里一热,又是感动,又是感激,又是喜悦,又是悲伤,二人心意相通,愿同生共死,这世上有几人能拥有此种深情,林仁肇不再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拥着妻子,这也是他最后的温暖的依靠,三日也好,三日后,得好好劝妻子珍重,而今天,他只想好好在最亲爱的人的怀抱里休憩,他实在是太累了。
      三日后,程氏答应了林仁肇的请求,在拜别亲人之后,林仁肇在书房里独自喝下了御赐的鸩酒,孤独地死去了。但在他死之后 ,他的妻子不愿独存于世,殉情而死,追随林仁肇而去。在地下,林仁肇不会孤单,他最爱的人仍然会陪伴着他,与他做一对心意相通的神仙伴侣。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有的人死了,可却永远地活着,活在爱他的人的心里,活在敬仰他的人的心里。林仁肇还有一个儿子被忠仆程氏所抚养长大,后不知所踪,道不远人,林仁肇的忠义与勇敢,定会后继有人。
      南北朝时期,宋国大将檀道济他曾跟随宋武帝刘裕北伐,屡建战功,官至太尉,因为名声太高,子弟及左右部将又都骁勇善战,后来的宋文帝刘义隆帝对他很不放心,在一些大臣的挑拨之下,将他下狱想除掉他。檀道济临死前悲愤不已,说:\'乃坏汝万里长城。\'\"军队,名将便是作抵御异族侵略的长城。檀道济痛斥宋文帝自毁长城,他的话果然应验,后来,北魏人听说檀道济等几位能征善战的名将都被杀,便无所畏惧地进攻宋国,直逼宋都建康。此时宋文帝才后悔不已,但已无济于事,最终亡国。
      林仁肇是军事奇才,是南唐所少有的悍将,人称撼南唐易,撼林家军难。宋太祖赵匡胤一生所向无敌,败于他手下的五代名将不知要有多少,但太祖常对近臣说,南唐不足为惧,所畏者,唯一悍将林仁肇矣。
      如岳飞被宋高宗以“莫须有”的通敌罪名所杀,袁崇焕被崇祯以“谋叛”的罪名所杀,林仁肇之死,也是类似的罪名。不同的是,岳飞下狱了五个月后,宋高宗在犹豫权衡了很久后,才将他杀害于风波亭。袁崇焕在被下狱后过了七个月,直到皇太极被袁崇焕在狱中指挥的部将祖大寿赶出北京城外后,才被崇祯卸磨杀驴杀掉了。而李煜在听信反间计之后,不假思索,一味意气用事,很快就下令杀害了林仁肇,林仁肇劝他收复失地,赢得战略主动的建议,后主优柔寡断,难以决断。对于北宋的反间计,后主倒是当机立断,自毁长城。作为君王,却没明断之能,自毁其万里长城,该杀伐时怯弱,该仁慈时滥杀,李煜实在是没有君王之能。
      但高宗杀岳飞与崇祯杀袁崇焕,都有着兔死狗烹,卸磨杀驴和恐怕被军权和威望过重的臣子夺去皇帝之位的动机,而李煜杀了林仁肇,却并非如此,林仁肇死于史书上最常用的反间计,李煜饱读诗书,不知他没有读到《三国志》中的反间计,也许他并未读过,或者即使读了也不会感兴趣,可是身为君王,却如此愚蠢,赵匡胤一条小小的反间计,就令他将林仁肇的一片忠心彻底抹杀,匆匆忙忙杀害忠良,无论他长得有多么俊逸潇洒,诗词写得有多么珠玉满篇,艺术品味有多么的高妙绝伦,作为皇帝,李煜还是不及格,可是在封建专制社会,这是百姓和皇帝都无法抗拒的天意,天意没有给南唐一个众人所期盼的明君,作为皇帝,李煜确实是一个昏君。
      韩熙载病逝了,李平自尽了,潘佑屈死在狱中,公元973年,林仁肇也被后主赐死,文武之道,几近毁矣,此时,离南唐灭亡还有不到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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