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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山谒圣
晨起离了客栈,沿江向狼山行去。
码头喧嚣渐远,只余江风拍岸之声。
清涟走着,忽而指着路边一处小摊,道:
“你们瞧,方才那掌柜说狼山供着大势至菩萨,这些香烛摊子果然都换了狼山进香的招子。”
她拉了拉疏影的袖子,“和姑苏寒山寺外的香市像不像?”
疏影目光扫过那些招子,唇角弯了弯:“是有些像。只是姑苏的檀香清,这里的香火气里混着海风咸。”
弦猗凑过来,鼻尖动了动:“还真是!我说怎么一股咸腥味儿。”她眼睛发亮,“那山既是降过狼精的,我倒真想看看如今是个什么光景。”
白釉轻声道:“自古镇压之地,往往也是灵气枢机。或许正因曾有精怪作乱,高僧镇之,反令此处成了调和江海灵脉的关窍……”
她望向山形,“只是年月久远,不知这镇字如今还剩几分力道。”
清涟点头,思忖道:“所以咱们上山,既要看寺庙香火,也要感其下灵脉流转是否畅达。”
疏影颔首,替她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拢到耳后:“正是此理。若见浊气淤塞之象……”她顿了顿,“便知该从何处着手梳理了。”
狼山不高,石阶陡峭。
四人穿行在林荫山道间,愈往上,香火气愈浓,可那本该清正的佛门气息里却缠着令人胸闷的滞涩感。
行至支云塔下,广教寺飞檐在望。香客往来,梵唱隐约,看似一派祥和。
疏影悄然握住清涟的手,低声道:“香火之下,有浊气淤塞,如油入水,浮而不散。”
清涟凝神感应,果然察觉那袅袅香烟深处灵力流转晦涩艰难。她抬眼望去,连殿前铜鼎中升腾的烟气轨迹都略显凝滞。
弦猗皱了皱鼻子:“这庙里的味儿……怎么闻着有点沉?”
白釉轻轻点头,目光投向寺院深处:
“去问问。”
一位眉须皆白的老僧正在扫塔前落叶,见四人气度不凡,尤其疏影周身清气萦绕,便停下扫帚,合十为礼。
“诸位施主,可是为山中异象而来?”
疏影还礼:“请教师父,寺中灵力滞涩,浊气隐现,可是与山下江水有关?”
老僧长叹一声,引她们至僻静处,遥指山下江海交汇之处:“百年之期又至,灵脉动荡。山下仙人洞本是一处灵眼,如今却日夜渗出黑潮,那是江底沉积的污浊灵质。潮汛时江水倒灌,更将浊灵推向山根。”
他回望大殿,面露忧色,“狼山佛脉,自古镇守江海气韵。如今浊灵侵蚀日深,连僧伽大圣金身都蒙了灰气。长此以往,这佛脉护江海的格局若破,通州地界灵气失衡,恐生灾厄。”
清涟顺着望去,果然见远处江面水色浑浊,隐隐有暗流涌动。
她心中了然:此番灵脉校准,关键怕是要落在这仙人洞与佛脉的平衡上了。
步入大圣殿,香烟缭绕中,僧伽大圣塑像庄严而立。
清涟刚凝神感应殿中灵流,那泥塑金身忽然微微一震,一层温润金光自内而外漾开,将她周身轻柔拢住。
金光渐盛,虚空中聚成一尊僧人法相。袈裟如水,禅杖顿地,慈悲厚重的灵韵弥漫殿内。
“抚灵传人……”法相开口,如沉钟远磬,目光扫过清涟与疏影相牵的手,又落在二人腕间的契痕上,“还有影契之侣。百年之约未绝,这一代的安抚者,老衲等到了。”
清涟与疏影肃然行礼。
法相继续道:“通州灵脉,自古乃‘佛脉镇江海、仙洞通阴阳’之局。狼山佛脉为镇,锁八方气运。山下仙人洞本是勾连江海、调和清浊之通道。”
他禅杖轻点,虚空中浮现出山川水脉虚影,可见一道幽光自山腹贯通至江海深处,
“如今百年浊灵淤塞仙洞,阴阳不通,江海灵韵相悖冲撞,佛脉亦受侵蚀。”
他目光垂落,语含深意:“欲正本清源,需疏通仙洞,导引浊灵归海。此事……亦有缘法相助。”
法相抬眼望向殿外山径,“当年白狼精皈依后,其血脉后裔承继守护之志,世代隐于洞外。她当助你们一臂之力。”
金光渐敛,法相最后道:“去吧。洞中浊气虽重,亦是百年灵脉郁结所化,疏导而非斩灭,方合天道生生之理。”
法相散作点点金芒,重归塑像。殿内梵唱低回如常,唯余四人静立。
离了广教寺,沿山阴小径往下,江涛声渐响。
“疏导而非斩灭……”清涟踩着湿润的苔石,轻声重复,“倒是与这一路治水的道理相通。蠡湖如此,运河也如此。”
疏影走在她身侧,闻言侧目:“历练过了,见识便不同了。”她语气里是淡而清晰的赞许,“从前你读这些,总嫌道理空泛。”
清涟抿唇笑了笑,没接这话头,转而道:“那位白狼后裔……不知是怎样的人物。”
“能承继守护之志的,心性总不会差。”疏影抬手替她拨开垂到眼前的枝叶,“妖类修行,所求各异。如弦猗白釉那般逍遥是一路,这般甘愿隐于山野,镇守一方的,又是一路。”
前面传来弦猗的声音:“快到山脚了!我闻见水腥气里混着点不一样的味儿——!”
白釉接话:“那便是仙人洞所在了。清涟妹妹,疏影姑娘,且留心脚下。”
四人身影渐没入山阴浓翠,远处江涛与隐约洞窟之风交织成回响,恍如灵脉的脉搏。
山径尽头,水声轰然。
仙人洞的洞口隐在一片飞瀑之后,水帘如练,泛着不寻常的暗色。潮冷的水汽扑面而来,夹杂着淤塞已久的沉闷气息。
弦猗与白釉先一步转过岩壁,便见瀑前青石上,静静立着一位女子。
她一身素白广袖长衣,衣袂随风微动,发色霜白,用一根木簪松松绾着。眉眼清寂,周身气息澄澈如山巅雪,偏偏额间隐约一道银白狼形灵纹,昭示着非同常人的本源。
弦猗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好一身清净气!你便是那位白狼后裔?”她话里满是好奇与欣赏。
女子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弦猗摇晃的狼尾与身后慵懒垂着貂尾的白釉,声音清泠:
“白蕤。守此洞窟,已历三代。”她顿了顿,“两位身上……有广教寺的佛息,可是与僧伽大圣所示之人同行?”
白釉上前半步,含笑执礼,眼底掠过一丝探究:“正是。白蕤姑娘久居此间,对这洞中浊灵淤塞之象,想必比旁人更知根底。”
“略知一二。”白蕤神色未变,“浊灵自江底来,百年堆积,渐成痼疾。近日潮信不稳,其势愈躁。”她抬眸,望向二人身后石径,“她们来了。”
话音刚落,疏影与清涟已转过岩壁。
疏影目光与白蕤一触即分,微微颔首。清涟则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气质出尘的狼裔,注意到她望向洞口时,眼底深藏的凝重。
水声轰鸣,洞内幽暗,隐隐传来令人不安的呜咽回响,似有无形之物在其中挣扎冲撞。
疏影与清涟上前。
“姑苏闻心斋,清涟。”清涟执礼,又看向身侧,“这位是疏影。”
白蕤目光在二人相牵的手上停留一瞬,了然道:“共生之契。”
她并未多言,只还以一礼,“洞中浊气近日躁动异常,恐有喷薄之险。事不宜迟,还请诸位随我入洞。”
她转身面向飞瀑,袖袍轻拂,水帘竟从中分开,露出幽深洞口。更浓重的滞涩气息扑面而来,洞壁隐约可见暗沉流光,如淤血般缓缓蠕动。
清涟呼吸微滞。这压迫感,比海陵凤城河下的盐灵更厚重粘稠。
她不觉握紧了疏影的手。
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了。
那时怕拖垮大家只想着速战速决……
这次……得慢下来,看清楚。
掌心传来疏影指尖轻柔的回握。
没有更多言语。
清涟深吸一口气,抬步向前。织梦之力如纤细的丝线自她周身探出,谨慎地触碰那些淤塞的暗流,尝试着去感知每一缕浊气的源头与流向,寻找那细微的缝隙。
疏影紧随其后,身影几乎与洞中阴影融为一体。她将自身灵韵如薄纱般铺展开,悄然稳固着清涟周身的灵力场,将反冲的浊气压力化解于无形。
这一次,是耐心的疏导,是无声的配合,是历经教训后沉淀下来的清醒。
白蕤静立洞口,望着二人默契的背影。弦猗与白釉守在瀑外,水声轰鸣,衬得洞内隐约传出的灵力波动更显压抑。
弦猗焦躁地甩了甩尾巴,耳朵直竖着捕捉洞中声响:“里头动静不大对……要不要进去搭把手?”她说着已朝分开的水帘迈了半步。
白釉拉住她手腕:“莫急。你听,虽浊气翻涌,却无失控之象。清涟妹妹此番谨慎了许多。”她压低声音,了然道,“况且,那位白蕤姑娘……”
话音未落,静立洞口阴影处的白蕤已微微侧首。
她未回头,只清泠嗓音穿过水汽传来:“洞中气脉正在梳理关头,人多反而易扰。两位且在此外围护持,若有异变再入不迟。”
弦猗啧了一声,收住脚步,仍紧盯着洞口:
“成,听你的。可里头要是……”
“若有险情,”白蕤终于转过半张脸,
“我自会先行出手。”
白釉闻言,指尖在弦猗掌心轻轻一挠。弦猗扭头看她,只见自家娘子笑着摇摇头,眸中写着“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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