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后主李煜传

　　七《自毁长城》（名将林仁肇与李煜）
　　（一）报君黄金台上意
　　公元971年，北宋开宝四年，宋在平定荆，湘，后蜀之后，继而平定了南汉，赵匡胤有军队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战功赫赫。风雨飘摇，势单力薄的南唐几成了赵匡胤的囊中之物，只待宋军他日来夺取。
　　这日，传来了南汉灭亡的战报，朝堂上，李煜震恐非常，喃喃道：宋军如此骁勇，若他来战该如何抵挡？朝臣无人应答，李煜震怒不已道：朝廷养你们这些大臣多日，如今事有急难，就没有一个能出主意的人吗？
　　李煜的七弟李从善挺身而出，道:宋强我弱，今日已成困境，只能向宋廷乞和，请求保住我南唐二十余州土地，增加给宋的金银财帛等岁贡，示臣服之意。
　　众臣子连连称是，一番议论后，李煜派五弟从善前往宋廷朝贡，实为求和，表示愿去国号，改为江南国，李煜改为江南国主，且请赐诏呼名。
　　在江边，李煜送别了前去汴京的从善，赠诗从善云：且维轻舸更迟迟，别酒重倾惜解携。浩浪侵愁光荡漾，乱山凝恨色高低。君驰桧楫情何极，我凭阑干日向西。咫尺烟江几多地，不须怀抱重凄凄。
　　此时秋山滴翠，暮壑澄空。本是秋高气爽，令人心旷神怡的好时节，但众人于此分别之时，难有喜悦之色，而多忧愁之态。
　　徐铉也赠诗云：禁里花光似水清，林烟池影共离情。暂移黄阁只三载，却望紫垣都数程。满坐春风天子送，随车甘雨郡人迎。绮霞阁上诗题在，从此还应有颂声。
　　在众人的恋恋不舍中，李煜君臣与李从善垂泪泣别，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回。战国时燕太子丹于易水边送别荆轲，李从善此行虽无荆轲的壮举，但他这一去，也如同黄鹤一去不复返，再也没能回到南唐。
　　到达汴京后，李从善带着朝贡的金银财物拜谒太祖赵匡胤，赵匡胤十分喜悦，宋军多年征战，虽战功赫赫，陆续平定了荆湘，后蜀，南汉，但军费开支无数，朝廷正在为钱财忧虑，这时南唐献来朝贡的金银财物，有几十万之巨，足以让宋军好好休养。赵匡胤准奏李从善的请求，对李从善礼遇有加。并且大手笔的赏赐了李从善五万两银子，作为回礼。赵匡胤为何会如此大方，原来这五万两本是南唐之物。李从善此行，除了朝贡求和，也希望打探大宋虚实，于是找到了宋朝宰相赵普，赠了他五万银钱，以作内应。赵普当时并未惊动李从善，也不好推辞，但在事后，他将此事一一如实报告太祖赵匡胤，而赵匡胤一个反手又就五万两银子还给了李从善，李从善好不尴尬，只能连连称谢，收了这五万银两，过几日 ，就向赵匡胤请求回南唐覆命。
　　但无论如何请求，太祖总是推辞，只由内侍转告李从善，南唐路远，路途辛苦，就好好留在汴京休养。这一待，李从善就再也没能回去。
　　出使的李从善被滞留汴京，作为家人的李煜自是忧心忡忡，他兄弟几人素来友爱，而五弟李从善最是知己，愿为分忧解难，此行一去未回，祸福难测。
　　这日，宫人又来报，从善之妻马氏前来求见李煜，李煜愁闷不已，托辞病倒，并不接见这马氏。李煜实在快受不了马氏的眼泪，此前马氏几次三番求见李煜后悲哭不已，请求李煜无论无何要将丈夫接回南唐，否则一家老小日夜忧心，不知如何是好。
　　李煜无以应答，别无他法，只能向马氏拖延推辞。数月后，宫外传来了从善之妻马氏因忧愁成疾，不思饮食，骤然病逝的消息。
　　这个消息让南唐皇族都十分哀痛，李煜深感愧对马氏，这时，他也下定了决心亲去汴京，一定要接回五弟从善。从善毕竟是他最亲爱的五弟，大宋虽然可惧，李煜仍决心前去，五代末年，一文一武中最强的绝代双骄终于要相逢了。
　　次年正月，李煜贬损仪制，衣紫袍赴宋。李煜在朝堂上拜见了一代雄主赵匡胤，赵匡胤久闻李煜盛名，但闻名不如见面，任他是阅人无数的豪雄，仍在初见时有些为李煜所倾倒，李煜姿貌绝美，若为佳人，定是绝色，而他身为江南国主，既有此世所罕有之俊逸，又有着江南文人的儒雅风流，潇洒之至。赵匡胤不仅有些自惭形秽起来，他本是个身长玉立，威风凛凛的汉子，但和这李煜一比，难免显得有些粗蠢，不及李煜的泠然之态。
　　李煜眉心微蹙，向太祖略拱了拱手，以示敬意，缓缓说道:此行前来，只为兄弟之谊。愿陛下体恤，允我弟从善与我同回南唐，我南唐定当感激不尽。
　　赵匡胤缓过神来，道：久闻南唐风雅，果然多有才俊，从善是难得的贤才，我已封他为泰宁军节度使，且留他在汴京辅助我些许时日，日后再议。
　　李煜失望不语，不再说些什么。
　　赵匡胤又道：听闻卿诗名颇盛。可否诵一得意之句。
　　李煜沉吟许久，吟诵道：臣曾有《咏扇》诗云：揖让月在手，动摇风满怀。
　　赵匡胤直爽地对左右近臣道：好一个翰林学士。满怀之风，却有多少。
　　李煜闷闷不快，说道:陛下可有佳句否。
　　赵匡胤笑道：诗词乃雕虫小技，又有何难。朕早年自华山归来时，恰逢月出，赋诗有：未离海底千山黑。才到天中万国明。
　　李煜大惊，这赵匡胤虽是一介武夫皇帝，但其诗句雄浑壮阔，有他所不及的风采。
　　这日拜谒罢赵匡胤，李煜便失望而归，带着群臣速速回到了南唐，这汴京非久留之地，从善已是难回，赵匡胤还在汴梁建了礼贤馆，待李煜归降之时。赵匡胤早已将南唐当作囊中这物了。
　　回到南唐之后，李煜怏怏不乐，既为国事而忧虑，又为远在汴京的弟弟从善而忧心，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每天只是与群臣酣宴，愁思悲歌不已。
　　就在此时，忽江都留守林仁肇呈上书阙下，林仁肇的这封信，为南唐带来了一丝希望。
　　林仁肇在书信中如是说：
　　略言：江南戍兵，未免太少，宋前已灭蜀，今又取岭南，道远师疲，有隙可乘，愿假臣兵数万，自寿春径渡，规复江北旧境，宋或发兵来援，臣当据淮守御，与决胜负。幸得胜仗，全国受福，否则陛下可戮臣全家，藉以谢宋，县城请预先告知宋廷，只说臣叛逆，不服主命，那里宋廷也不能归咎陛下，陛下尽可安心。
　　林仁肇夙负勇名，为江南诸将的翘楚，太祖亦闻他骁悍，未敢轻敌，所以暂从羁縻，画江自守，但心中总不忘江南，屡思除去林仁肇，以便进兵。在南唐危难之时，林仁肇挺身而出，愿为南唐竭尽全力，这本是十分令人感动。正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若与宋军开战，未必能胜，但林仁肇一片忠心，全然不顾虑个人安危，只愿为南唐杀出重围，其赤子之心，足以感天动地。
　　但是，李煜完全不觉得感动。他觉得武将太过鲁莽，宋军灭荆湘，后蜀，南汉，不费吹灰之力，南唐自献降江北十四州以来，实力已非当初可比，南唐虽富庶，但连年以大量钱财进贡大宋，以换得暂时之和平，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如何打得过所向披靡的宋朝军队。林仁肇的这封书信他只命人简单回复了不可二字，便再也没了下文，林仁肇一片忠烈如火之心，被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
　　不止是林仁肇被李煜冷落一旁，这年三月，宜春人卢绛到枢密使陈乔处献书，献计先发制人灭掉吴越，以绝一大患。陈乔十分常识他，奏请擢升卢绛为本院承旨，迁沿江巡检，召募亡命之徒，练习水战，与吴越兵在海门交战，大败吴越军，获舟舰数百。
　　这次胜仗之后，卢绛向李煜奏请道：吴越是我们的仇敌。他日必为北朝向导，掎角合围攻我，当先灭之。
　　后主回复道：大朝附庸，怎敢加兵？
　　卢绛又上书道：臣请求诈称宣州，歙州反叛，陛下命我等讨伐，将借兵于吴越。待吴越兵至，臣蹑而攻之，其国必亡。
　　李煜亦不能用卢绛之计。除了有文人的才华，文人的软弱，无能，在李煜这里也是淋漓尽至。
　　卢绛的话后来果然应验，作为南唐宿敌的吴越国，最后与北宋合力灭了南唐，但卢绛幸运地没有活到南唐灭亡的这一天，上书被驳之后，卢绛忧郁而终，他死之前，最后的一句话是：我终于不用做亡国俘虏了。

　　（二）反间计
　　寒来暑往，岁月流转，不知不觉间，李从善滞留汴京已有二年有余了。这二年间，大宋休养生息，勤于练兵，实力日增，而南唐无计可施，不思进取，束手就擒，一进一退间，宋更强于南唐许多了。南唐常有李煜派来的使者来访，一则探望淹留异乡的李煜之弟李从善，一则暗中打探宋朝虚实，以作对策。而宋朝也常有使者去往南唐，一则加强宋与南唐的君臣关系，一则也为间谍之用，探得南唐实力，以备日后攻略。南北之间，双方使辙交驰，来往甚多。这南唐的李从善贿赂宋朝宰相赵普不成，苦于在汴京并无收获，但宋朝的使者来往南唐，倒是为赵匡胤带来了不少有用的讯息。
　　这日宋廷退朝后，宰相赵普特地留下，告诉了宋太祖赵匡胤一个消息：我方此次出访南唐，收获甚大。一是笼络了一个落第士子樊若水，这人精通地图绘制，苦于在南唐无甚出路，愿为我朝效力，献上了南唐沿江地图。
　　赵匡胤喜不自胜：我军正苦于水战，长江为南唐的天险，过江难于上青天，如今有了沿江地图，便好作攻略了。
　　赵普有些得意地道：另一件收获，价值不输于南唐地图。
　　赵匡胤急问：是什么？
　　赵普道：南唐人才济济，可惜李煜无用人之明，南唐诸将中最善战者为林仁肇，使者中有人善画，已绘得林仁肇的画像，带回汴京。
　　赵匡胤有些不快：这是什么价值边城的消息，如何能比得上南唐地图，我朝猛将如云，要这画像有什么用。
　　赵普又道:陛下可知三国时周瑜离间了曹操君臣时用的是什么计么？
　　赵匡胤答道：我虽读书少，但这反间计如何不知，不然如何带兵打仗？
　　反间计即就是巧妙地利用敌人的间谍反过来为我所用。《孙子兵法》就特别强调间谍的作用，认为将帅打仗必须事先了解敌方的情况。《孙子兵法·用间篇》说：“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人君之宝也。”孙子兵法中指出有五种间谍，利用敌方乡里的普通人作间谍，叫因间；收买敌方官吏作间谍，叫内间；收买或利用敌方派来的间谍为我所用，叫反间；故意制造和泄露假情况给敌方间谍，叫死间；派人去敌方侦察，再回来报告情况，叫生间。其中，反间计最为用。
　　《孙子兵法》中的这招反间计，凡读兵书者，无人不知。三国赤壁之战时周瑜就曾使出反间计，利用了曹操派出的间谍蒋干，离间曹操与蔡瑁和张允等，巧用反间计杀了精通水战的叛将蔡瑁、张允，曹操想用蒋干劝降周瑜，偷鸡不成蚀把米，损失良将，而周瑜多计并用，最后以少胜多，指挥大军打败了实力强劲的曹操大军，自此魏蜀吴三分天下才成定局。这反间计，可谓是敌对阵营常用之计，战国时的名将乐毅，廉颇，李牧，本是燕国，赵国的万里长城，可都被敌人用反间计设计，战国时最惨烈的秦赵长平之战时，秦行军千里在赵国长平与赵军开战，廉颇坚壁死守，本有望拖垮天下无敌的秦军，但可惜的是赵王中了秦的反间计，用纸上谈兵的赵括替换了廉颇，赵国也就一蹶不振了。
　　后来到了明朝末年，满清铁骑最为敬畏的军事天才袁崇焕也是被清太祖皇太极以反间计除掉，这之后清军才长驱直入，无将可用的崇祯也就只能亡国了。
　　赵普虽是个文人，有人说他仅“凭半部《论语》治天下”，他其实无书不读，已将前人之智慧融会贯通，这才能做了太祖 ，太宗二朝宰相，屹立数十年而不倒，辅佐宋太祖和宋太宗开创了大宋王朝的盛世。这《孙子兵法》他早已倒背如流。
　　而宋太祖赵匡胤也是智慧过人，绝非只知征战，赵普一说到这反间计，他马上领悟，笑道：妙妙妙，李煜定然中计，林仁肇一除，我大宋可少一心腹大患。
　　第二天，李从善上朝觐见完太祖后，赵普与他闲谈，二人走到了别室休憩，别室中有众名将画像，二人一一品评，忽地，李从善指着其中一幅画像惊呼道：这是敝国的江北留守林仁肇，为何会有画像在此。
　　赵普嗫嚅半晌道：皇上爱惜林仁肇之才，已诏谕令他前来，他以此像为质，以后与从善你同为宋朝效力，皇上已许他江北节度使之职，已赐他别馆。虽则日后你与他为同僚，但暂且勿要告知南唐，以免生变。今后南北一家，即你兄长李煜也有礼贤馆可居，圣上定然厚待。
　　是夜，李从善急忙遣使者回到南唐，向兄长李煜告诉这个惊心动魄的消息。李煜是否会中这反间之计呢？林仁肇将会如何？这反间计委实历害，赵普设下此计，实在是一着高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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