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牺牲色相
尺蓝寸红见此,立时跪地不敢抬头。
捧着药膏走到半路的哑叔,怔在原处,不敢置信地看向少主,不确定他是否会命令自己出手。
柳羡仙闭着眼,掠过自己鼻尖的,是她手上的香脂味道,那柏木的清冽下,压着腊梅与沉香的微然甜腻。
他睁眼,看到时鸳轻甩左手,活动指节骨骼的模样,轻笑一声,终于如释重负。
本来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抚平她的委屈,更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自己的掌掴……
现在都迎刃而解,可以痛快地、毫无顾忌地,继续和她谈一谈。
接过哑叔送上来的药膏,抬手屏退三人。
他打开手中白瓷药盒,指腹轻沾了药膏,带着毕生的小心与轻柔,点在她脸颊的红痕上。
“竺澄,想带你去霜漱馆。”
他指尖的药膏,轻敷在脸颊上,微微发凉,痛感渐消。
时鸳冷笑道:
“看来阿羡没答应。”
在她脸上,柳羡仙看不出怒意,更多的是带着戒备的戏谑,游离在合作、交易之外的淡然,他指腹取药的动作一停。
“于你而言,比起竺家与竺澄,垂荫堂与我不是更合适么?”
沾取了药膏后,继续给她上药。
她转头浅笑,将这个问题轻而易举地抛还给他,挑眉问道:
“合适就要选的话,你怎么不选杨歆妃呢?”
平静到不带情绪的眼中,与她四目相对,她眼中的洒脱恣意,准备道别的语气,在他心中,是入骨的细小尖刺,每一寸都是刺痛,拔不掉,取不出,喟然轻叹。
不想如清晨那般,与她互呛到要你死我活的赌命,他尽量抽离出无数情绪,只淡漠问道:
“所以哪怕最不合适,你从始至终都在等他。”
时鸳的无谓,迎上他清透得一眼可望到底的眼神。
知道他说的是谁,转头翩然一笑,柳眉微蹙,难以置信地问道:
“你我这样的人,情这个字,重要么?”
微然动念,的确,她眼里输赢才重要,赢自己才重要。
柳羡仙眼底浸着脉脉笑意,看着她脸上的好笑神情,指腹轻点在她下颚处,不舍地上完最后一处药膏。
他很明确,今晚若她一如既往地赢下自己,她会马上前往去霜漱馆。
她歪头笑看向自己,高傲、得意、自负的眼神如旧,道出心里最扬扬自得的往事。
“我甚至,从没想过,要履行我师父输出去的婚约。”
柳羡仙掏出怀里帕子,拭去指尖药渍,听到这一句时,皱眉惊讶道:
“你说什么?”
当初,剑神林绍迟看着慕则焘对她的倾心栽培,知晓她这年仅八岁的女孩儿,迟早继承门主之位,才订立那样的赌约;而千霞庄林氏正值盛势,作为庄主的林绍远也乐意为亲子接受这一桩亲事;她师父慕则焘因为一时自傲,弃佩剑龑光不用,执寻常剑刃,才让剑神占尽天时地利,而输了自己的婚事。
她得意这些武林名宿的百般盘算,在她这里成为一纸空谈,哪怕是自己恩师。
“他伯父是剑神,却因情自困天山;他爹是江南盟主,但死得不明不白,我更发现他根本不知道,与我之间的婚约。而我师父死在他爹之前,我不想嫁,谁能逼我?”
她眼中升起对顾彼云及明家的恨意,继续道:
“直到在川中,顾彼云拿着江南明家的提亲,屡屡相逼,要我点头下嫁,门内放权,去做他明家的金丝雀!林南风出现得及时,我顺手拿婚约堵了顾彼云的嘴。”
柳羡仙诧然凝眉,知道当初江南明家家主明伯衍,为他长子求娶她,弄得天下皆知,只问道:
“当时明家如日中天,你若点头,不是更好么?”
“既是更好,你为何不答应,你母亲安排的婚事?”
被她反问,他低头一笑出声,二人如出一辙,不愿受人辖制。
时鸳笑意染上让他痴迷的狂妄睥睨,如同回到当年的赌桌前。
“婚约只是扬汤止沸,如你所言,明家如日中天,明伯衍离江南盟主只有一步之遥。若他上位,我还不就范,迟早会向我报仇雪恨。那我就釜底抽薪,一条条断掉明家的臂膀!秋百川其妻娘家,江南金家镖局,就是其一。”
她眸色微凉,从回忆中剥离出点滴,却燃起最明显的胜负欲,款款道来:
“他势单力薄,受人轻视排挤,想要复林家的昔日地位;我要借他手,解决明家之外,插手江南各大势力,仅此而已。我的嫁妆是江南盟主之位,他的聘礼是盟主手里号令江南的春秋令。情——有,那就算天造地设;没有,他就是满院姬妾,沉迷女色,只要不会有孩子,一切好说。”
柳羡仙听她神采飞扬地道完往事,不同于传言中对于林南风的不堪,她只满意亲手缔造的一场收获甚丰的交易,更享受博弈与赌局中,带来的挑战与快感。
一如既往,她完美地进行与自己的契约,完满地解决每一个问题,大到华山派恩怨,小到生辰八字的回答,她虽未曾向自己言明,但她要的,不仅是“柳夫人”。
之前韩寂阳论及她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她靠上前,右手食指点在他左手中轻握的九枝青脉盘,笑着保证道:
“就算我去了霜漱馆,我也能让你握紧这块令盘。解针之法,我一早给了竺澄,诚意足够了。你我何必视若仇雠?道不同,不……”
心脏骤停,在一刻停止了呼吸,似恨心针发作瞬间,每一寸血管的凝滞。
“我送你回去。”
他打断她最后的道别,同时手腕一翻,握住了她即将抽离的手,九枝青脉盘的纹路,刻印在二人掌心之间。
那就回到契约之上,给她一个无法拒绝的价码。
“带着柳夫人的身份,我送你回到门主之位。”
时鸳没有抽手,将手举到二人之间,端详他修长的手指,如竹节般清劲的指节,因发力而骨骼清晰。
笑意散去,审视却鄙薄的眼神,移到他脸上,问道:
“怎么送?用绫罗绸缎,还是内宅中馈?”
望向她,柳羡仙眼中没有那一晚的野心跳动,有的只是平静陈述,不容置疑,以及隐隐平波下的疯狂。
“客京华每次送消息,点心是急递,在盒盖的夹层里。每日午时、酉时送膳,若有消息递送,离亭雪的酒塞就是白色,盒柄中空。”
他右手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得平整的纸笺,放到她面前的梳妆台上。
“这是今天的。”
时鸳瞥过面前纸笺,又抬起眼眸,落在他脸上。
他俯身向前,左手缓缓转动,九枝青脉盘在二人掌中轻移,青玉上传来彼此的温热。
“等我站起来,带你去客京华,让你做真正的女主人;成亲以后,解决掉何氏,关中最大票号——平准堂,将是你我囊中之物;收服二房与三房,秦川之上的粮价与盐引,会由你我随意拨弄;介时,你就是垂荫堂说一不二的柳夫人。”
指腹滑过她指节上的硬茧,最后他修长的手指,滑入她的指缝,慢慢弯曲,直至紧扣,将九枝青脉盘,按进她的掌中。
手上的控制感越来越清晰,九枝青脉盘的纹理渐显割手。
她柳眉一挑,思虑片刻之后,眉眼笑意嫣然。
注视他时,她像只看到了猎物,俯下身仔细嗅闻、观察、判断的狸猫。
“那你——要什么?”
柳羡仙微抬下颚,剑眉之下星目微眯,微然情绪,被他隐进笃定的语言之中,提出一个与她相称的要求。
“只要垂荫堂势力越大,你回到蝶舞门,重新执掌大权,也越简单。名震江湖,只有半个华山派,远远不够,我要做关中之主。且中原白道十大势力,会成为苦寒堂的十大堂主,你能把我送到第几个?”
时鸳垂眸而思,随后四目相对,平静如水的眼神中,对这一番豪言壮语,彼此眼中皆是跃跃欲试的冲动、步步为营的自信,以及隐隐作祟的贪婪。
她轻然挑眉,被他握住的右手五指,缓慢而有力地扣下,完成这一场契约的缔结。
“阿羡说的不错,我的眼光——不会更好了。”
被她主动紧握住的手,以及二人掌间相抵的嵌金青玉,让柳羡仙平静笑意下的满足感,如壮阔波澜般安静喧哗,轻轻拉过她,十指紧扣间的契约,立在二人脸庞之间。
他鼻尖轻嗅她手背与指尖的幽香,左手轻然用力,指腹感受着,肌肤间仅余的温柔。
被她点燃的所有情绪,都被强按进,他深邃平和的眼神中,道:
“先为我解决杨歆妃。”
她略有意外,左手间的小动作依旧,认真分析道:
“为什么要解决她?你收了她,就是收了二房,岂不是如虎添翼?阿羡,你牺牲点色相而已。”
加上她对杨氏的点拨,柳羡仙确定不了她此言是真是假。
他眼眸一沉,手中力道加大,不许她抽身而去,一把将她拉起,相握的左手扣在她腰后,抱她坐在自己怀里,略带着怒意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冷声质问道:
“再说一遍,牺牲什么?”
时鸳因吃痛的皱眉渐而舒展,眉眼一弯,撇头抿唇忍笑,没有回答。
只在对视间,她狡黠地看着,经不住一丝试探的他,宣告她又赢了。
见此,柳羡仙清冷含怒的眼底,泛起了然与无奈的笑意,沉浸在情绪被她肆意撩拨的余味中。
竺澄说的“想骂,又不舍得;想哄,又被气着”,那种无可奈何,又欲罢不能的情绪,泛上心间。
但他不甘,低声替她回答道:
“色相?”
眼眸微缩,闪过极具侵略的霸道,右手轻柔地按上她的背,不许她再往后逃,侧首闭眼,上前靠近她的浅绯色唇瓣。
察觉他眼神时,他的动作已经将她控制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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