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九

作者: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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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上人


      “混元门还收集这些八卦信息?”

      “夫人只回答吧。”

      我已许久不曾想起这些事了,可现在提起,竟还恍若昨日。

      “我曾爱上过一位十分温柔的女先生。

      那家的老爷子十分开明,大胆地招了一位女先生进私塾教书。学生们一开始很是看不上她一个女子,但到底是群半大小子,没有大人那么多成见,相处后发现她学识渊博,严于律己,宽于待人,处事合宜,于是皆真心地尊她为师。

      说来也巧,我在街上买白糖糕时遇见了她,很难形容当时是什么感觉,若门主也有心上人大抵就能懂我了。”

      凌云出乎意料地答了一句,“有。”

      我挑了下眉,继续往下讲。

      “封少爷曾说我性子太躁、不静,倒也没说错。我当时看见她在屋檐下躲雨,竟冒冒失失地走了过去,问她,‘小姐要去何处?我伞下还缺个人,若小姐不嫌弃,不若与我一起?’

      她有些惊讶,婉拒了我,‘谢过小姐好意。我要去猫儿巷,只怕与您不顺路。’

      我不死心,故作惊讶,‘小姐也要去猫儿巷?可巧,我家住哪,正好顺路。’”

      如今想起,那日阴雨绵绵,因着下雨无人听戏,我心情烦闷,才去买糖糕甜一甜嘴,没想遇见了她,便觉得乃是一年里难得的好光景了。

      她被我骗过去了,“我住在九弄八道口,小姐呢?”

      “更巧了,我住在九道口,与您为邻。”

      她面露迟疑,“可九道口是座空宅,小姐莫不是在捉弄我?”

      我没料到这茬,面不改色地糊弄她,“我前不久才买下,这几日还未收拾停当,所以没搬过去。”

      ――她终于走入了我的伞下。

      “小姐可要我帮忙?今日你为我撑伞,若我不做些什么当作回报,小姐可是吃亏了。”

      她温温柔柔地笑着转头看我。

      可我舍不得累着她。

      “回报?那明晚小姐来我家中用饭吧。

      在下不才,厨艺尚可。”

      她眨了眨眼,“这算什么回报?还是我占小姐便宜了。”

      已经到了,她开了大门,站在门口看我。

      我还是为她撑着伞,“那小姐来是不来?”

      她会答应的。

      ――我莫名笃信着。

      果然,她笑着应我,“来的。”

      也许是看着雨下得有些大,她想留我,“小姐可要进来坐坐?”

      过犹不及,今日尝到的甜头已经够多了。

      “不了,快进去吧。饮杯热茶去去寒气,记得再换身衣服,你衣摆似乎有些湿了。”

      她还是担心地看着我,眼睛水润润的。

      我没办法,只能哄她,“向您保证,我一定不会让自己淋着雨。若是违背,就让我再也请不到您一同用饭。”

      她终于笑了。

      我转身走入雨中,才走出几步她突然喊住我,声音有些急,“先前忘了,我姓温,名怀玉,小姐叫什么?”

      “那小姐记好了,我姓青,名珏,玉珏的珏。”

      凌云似乎听得很起劲,竟提壶为我斟了壶茶?,“可那时您才登台不久,身上怕是没什么钱财。”

      我想起她,心中畅快,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门主又知道了。”

      “确实,我身上没钱。而且,连带着家具买下一间七进的大宅院是一笔不小的花费,我只能去寻封少爷。”

      我出了猫儿巷直奔封家,直直进了书房。

      几个下人惊喜地喊,“小姐回了!”

      身后,江伯追着喊,“小姐,换身衣服!”

      我只当作没听见,急急走进内室。

      他从书里抬起头看我,“青姑娘。”

      “想向封少爷借点钱,日后定还。”

      他扬声向门外喊了一声,“江伯。”

      江伯守在门外,听着声走进来,掩上门快步近前,“少爷。”

      “青姑娘要借多少?”

      其实他小我三四岁,只是他幼时便丧父丧母,一人掌家,我面对着他总像对着长辈。

      我有些心虚,“五百大洋。”

      江伯惊声重复了一句,“五百大洋!小姐是不是去赌场了?这赌兴可不好,小姐千万别沾。”

      五百大洋对封家算不得什么,只是我平素不怎么花钱,这才显得怪异。

      他合上了书,沉静地等着我解释。

      我知道不说是不行了,只能坦白,“我想买下猫儿巷九弄九道口那处宅子,明日便要收拾好住进去。”

      江伯急了,“这怎么行?小姐在那边哪有人照顾。至少带几个下人呢?而且,小姐已经住了好几年了,怎么突然要搬出去?”

      我低声嘟囔了一句,“带下人怎么能显得我孤单。”

      江伯没听清我说什么,疑声问,“小姐说什么?”

      “没事。”

      那封少爷听见那句话了吗?

      我至今也不确定。

      但这不重要,反正后来他知道了。

      他转头向江伯吩咐,“去账房支一千五百块大洋,”又看向我,“买下那座宅子一千大洋应该够了,多的五百是你日常开销,既不带下人便是要自己下厨吧?”

      “是。”

      “你的厨艺我很放心,只是要注意量,一人份的饭菜莫做多了,吃不完浪费。每过一段日子,我会差人去打理你的宅子,会提前知会你一声。

      不要再说还钱这种话,没有人从家里拿钱还要还回来的。

      最重要的一件事,隔一段时间便回来住个两三天,别整日飘在外头不着家,若太久不归,我便亲自去抓你。”

      我想到那个画面都头皮发麻,一迭声地应了,“我记住了。”

      他又低下头看书了,“去吧。”

      “第二日,封家的下人便把我房里的东西都收拾了出来,在新宅一一布置好,一面整理一面说这宅子这里不好、那里不会合我意,想要我回封家住。”

      我自中午午休起身后便开始准备那餐晚饭。

      太阳逐渐落了下去,暮色欲起。

      我听到门环被叩响,“青小姐在吗?”

      我迎她进来,引着她在宅子里转悠,这里我也没来过,上午他们收拾时先将戏台收拾好了,我便在台上自演自唱,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走到后面,一座堪比正规梨园的戏台雕栏玉砌地立在那里,,前面却只摆了一把椅子。

      她惊叹了一声,“青小姐会唱戏?”

      “会,这是我吃饭的本事。”

      “那青小姐年岁肯定不大,所以才登台过几次或是还没登台?不然,整个浦东都该为你痴狂。”

      我万没想到她如此高看我,不禁笑了,“温小姐对我真是有信心啊。我确实不大,今年才17,刚刚登台。温小姐呢?”

      “我已经20了。”

      “我还没看过戏呢,劳烦青小姐为我演上一出吧。”

      我见她十分期待地看着我,心中欣喜,“若温小姐喜欢,唱多少出都没问题。但不是现在,我们该去用饭了。”

      桌上两碗盛好的饭,两双包银雕花的银筷子,一碗醋溜土豆丝,一碗白菜,一碗蘑菇豆腐汤,一条清蒸鱼。

      “我是唱戏的,为了保护嗓子只能用些清淡的。可合温小姐的口味?怪我,忘了问你爱吃什么。”

      她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好鲜!”

      “我也吃得清淡,与你正合。”

      与我正合。

      我听得心头一热。

      “那便好。本还想着若不合温小姐的口味该怎么办。”

      “你待如何?”

      “那便只能请温小姐赏脸再来一回了。”

      她朝我笑,”那我一定答应。”

      “总喊小姐也太生疏了,可能喊你怀玉?”

      我试探性地问她。

      怕她觉得我唐突,却又实在想亲近她。

      她笑得清雅又温柔,“好。那我就唤你......”

      “青。”

      我喉咙一紧,差点要怀疑她在勾我了,声音微哑,“怀玉。”

      她只一句话便在我心里烧出一团火,烧得心间滚烫,不能自已。

      “那日夜里,我未扮上,只披了件戏装在台上给她唱戏,她看得十分认真。”

      “后来呢?”

      我懒懒散散地掀起眼角望了他一眼,突然失了耐心,不欲与他再讲,左不过已成了往事,听了又有什么意义。

      “后来便是寻常事了,”我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门主还有听戏的兴趣?不若我现在给您演上一
      段。”

      凌云应是听出了我话里话外的讽刺,却没
      恼,只是二长老极冷地盯着我。

      “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我面色一沉,随即收敛了脸上所有的情绪,敛出一副平静来,“两情相悦才能在一起,一厢情愿是不能的。门主千万别以为是碍于世道,只是她不爱我罢了。”

      凌云自顾自地笑了一下,“这样啊。”

      我提起青云壶欲为他斟茶,这才发现茶壶已空。

      “门主好兴致,这一壶茶都饮尽了。”

      我眼皮怠懒地耷拉下来,有些倦了,漫不经心地掐了个诀,一坛酒便携着新泥自生灵之树树根之下飞向我,我一把接住,施了个避尘咒,酒坛上的泥便又被卷着落回了树根处。

      凌云眼见着我利落地揭了封,嗅着清冽的酒香向我说,“用生灵之树酿酒,夫人可真是物尽其用。”

      我挑眉一笑,手向空中一伸又摸出了个陶瓷碗,随手一倾,将酒倒了一整碗,囤囤又畅快地饮下,“世间深情不多,落不到我身上也正常。”

      清醇酒液自颈间淌下,“好酒!“

      “缘分这种东西求不得,我只有与她相遇的缘分,却没有与她相爱的缘分,再多努力也没用。我对她不好吗?可她只把我当作挚友。她若有事,我就算正在台上唱戏也会直接退场,可惜她没给过我这个机会。”

      “好酒!”

      凌云在早已荒芜的棋局之上落下一枚黑子,我虽然饮了不少酒,但还神色清明,落棋深思熟虑。

      你来我往又是十几步,随着最后一声落响,胜负已定。

      凌云将刚才露出的一点情绪牢牢实实地掩了回去,声音冷淡,“夫人,您输了。”

      我深深闭了闭眼,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袖中的手将手指捏得青紫。

      我自然知道赢不了,可还是不甘。

      “我输了。”

      我目光死死盯着棋局,声音干涩得嘶哑地挤出几个字,“我输了。”

      这三个字像一把滚刀在我心里肆意地搅动,鲜血淋漓地刺得整颗心都血肉模糊。

      看见他轻易破局便知要赢希望渺茫,可还是忍不住期冀,也许呢?

      我从不信天,可为了他,我无数次求所谓诸天神佛——已未顺我最深重欲求、予我所爱,莫再夺我挚友了。我为他攒了百年好运,不作恶、行积善,望上天垂怜。

      寄希望于这局棋上,可也不过慰藉。赢了又如何,我还能以此相胁吗?

      更何况——我输了。

      却没想到,事态急转。

      凌云起身,面上又是死寂,左手自身侧抬起转了半圈在身前挽成花状——是混元门的拈莲礼,乃是见礼。

      都要走了,怎么行的是见礼?

      “谢夫人的招待。好棋,好茶。”

      说完,转身欲走。

      这,这就走了?

      我错愕地松了酒坛子,几乎以为是听错了,失态地匆匆起身,“你不带走封少爷吗?”

      ——连敬称都没用。

      他不是为了封十而来?

      自混元门接手十万大山,其他事不管,对生灵之树十分上心,诞生的生灵都被带走了,比嗅到腥味的狼来得还快。

      我满心警惕,连短匕都备下了,原来是没有必要的吗?

      凌云礼节周全地望着我说话,“我本该带走他。”

      本该?

      是发生了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吗?

      这个消息让我血液都沸腾了,欣喜得无可复加,“谢过门主。”

      凌云不敢受这声谢,“夫人谢错人了。”

      “今日执棋之人不是我。”

      我倏地抬眼,心下大震。

      不是他在与我对弈。

      一件往事被我费力地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来。

      曾有一位大妖来找我喝酒,月上中天,酒过洵,喝高了大着舌头对着院里指点江山,“夫人有所不知,这凌门主是个臭棋篓子,在棋道上是狗屁不通,哈哈哈连我都不如......”

      那会是谁?

      我心中急转。

      凌云地位超然,能支使他做事的......

      公子!

      因为规矩,所以不能告知我真相,便让凌云隐晦地指点一二。

      难怪凌云那么快就妥协拿出太玄培元丹赔罪,那本来便要给我。

      ——是公子所赠。

      我眸光大动,双手交叠举于眼前深深拜了下去,“十万大山山主青珏谢过公子大恩。”

      凌云微微颔首,“我会代为转达。”

      “请夫人珍惜,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我当时只以为是混元门还是会带走封十,只是公子开恩,延了几年。

      “谢门主提点。我记下了。”

      送走了凌云与二长老,我懒懒地躺上长椅。

      旷远的天空清清楚楚地映在眼底,飞鸟自由自在地远去。

      又是一年好光景。

      ——

      目光随意一转,便已是日暮。

      日色在天际晕染出大片暖橘、粉橙的烟霞,摇摇欲坠。

      我进屋去看封十。

      还睡着呢。

      这么渴睡吗?以前让江伯劝我早睡就催得勤快,自己却在书房里亮灯至深夜,如今遭报应了吧。

      我放下心来去收拾石桌上的棋盘,却看见了先前凌云取出的那封信。

      忘记带走了?凌云会这么粗心吗?

      我随手翻到背面,目光一凝,细细看着那四个笔走龙蛇的行草,

      ——青珏亲启。

      这个字太熟悉了。曾满腔爱意地临摹了无数遍,弯钩的弧度、字与字之间的勾连、笔划的力度,全都铭记在心上,一刻不能忘。

      可怎么会?

      怀玉只是个凡人,人死如灯灭,她当年确实是已没有呼吸了,她无父母、亲人,葬礼是我办的。她必然已死了,再也活不过来。

      若是用了邪术复活,凌云一眼就能看穿,定当场将她诛杀,还帮她捎带一封信?

      根本不可能。

      我脑海里思绪翻腾,心神俱乱,逃一般地转开眼,伸手去拿酒,这才发现手在微微发抖,怕是拿不稳酒坛子。

      算了,不糟蹋酒了。

      我收回手,撑着桌子,眼瞳散了没有聚焦,梅花笺微凉的花香钻进心里,躁动不安。

      腰间的传讯玉符突然一亮,凌云冷淡的声音响在耳边,“山主可看到桌上留的梅花笺了?受山主的故人所托,将信送达。算我多话,若山主心中有疑,可去地府查探。”

      故人?

      所以真的是怀玉。

      我定了定心,颤着手拆了信封,小心翼翼,生怕有一点损毁。

      “青,
      展信佳。
      幸得公子相助,我得进十万大山,但凡世事务纷杂,说凌门主要与你会面,可为我捎封信给你。我十分感谢公子的体贴。”

      公子?她怎么会认识公子?

      “幸得公子相助”是什么意思?她入了混元门?

      还是说,她去请愿了?那是该去的地方吗!

      “许是快要与你相见,这几日夜里总梦见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清楚分明,恍惚觉得是昨日,尚在不远处,醒来时发觉是梦境,大感怅然若失。
      你喜欢坐在书房窗边,靠着椅背看书,偶尔抬眼看向窗外,神色看不分明,离我好远,我总疑心你下一秒便会远去,忍不住想喊你,但你很快转头向我笑,我便又放了心。”

      我愣住了,她不是低着头在看书吗?怎么看到的?

      “时间紧迫,不再多写了。若你心里有疑,别去查,好不好。让我亲口和你讲。

      我什么都告诉你。”

      别去查?

      我挑了挑眉,怀玉,这不公平吧。

      我走起房中,封十还是睡得很熟,是不是睡得太多了?

      但他是生灵之树诞生的生灵,在十万大山定是不会出事。

      我放了心,去寻针叶林中住着的一位很会照料小孩的兔妖——白婉婉,“想请您帮忙照顾一下我弟弟。”

      白婉婉很是不解,略一思索,“是封少爷?”
      她也是百年之前的人物了,对我困在十万大山的原因清楚个大概。

      “是。”

      白婉婉敏锐地意识到我并非是简单的出行,直言问道:“大人要去何处?”

      “地府。”

      白婉婉皱眉,清雅的面容笼上一层忧郁,“大人未向天师盟申请?”

      我嗤笑一声,“我才不耐烦和天师盟扯皮。磨磨唧唧地不肯批,那副嘴脸忒惹人烦。”

      白婉婉不再多言,“我会照料好的。”

      我点点头,“你做事我一向放心。”

      “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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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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