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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痕与药香
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凝清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踏入房中,还未及喘息,便撞进一双在黑暗中灼灼发亮的眸子里。
程鹤景不知何时醒了,正靠坐在床头,半个身子隐在阴影中,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压得极深的……怒意,牢牢锁定了她。
“你去哪儿了?”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粗糙的砂纸磨过木头,每个字都透着冰冷的质询。
沈凝清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将握着白玉瓶的手往袖中缩了缩。她没想到他会醒来,更没想到他会是这副神情。
“我……我出去透了透气。”她稳住心神,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走到桌边想倒杯水,掩饰自己的慌乱。
“透气?”程鹤景的声音里淬着冰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的弧度,“深更半夜,独自一人,去这北地荒镇‘透气’?沈小姐好雅兴。”
他显然不信。他那双经历过生死和背叛的眼睛,此刻清明得可怕,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
沈凝清倒水的动作顿住了。她知道瞒不过他,但靖远侯之事牵扯太大,他的态度又如此不明,她不敢贸然说出实情,怕刺激到他本就极不稳定的情绪。
“我去了何处,见了何人,似乎无需向程公子事事禀报。”她转过身,语气也冷了下来,带着一种被冒犯的疏离。她不能让他察觉她的心虚。
程鹤景的目光在她脸上寸寸扫过,像是要将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剥离出来。他看到她眼底的疲惫,看到她强装的镇定,也看到了那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闪躲。
胸腔里那股无名火猛地窜高,烧得他伤口都跟着灼痛起来。是一种被排斥在外、被隐瞒的不信任感,混合着对她独自涉险的后怕,以及对自己此刻无能为力的愤怒。
他猛地咳嗽起来,这一次并非伪装,而是真真切切牵扯到了内伤,咳得他眼前发黑,喉间涌上腥甜。
沈凝清脸色一变,立刻上前想扶他。
却被他猛地挥开手!
他的手冰冷而用力,带着拒绝一切的决绝。
“是啊……我如今一个苟延残喘的废人,自然是……不配过问沈小姐的行踪。”他喘着气,声音因咳嗽和怒意而断断续续,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割在她身上,“是去找你那温润如玉的宋先生搬救兵了?还是……另有了什么‘高枝’可攀?”
他的话变得尖刻而伤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盖住心底那片骤然扩大的、冰冷的恐慌。逆轮回带来的情感剥离,似乎将他正常的担忧和关切都扭曲成了偏执的猜忌和冰冷的攻击。
沈凝清被他话语里的刺扎得心口一疼,脸色瞬间白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陌生的、带着戾气的怀疑。
“程鹤景!”她声音发颤,带着受伤的怒意,“你混账!”
程鹤景说完那话便后悔了,尤其是看到她瞬间苍白的脸和眼中清晰的受伤。那抹痛色像一根针,刺破了他被戾气包裹的硬壳,让他感到一阵尖锐的懊悔。但他骄傲惯了,又正处于情绪极不稳定的状态,那道歉的话在嘴边滚了滚,终究被更深的烦躁和无力感压了下去。
他闭上眼,扭过头不再看她,只留下一个紧绷而疏冷的侧影,下颌线绷得死紧。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冰冷而窒息。
沈凝清看着他那副拒绝沟通、自我封闭的模样,心一点点沉下去,冰凉一片。她所有的担忧,所有的冒险,换来的竟是他这般猜忌和羞辱。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委屈和怒意强行压下。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
她不再试图解释,只是默默地从袖中取出那个白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沁人的药香立刻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闻之令人精神一振,绝非寻常药材。
她倒出一颗莹润如玉的药丸,走到床边,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把药吃了。”
程鹤景没有回头,也没有动。
“这是能救你命的东西。”沈凝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冷硬,“你若还想活着回到北境,还想为你父亲、为程家洗刷冤屈,就把它吃了。至于我从何得来,你若不信任,大可不必知道。”
她的话像冰冷的石子,砸在程鹤景的心上。
父亲、程家、冤屈……这些沉重的字眼瞬间压过了那些扭曲的情绪。他猛地睁开眼,看向她手中的药丸,又看向她那双平静却执拗的眼睛。
那药香……他依稀记得,似乎是宫廷御医院才有的极品伤药“玉露回春丸”的气息?她如何能得来?
无数的疑问在脑中盘旋,但看着她那副“你爱信不信”的决绝姿态,再想到自己方才口不择言的混账话,所有质问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沉默了良久,终是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枚药丸。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掌心,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他仰头,将药丸干咽了下去。药丸入腹,一股温和却强大的药力迅速化开,流向四肢百骸,原本灼痛的五脏六腑仿佛被浸润在温凉的泉水中,疼痛顿时缓解了大半,连精神都为之一振。
这药,果真非凡品。
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半晌,他才极低极低地、几乎含在喉咙里地说了一句:“……多谢。”
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那份冰冷和尖刻。
沈凝清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收回手,将药瓶塞好,放在他枕边。
“明日清晨,我们会转移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给你治伤。”她说完,转身走到房间另一侧的矮榻边,和衣躺下,背对着他,不再说话。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了两人之间。
程鹤景看着她的背影,看着那纤细肩头流露出的疏离,胸腔里堵得厉害,那刚刚被药力抚平的灼痛似乎又隐隐泛起。他知道,有些东西,被他亲手弄裂了。
窗外,北风呜咽。
屋內,药香犹在,却驱不散那一片冰冷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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