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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闫昂霄已经在这里任教满一周。教职工宿舍的窗台上,那盆兰草被他照料得愈发精神,叶片上的晨露折射着阳光,像极了北平燕园的晨光。他握着那本绝版《纳兰词》走进教室时,讲台下立刻响起整齐的问候声,孩子们眼中的求知欲,让他暂时忘却了上海的颠沛与重逢的纠葛。
“今天我们讲《诗经·秦风·无衣》,”闫昂霄将书放在讲台上,粉笔在黑板上写下遒劲的诗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对诗句的深刻体悟,讲台下的学生们听得入了神,连窗外的蝉鸣都仿佛轻了几分。
下课铃响时,走廊里传来一阵刻意放大的笑声。“周校长,您是不知道,当年我在北平与栗维岳先生共事时,他最推崇的就是我的历史考据,还说要跟我合编一本《北平史话》呢!”闫昂霄收拾教案的手猛地一顿,这个声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赵景行。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深灰色长衫的男人正陪着校长周平济走过走廊,男人梳着油亮的分头,嘴角挂着得意的笑,正是赵景行。
赵景行也看到了闫昂霄,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随即又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快步走上前:“这不是闫昂霄先生吗?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听说你在北平混得风生水起,怎么也来上海教书了?”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路过的教师听得一清二楚。
“时局动荡,来上海避难罢了。”闫昂霄放下教案,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疏离。他不想在学校里与赵景行起冲突,更不想让学生看到教师间的争执。
周校长看出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连忙打圆场:“原来你们认识啊?那可太好了。赵老师是我们学校的资深历史教师,闫老师是新来的国文教师,以后要多互相学习。”他拍了拍闫昂霄的肩膀,“闫老师,你昨天的公开课讲得很好,学生们反响很不错。”
“公开课?”赵景行挑了挑眉,故作惊讶地说,“可惜我昨天有课没听到。不过闫老师的学识,我在北平可是早有耳闻——只是不知道,闫老师是怎么进的圣德中学?我们学校的教师,要么是留洋归来,要么是本地名师,闫老师不会是走了什么后门吧?”
这话一出,周围的教师都投来好奇的目光。闫昂霄的脸色微微一沉,他知道赵景行是故意的,想在同事面前败坏他的名声。“我是通过正常招聘进来的,有栗曼丽小姐的推荐。”他平静地回答,没有隐瞒,也没有多余的解释。
“栗曼丽小姐?”赵景行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嫉妒,“原来是栗小姐推荐的。说起栗小姐,我和她的堂弟栗维岳先生可是莫逆之交。当年在北平,我们经常一起探讨古籍,栗先生还送过我一本绝版的《史记》呢!”他故意提高了声音,生怕别人听不见,“栗先生现在可是苏记洋行的准女婿,前途无量,我们这些旧友,也跟着沾光。”
闫昂霄握着教案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赵景行口中的“探讨古籍”“绝版《史记》”,分明是他和栗维岳在北平常做的事。当年栗维岳确实送过一本绝版《史记》,但收件人是他,不是赵景行。赵景行这是故意嫁接他们的故事,在同事面前炫耀自己与栗维岳的“交情”。
周校长笑着附和:“赵老师和栗先生有交情?那可真是太好了。栗先生是我们学校的赞助人之一,以后还要多仰仗赵老师牵线搭桥。”周围的教师也纷纷围上来,对着赵景行阿谀奉承,场面热闹非凡。闫昂霄看着眼前的闹剧,心中满是鄙夷,转身默默离开了。
本以为赵景行只是在同事面前炫耀,没想到他竟将主意打到了课堂上。第二天闫昂霄讲《论语·学而》时,赵景行突然推门走进教室,手里拿着一本教案,说是“来旁听学习”。可当闫昂霄讲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时,赵景行突然打断他:“闫老师,我有个疑问。‘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是说君子要安贫乐道,可要是连基本的生计都维持不了,怎么谈修身养性?就像有些人,靠着别人的推荐才找到工作,却在这里大谈君子之道,是不是有些虚伪?”
讲台下的学生们瞬间骚动起来,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闫昂霄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赵景行是在故意挑刺,影射他靠栗曼丽的推荐才得到这份工作。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平静地说:“赵老师说得有道理,但‘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强调的是君子的精神追求,而非安于贫困。靠着自己的学识获得工作,靠劳动换取报酬,何来虚伪之说?倒是赵老师,上课时间擅自闯入其他教师的课堂,打断教学,是不是有违教师的职业道德?”
赵景行没想到闫昂霄会当众反驳他,脸色一阵尴尬,强装镇定地说:“我只是好心提出疑问,闫老师何必这么激动?既然闫老师不欢迎,我走就是了。”说完,悻悻地离开了教室。看着他的背影,闫昂霄的心中满是疲惫,他知道,赵景行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赵景行变本加厉。他在教师办公室里故意散布谣言,说闫昂霄在北平因为“品行不端”被文化会调查,是靠着不正当关系才脱身;还说闫昂霄之所以能进圣德中学,是因为他“攀附”上了栗曼丽,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这些谣言像野草一样在校园里蔓延,越来越多的教师对闫昂霄投来异样的目光,甚至有学生家长找到学校,要求更换国文教师。
闫昂霄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没有辩解。他知道,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更加努力地工作,认真备好每一堂课,耐心解答学生的每一个问题,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能力。渐渐地,学生们对他的好感越来越深,那些谣言也淡了一些。
可赵景行并没有就此收手。一天放学后,他拦住了正要回家的闫昂霄,将他拉到校园的角落里,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闫昂霄,你以为靠栗曼丽的推荐就能在圣德中学站稳脚跟?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赵老师有话不妨直说。”闫昂霄挣开他的手,后退一步,与他保持距离。
“我只是想提醒你,别再痴心妄想了。”赵景行的语气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我上周刚和栗维岳见过面,一起吃了饭。他亲口跟我说,早就忘记北平的旧友了,现在一门心思只想当好他的乘龙快婿,和苏家联手把生意做大。他还说,当年在北平对你好,不过是看你有点学识,想让你帮他校勘古籍罢了,根本没把你当朋友。”
“你胡说!”闫昂霄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不愿意相信赵景行的话,可那些话却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他想起栗维岳在图书馆的苍白脸色,想起他眼中的痛苦,想起那本绝版的《纳兰词》,这些都不是假的。可赵景行的话,又让他不得不怀疑,栗维岳对他的好,是不是真的只是利用。
“我胡说?”赵景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栗维岳和苏晚卿一起参加宴会的场景,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笑容满面。“这张照片是上周在苏家的宴会上拍的,我亲眼看到栗维岳对苏晚卿体贴入微,对我们这些旧友却视而不见。他还说,以后不要再提北平的事,免得影响他和苏家的婚事。”
闫昂霄看着照片上的栗维岳,心中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想起那本《纳兰词》上的字迹,这些与照片上的场景格格不入。他不知道该相信谁,心中的挣扎几乎要将他撕裂。
“闫昂霄,识相点就自己辞职离开圣德中学,别等我把事情闹大,让你颜面扫地。”赵景行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威胁,“你要是识趣,以后或许还能在上海混口饭吃;要是不识趣,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在上海待不下去。”说完,转身得意地离开了。
闫昂霄独自站在角落里,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握着那本《纳兰词》,心中满是苦涩。他不知道赵景行的话是真是假,也不知道栗维岳到底有什么苦衷。他只知道,自己的内心备受煎熬,既想相信栗维岳对他的好是真的,又无法忽视那些不利于他的证据。
回到宿舍时,闫明薇已经做好了晚饭。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忙上前问:“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在学校受委屈了?”
闫昂霄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桌上放着他批改好的作业,学生们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对他的喜爱和感谢。看着这些作业,他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影响教学,更不能让妹妹担心。
“哥,我看你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的。”闫明薇坐在他对面,轻声说,“是不是和栗先生有关?前几天我去学校送东西,听到老师们说赵老师在散布你的谣言,还说栗先生早就忘了你了。”
闫昂霄抬起头,看着妹妹担忧的眼神,终于忍不住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她。“明薇,你说赵景行的话是真的吗?栗维岳真的只是利用我,早就把我忘了?”
“哥,我觉得不是。”闫明薇坚定地说,“栗先生要是真的忘了你,就不会让栗小姐给你介绍工作,不会给你送药和衣服,更不会给你那本绝版的《纳兰词》。赵景行和你有过节,他说的话肯定是假的,是故意挑拨你和栗先生的关系。”
“可他有照片,有‘亲眼所见’的场景。”闫昂霄的声音带着几分迷茫,“我真的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照片和场景可以作假,可心意做不了假。”闫明薇拿起那本《纳兰词》,翻开扉页,“你看栗先生写的字,‘愿君如纳兰,有风骨,亦有温情’,这要是利用,何必费这么大的劲?还有去年在北平,他为了帮你,和苏明远闹得那么僵,这些都不是假的。赵景行就是嫉妒你,嫉妒你有才华,嫉妒栗先生对你好,所以才故意编造谎言害你。”
闫明薇的话像一盏灯,照亮了闫昂霄心中的迷雾。他想起赵景行在北平的所作所为,想起他在学校的种种作梗,终于明白,赵景行说的话都是假的,是故意挑拨离间。可即便如此,他心中的伤口也难以愈合。栗维岳的婚事是真的,他和苏晚卿的关系也是真的,这些都是他无法回避的事实。
“哥,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辞职。”闫明薇看着他,眼神坚定,“这份工作是你靠自己的学识得到的,不是靠别人。赵景行越是想让你走,你就越要留下来,用你的能力证明自己。至于栗先生,等以后有机会,你可以亲自问他,把事情弄清楚。”
闫昂霄点了点头,妹妹的话让他清醒了许多。他不能因为赵景行的挑拨就退缩,更不能因为心中的迷茫就放弃。他深吸一口气,将《纳兰词》收好,眼神渐渐坚定起来。“你说得对,我不能走。我要留下来,好好教书,也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那天晚上,闫昂霄批改作业到很晚。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作业本上,也落在那本《纳兰词》上。未来的路还很艰难,赵景行不会善罢甘休,他和栗维岳之间的误会也需要时间才能解开。但他相信,只要自己坚守初心,认真教学,总有一天能摆脱赵景行的纠缠,也能弄清楚栗维岳的真实心意。
而此时的栗家,陈叔正在向栗维岳汇报情况:“少爷,赵景行在圣德中学处处针对闫先生,还散布谣言,说您早就忘了闫先生,一心只想和苏家联姻。”
栗维岳正在看文件的手猛地一顿,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赵景行?他怎么会在圣德中学?”
“听说他在北平站错了队,被调到上海来了。”陈叔回答,“他还拿着您和苏小姐的照片给闫先生看,编造您的坏话,挑拨您和闫先生的关系。闫先生现在心情很不好,上课都有些心不在焉。”
栗维岳的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眼神里满是怒火。“这个赵景行,当年在北平没收拾他,现在竟敢跑到上海来作梗!”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我去圣德中学找他算账!”
“少爷,不可啊!”陈叔连忙拦住他,“您现在去找赵景行,要是被苏家人知道,肯定会借题发挥,影响您和苏小姐的婚事。而且闫先生要是知道您为了他出面,以他的性子,肯定会觉得您是在可怜他,反而会更生气。”
栗维岳的脚步停住了,他知道陈叔说的是实情。他不能因为一时冲动,破坏了所有的计划,更不能让闫昂霄误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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