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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昆仑
郑安虽出生皇室,童年却比很多王子皇孙的要幸福许多。
郑安的父母像所有话本中描述的贤良帝后一样,勤政爱民,德冠四海,而郑安亦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帝后十分注重他的成长,作为未来太子的唯一人选,压力大了便带他去远游,看山观海,领略万物。
懈怠朝政了,便循循善诱,教他做人做事的道理。
他父皇生前曾摸着他的脑袋说:“你一生走得太顺,便不会明白生命的艰辛。
“你的东宫之路,虽有朕和你母后来铺,但你终究失去了自我造势的能力。
“朕还是希望你之后能多经历一点苦难。”
他母后也对他极具厚望,甚至在他很小的时候,便抱他上城楼,去眺望那城楼底下的芸芸众生。
她热切的眼神以及兴奋的语气,这一切都在告诉他——
“你要爱民如子,你要多为百姓考虑。”
可当时的郑安大概不明白,自己的父母对他其实太过溺爱了,在他们饱含爱意的眼睛里,郑安几乎无所不能。
可到底,他也是凡人。
会把登基后颁布的第一个新政搞得一团糟;
会因为和他小姑姑在“女子科举”之事上意见相左,而把他与他小姑姑之间变成水火不容的关系;
也会因逆耳的所谓忠言恼怒,从而一个人跑到御花园捶打花树。
具体为什么恼怒,他已不记得了,只记得他憋到了极点,便去御花园发泄怒火。
绕着小池塘走了好几圈,还是觉得烦闷,便一拳锤到了一棵杏树上,心胸间竟突然变得开阔了不少,于是他又锤了几拳。
那杏花便如雪一般纷扬落下,一片两片多到他数不清,甚至快要挡住了他的视线。
郑安感到古怪,觉得正常杏花怎可能有这么大的阵仗,可他忘了自己还在梦中,自然秩序混乱,不似寻常。
于是,在一场盛大的花雨都飞入草丛里看不见之后,他面前的御花园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漆黑。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连自己都快看不到了,却能瞧见一位少女,像天上的仙子一般出现在自己眼前。
她浑身发着光,侧着身子,如瀑的青丝遮挡了她一半的神颜。
哪怕郑安醒后只记得她腰间有一个半月形的玉佩,但缘分已深结,他相信自己日后,他们一定会再次相见。
后来,那女子睁开了眼,眼瞳颜色竟是澄黄色。
那女子也不管他,一跃跳上了远处曲折的天阶之上,天地间也都变成了梦幻的野蔷薇色。
她要顺着这天阶去追逐天上的月亮,一步一步,原是走在台阶上,却仿佛走在他的心尖上。
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
郑安说不清自己这个梦是参悟到了什么,还是仅仅只梦了一场了无痕的春事。
总之,等他悠悠转醒,他错过早朝。
郑安:“……”
他感到一阵郁结,指着一屋子的宫女侍卫,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你们……”郑安缓了片刻,上下深呼吸了几次,这才怒道:“朕不下床,你们也不来叫朕是吗?一群人朕拿你们当摆设摆着玩吗?”
“回皇上……”还是屋里资历最高的王公公率先开了口,“新朝伊始,诸事繁忙,您好不容易得空休息,老奴见您睡梦中频频出现笑脸,是以不忍打断皇上您的美梦。
“左右这几日无事可奏,皇上您偶然不去早朝,老奴想也情有可原呐。”
“朕是皇上,还是你是皇上?”郑安掀开被褥下了床,走到王公公面前,用手点着他的额头。
“您是您是!老奴,老奴下次不敢了……”
“还敢有下次?”
“不,不……”
直到把王公公整到满头大汗,郑安这才心满意足地负手去吃早膳了。
王公公如释重负般的跟在了郑安的身后:“不知,皇上在梦中那般开心,是做什么梦了?”
郑安愉悦道:“不该你问的别问。”
“是,是……”
“说起来,你今日怎会没有去上早朝呢?”
天气越来越热,郑妍与郑安此刻正坐在御花园的石亭里面乘凉,郑妍一身罗衣轻柔的像是一片叶子,摇着小扇,漫不经心地向对面之人问道。
“新朝以来触发的诸多繁琐事宜,朕都已经处理完了,偶尔给自己放个假不成吗?”郑安咬了块杏脯含在嘴里,被酸得龇牙咧嘴,“再说了,小姑姑你一向不管朕早朝之事,怎的新婚之后反倒多事起来。”
“本宫……”郑妍摇扇子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复又有些逞强道:“本宫就关心关心你,万一你不上早朝是因为身体原因呢?
“皇兄皇嫂既将你托付给本宫,本宫自然要尽了一个做姑姑的职责。”
郑安没精打采道:“那谢谢姑姑关心了。”
“不客气。”郑妍理直气壮地接受了他的夸奖。
“姑姑……”郑安似乎犹豫了一番,后来大概觉得如此扭捏反倒不像他的作风,于是鼓起勇气向郑妍讨教道:“您说,人能分得清自己是爱一个人还是只是对那个人有原始欲望吗?
“或者说……若不爱一个人,也会对他产生那样的想法吗?”
彼时,郑妍因为好奇这杏脯到底有多酸,刚捡了一个扔进嘴里,一听到郑安的话,硬生生竟将那杏脯一整个都吞了进去。
结果,滋味是没怎么尝出来,反倒把自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起来。
郑妍就不知道自己都躲进宫里来了,怎么还会被暗箭伤到。
若是她知道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那她也不会此刻坐在这里,解答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年的疑虑了。
待郑安吩咐的宫女给郑妍又是拍着背顺气,又是端茶倒水终于缓解了不少之后,郑妍决定出宫。
“这个……本宫也回答不了,等本宫有答案了再告诉皇上,本宫先告退了。”
她起身之后,一面捂着胸口潮石亭外面走去,一面回答道。
而郑妍身后的郑安,似乎想起些什么,脸上先是有些愧疚之色,之后竟变得复杂起来。
不过郑妍此刻也顾不得这些,因为她最近不仅得罪了慕琼宁,还险些被慕琼宁赶出了公主府。
事情要从郑妍在小池塘边向慕琼宁表明了自己的心迹之时说起。
原本是皆大欢喜之事,结果当晚他们二人在用晚膳之时,郑妍总是给慕琼宁夹一些看起来就很辣的菜。
她是个无辣不欢的人,这次是她和他第一次同桌吃饭,她以为他也会喜欢。
起初,慕琼宁只是稍稍蹙了下眉头,可还是从善如流,不动声色地吃了下去。
接着,慕琼宁好似在试探,也好似只是在寻常地谈天。
他问郑妍,他最喜欢吃的是什么,郑妍便想起人日那晚,他们还在平芜山之时的场景,郑妍观察到慕琼宁吃得惯南方的七菜羹,亦吃得惯北方的煎饼,于是一时也捉摸不透他到底喜欢吃什么。
后来,郑妍似乎觉得,慕琼宁既是在隐居,又喜欢梅兰竹菊这类风雅之物,那想必是不喜荤菜,只吃素菜了,于是她便不确定地答了一个“素食”。
慕琼宁闻后,吃东西的动作一顿,随后掀起眼皮,抬眼看向郑妍。
那眼神,寒如飓风,锐似飞刀,郑妍结结实实的被吓出一身汗来。
接着,慕琼宁把筷子搁在筷枕上,随后无情离去。
原本,这只是个小插曲,毕竟郑妍以前也没少惹慕琼宁不快。
又过了几日,郑妍终于回过味来。
她仔细一想,白日才说自己在意人家,晚上竟连人家最喜欢吃什么都答不上来,这么一想,确实不妥。
于是,她很快便想到一个补救之法。
翌日晚,浮云缥缈,不见昆仑。
当慕琼宁推门进来时,着一身月华蜀锦里衣的郑妍突然从画屏后头钻了出来。
月华锦上面的三组色经彩条对比强烈,由浅入深,再由深入浅,形成逐渐过渡的晕色彩条,呈现出如同流泻月光般的朦胧光晕。
慕琼宁觉得,或许这衣服是极美的,不过,此刻颇为值得他探究的,似乎是只裹了一层里衣,眼神亦带有丝期待的郑妍。
“你……”慕琼宁想知道郑妍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不好看吗?”郑妍转了一圈,华裳现出朦胧晕色,犹如雨后初霁的彩虹,她极力夸耀道:“这裙子可是难得,就算是宫里一年也不出三件。”
“嗯,衬你是极美的。”慕琼宁点头,朝着罗汉床的方向走去,“就寝吧。”
郑妍一愣,只好提着裙子,跟在他身后。
当二人都躺在床上的时候,两个人都十分默契地选择在黑暗中,睁着眼盯着床上的纱幔看。
郑妍觉得,自己的示好似乎还太隐晦,不十分明显,于是她就在慕琼宁刚要开口之际,用两只手虚虚环住了慕琼宁的腰。
能明显察觉到慕琼宁的身子僵了一僵,郑妍抬头看向慕琼宁的眼睛,恰好此时,慕琼宁亦看向她。
他们二人虽在黑夜里看不清彼此的脸,却似乎都感觉到了彼此的深切目光。
“你……”慕琼宁不继续说了,转而单手去摸了摸郑妍的脸,接着在郑妍脸上留下一个一又轻又带有丝凉意的吻,“是想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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