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落处，你在页间

　　餐厅里的光线揉得很软，壁灯淌下的金芒在墙面晕开浅淡的圈纹，空气里飘着红酒醇厚的果香，混着餐台飘来的松露香，衬得氛围格外妥帖。沈之骁亲自走到刘奕羲身侧，指尖虚扶着椅背后沿，替她拉开餐椅，举止得体得挑不出错处；可等他拿起酒杯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那份专注就过了头，眼底藏着的心思，像没盖严的糖罐，甜意里裹着点不容错辨的试探。
　　刘奕羲唇角勾了抹浅淡的笑，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貌，指尖轻轻搭在餐布边缘，坐姿脊背绷得直却不僵硬 —— 她太清楚，此刻哪怕只是多一个松垮的姿态、多一句多余的回应，都会被沈之骁解读成别的信号。
　　沈之骁先开了口，语调温吞得像浸了温水：“奕羲，你不用觉得拘谨。我不会给你的工作添任何麻烦，之所以力荐你来做《落霜歌》的主编剧，是因为你真的合适。”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目光里的笃定又深了几分：“《风起之路》的剧本我翻了三遍，细腻里带着劲儿，人物关系张弛得刚好。你能在权谋的硬线和情感的软线之间找到平衡，还能让观众跟着人物的命运揪心、共情 —— 这是最难得的功力。《落霜歌》这种大制作，缺的就是你这种能驾驭复杂叙事的编剧。”
　　刘奕羲垂眼抿了口温水，再抬眼时，声音清清淡淡的，却透着股落定的认真：“谢谢沈总的信任和机会，接下这个项目，我会尽全力把剧本做好。”
　　她的语气里没半分多余的热络，礼貌得像隔着一层通透的玻璃，清醒得不留缝隙。
　　沈之骁低笑一声，放下酒杯，杯底碰在餐碟上，发出轻响，语气却忽然软了几分，带着点刻意放缓的试探：“当然，除了公事，我也得承认，我是有点私心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神色倒显得坦然：“跟你接触这几次，我发现很多地方我们都合得来 —— 不管是对审美细节的讲究，还是看待事情的角度，总能让我觉得‘刚好想到一块儿去’，这种合拍太难得。”
　　刘奕羲握着水杯的指尖没动，神色依旧平静，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曲解的界限感：“沈总，工作期间，我只想把所有精力放在剧本上。我想让大家记住的，是我写的故事、我做的剧本，而不是‘谁和谁有什么关系’。”
　　一句话，轻轻划开了沈之骁试图营造的暧昧，落下一道清晰的线。
　　沈之骁愣了一瞬，眼底闪过点意外，随即轻轻点了点头，唇角却勾起抹更深的笑 —— 正是她这份不拖泥带水的克制、这份拎得清的分寸，让他觉得她比那些刻意迎合的人更特别，心里的欣赏又多了几分。
　　“不说这些了，” 沈之骁话锋一转，语气里添了点轻松的调子，像是在说件寻常事，“下周末，国家大剧院音乐厅有场小提琴演奏会，演奏的是那位拿过国际大奖的小提琴家。我想邀请你一起去，就当是进组前放松放松。”
　　刘奕羲微微一怔，随即想起宋衍春前两天提起林沐川演出的事，便顺着话头笑了笑：“真巧，我朋友前阵子也约了我去这场。”
　　“林沐川？” 沈之骁眉梢挑了下，眼底的讶异只闪了半秒，随即又勾起笑，语气里带着点似真似假的感慨，“果然，你身上总藏着各种惊喜。上次是小众的大师影展，这次又是顶尖的音乐会，身边的朋友也都是同道中人。”
　　他重新举起酒杯，杯身晃了晃，红酒在杯壁挂出浅红的痕迹，眼神里的深意像藏在酒色里，看不透底：“那还真是巧。既然这样，到时候我们就在音乐厅见吧。”
　　刘奕羲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弯起的弧度刚好，既不显得刻意推开，也没有半分多余的亲近；眼底清澈得很，没藏任何暧昧，只余下礼貌的坦然。
　　午饭刚结束，沈之骁再三提议要送她回工作室，都被刘奕羲婉拒了。她独自坐进车里，吩咐司机往工作室开，车窗外，阳光穿过行道树的缝隙，在柏油路上投下晃悠悠的斑驳光影，风裹着点树叶的清香飘进来，却没压下耳边反复回响的、沈之骁送她到饭店门口时说的话。
　　那会儿沈之骁站在台阶下，神色说得格外认真，语调里裹着层刻意的诚恳：“奕羲，你就当是多交了个能聊得来的朋友，不用有任何顾虑。要是你的男朋友，连女朋友身边有个出色的朋友都容不下，那只能说明他格局太小。这样的男人，终究还是不够大度。”
　　刘奕羲轻轻靠在车窗上，指尖无意识地蹭过冰凉的玻璃边缘，又轻轻拨了拨垂到鬓角的碎发，唇角先忍不住勾出一丝浅笑。
　　格局小？小心眼还差不多。祁祺在这方面，还真不是一般的小心眼 —— 上次沈之骁探班剧组送给自己的点心，硬是让祁祺转手给送给了别人，明明是吃醋，还非要装成是在帮刘奕羲解决问题。
　　等回了家，如果把沈之骁那句 “格局小” 原样说给他听，怕是一整晚都别想把人哄顺了。光是琢磨起他那副模样 —— 板着张脸装正经，眼底却藏不住那股子酸劲儿，连反驳 “他懂什么” 时都带着点没底气的硬气，刘奕羲的嘴角先忍不住漫开笑意，眼底也跟着漫进一层温软的光。
　　思绪还飘在祁祺的小脾气上，车子已经在工作室楼下的停车场稳稳停下。刘奕羲收回飘远的思绪，拎起帆布包，推开车门，脚步轻快地走进了大楼。
　　会议室的门在她刘奕羲眼前应声推开，里头的同事早已各就其位。空气里飘着旧纸张的微涩与现磨咖啡的醇香，两种气息缠在一起，漫出几分忙碌前的沉静。
　　刘奕羲攥了攥指尖，深吸一口气将方才翻涌的思绪压下去。她迅速敛起多余情绪，重新换上职业性的专注，抬步走进这间属于编剧的 “战场”—— 每一次提案，都像一场没有硝烟的博弈。
　　长桌一侧，闻思澜已经把几叠厚重的资料摊开在桌面，指尖还夹着支笔，眉峰微蹙却不见丝毫慌乱，是她一贯的冷静模样。刘奕羲轻手轻脚在她身旁坐下，另一侧的筱洁正托着腮，眼底亮闪闪的，藏不住几分按捺不住的兴奋，显然早就等不及要开启讨论。而最靠里的座位上，顾时安坐得笔直，清秀的脸上还带着点青涩，可那双眼睛里，紧张与雀跃正明晃晃地交织着，像藏了团跃跃欲试的小火焰。
　　闻思澜的目光扫过三人，指尖轻轻叩了下桌沿，开门见山的语气里没半分多余铺垫：“今天叫大家过来，核心是敲定接手《落霜歌》后的具体分工。”
　　她稍顿，视线先落向刘奕羲，语气愈发笃定：“奕羲你任主编剧，牵头统筹剧本的整体创作、逻辑把控和后期修改。筱洁、时安，你们俩做联合编剧，主要协助细化各条支线剧情，还要负责梳理前后情节的衔接。重点只有三个 —— 节奏不能拖、逻辑不能乱，还有，必须接住观众的情绪共鸣点。”
　　筱洁立刻在笔记本上飞快敲了记重点，头点得干脆：“明白！” 顾时安攥着笔的手悄悄紧了紧，也连忙低应：“我会尽快跟上节奏。”
　　闻思澜翻开摊在面前的资料册，指腹按在标红的 “权谋线” 批注上，继续道：“原编剧已经搭好了大纲框架，前二十集定稿也交了，整体故事脉络是清晰的。但问题在细节里 —— 人物行为逻辑的合理性、权谋线的紧凑度，还有情感线和主线的融合度，都得下深功夫磨。尤其是男女主的感情推进，必须跟权谋线拧成一股绳，要是脱节了，很容易显得悬浮又突兀。”
　　笔尖在纸页上重重顿了下，她抬眼时，语气多了几分严肃：“前二十集已经有了定稿，能支撑开机，但后半程才是我们真正的战场。接下来两天，你们必须把前二十集梳理透，人物弧线、权谋节奏、情感铺垫，一个细节都不能漏。因为一旦进组，剧本就要进入滚动式修改阶段——拍摄进度和剧本编写会完全同步。换句话说，我们笔下的每一场戏，都会直接影响演员的表演和导演的镜头调度，没有试错的余地。”
　　刘奕羲微微颔首，声音沉稳得让人安心：“我会先把现有大纲从头到尾捋一遍，把逻辑断层和结构松散的地方顺清楚，之后再拆分细化任务。至于人物动机的合理性、情感走向的细腻度，这两块关键节点我会亲自盯死，不会出问题。”
　　“很好。” 闻思澜点头，又补了句提醒，“你们三个要保持无缝沟通，哪怕是小调整，也得随时同步进度。最后说一句 —— 剧组下周末正式开机，时间卡得非常死，半点差池都不能有。”
　　这话落定的瞬间，会议室里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原本淡淡的咖啡香似乎都淡了，空气骤然沉了下来。只有笔尖划过纸页的 “沙沙” 声，在安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对在场的每个人来说，这既是一场和时间赛跑的硬仗，也是一次攥在手里的、全新的开始。
　　会议散场，筱洁抱着厚厚一摞剧本先一步走了，推门时还回头冲刘奕羲挥了挥手；顾时安紧随其后，路过桌边时特意放慢脚步，小声说了句 “奕羲姐，有问题我再找你”。办公室的门在两人身后轻轻合上，刚才还带着笔尖摩擦声的空间，瞬间沉进了安静里。
　　闻思澜往后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桌沿的木纹，目光落在刘奕羲身上，神色比会议时柔和了些，却多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没绕任何弯子，开口就带着点感慨：“奕羲，你知道吗？今天沈总会亲自过来，我是真没料到。说实话，一开始我都没敢想，《落霜歌》这种量级的项目，能落到我们这种小工作室头上。”
　　刘奕羲坐在原位没动，指尖轻轻蹭过笔记本上的字迹，神情依旧平和，只安静听着，没插话。
　　闻思澜的语气渐渐沉了些，往前倾了倾身子，话里的暗示更明显了：“你想过这说明什么吗？说明沈总对你，和对其他人的看重根本不一样。在我们这行，有时候啊，找对人、靠准靠山，比你自己闷头写十个好剧本都管用。”
　　刘奕羲没琢磨这话里的绕弯，几乎是脱口而出：“思澜姐，我有男朋友的。”
　　话音落地的瞬间，空气像是被冻住了。
　　闻思澜先是微微一怔，眼里飞快闪过一丝错愕 —— 显然没料到她会接得这么直白。她连忙轻咳一声，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把那点尴尬掩过去，语气转成半开玩笑的样子：“这有什么，像你这么有能力、又漂亮的姑娘，身边围着几个优秀的人很正常。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刘奕羲眨了眨眼，指尖在桌沿轻轻点了点，思忖片刻才缓缓答道：“同行。”
　　心底却悄悄补了句：演员和编剧，勉强也能算同行吧。
　　闻思澜的眼睛顿时亮了几分，显然默认了 “同行” 就是编剧，兴趣一下子提了起来：“哦？也是做编剧的？叫什么名字？说不定圈子里我还认识呢。”
　　刘奕羲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温和，却不着痕迹地把话题挡了回去：“思澜姐，你这八卦劲儿倒比工作时还足。现在咱们手里的活儿这么紧，哪有时间聊这些，等以后有空闲了，再找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这话软乎乎的，却堵得滴水不漏。
　　闻思澜心里微微一动，暗自琢磨起来：八成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辈吧，不然以奕羲的性子，不至于这么避而不谈。就算真有男朋友，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比沈之骁的资源和分量重？
　　她脸上依旧挂着笑，却还是不死心，又劝了一句：“行吧，那我就不追问了。不过奕羲，你也别太死心眼，沈总对你的心思多明显啊，有时候多和不同的人接触接触，多给自己留条路，没坏处的。”
　　刘奕羲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再接话，指尖重新落回笔记本上，目光也移到了摊开的剧本页上，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谈话就此打住。刘奕羲把桌上的笔记本和资料册仔细收好，起身冲闻思澜点了点头：“思澜姐，那我先回工位了，有问题随时找我。”
　　她转身离开时，背影修长又干净，没带丝毫拖泥带水。办公室的门再次合上，空气里只剩下闻思澜落在空旷房间里的一声轻轻的叹息。
　　闻思澜心底忍不住暗叹：刘奕羲这姑娘，是真的清醒。
　　她在这圈子里见的人多了 —— 多少人没几分真本事，却总想着往高枝上凑，削尖了脑袋要挤进不属于自己的圈子，为了点资源能把姿态放得极低。可刘奕羲倒好，明明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主动递到眼前，背靠沈之骁这样的人脉，几乎等于踩上了捷径，她却半点不贪，干脆利落地划清界限，半分犹豫都没有。
　　在如今这圈子里，太浮躁了，到处都是急功近利的算计，能守住本心、不被诱惑晃眼的人没几个，她真是少见的清流。也难怪沈之骁会对她另眼相看 —— 比起那些带着目的靠近的人，这份不卑不亢的清醒，这份不随波逐流的通透，才是最难得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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