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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白
小时候的简青旭没什么朋友,连赵垠都是后来才认识的。
那时候家里充其量算有点小钱,爸妈经营着爷爷留下的外贸服装店,生意扩大也只是多开一间外贸鞋包店。
妈妈说爸爸是个夯货,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简青旭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如果他们不用总请假不去家长会,能看到他每科都九十多的成绩单的话,就更好。
小学二年级,赵垠成了他的新朋友,延续父辈的友情,他们的爸爸也是铁杆发小。
爸妈盘出去一家店,跟着赵垠爸妈苦钱去。
倒腾过水果,倒腾过茶叶,倒腾过咖啡,最后在玉石生意上见着回头钱。赵垠他爸确实有点眼光,玉石生意稳定后又往药材进军,等到了一零年后,提前布局的美妆产业大获成功,成了省内知名的企业家。
简青旭一家的投资也跟着水涨船高,财富坐着火箭飙升。
对于简青旭来说,生活越来越好,也越来越坏。
物质生活当然是超越同龄人的,保姆也会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但保姆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
他也想有人给他开家长会,给他作业签字,接送他上下学,哪怕打个喷嚏也紧张兮兮地追问是不是冷到了,拿着苍蝇拍让他赶紧加衣服。
而不是老师不再对着家长会的空位置表扬他,不是参加比赛获得荣誉了爸妈才知道自己已经被选进校队训练。
简青旭独来独往,身边只有赵垠一个跟班。但他觉得自己是个特仗义的小孩,每当他把那群想欺负别人的小孩揍得嗷嗷直叫时,他就觉得胸前的红领巾又鲜艳了。
赵垠跟在他后边,下巴都指到天。
童年很慌张,很拥挤,像在挤火车,童年又很孤独,总是一个人挤火车。
青春期的叛逆极速地改变了他的心理,下撇的嘴角表达着他对家庭或亲情的蔑视,鼻腔里随意哼出的"嗯嗯"是对关心的漠然。
就算他们回家,他也会甩上包说要去训练——不屑和他们呆在一起,现在来做戏是否太晚了?
这是剑拔弩张又尴尬的三年。
直到妈妈查出乳腺癌,蒸蒸日上的日子戛然而止。简青旭拎着包去医院,透过玻璃看和照片几分相似几分不似的妈妈。
奔波和化疗折磨着她,她招招手叫他进去。
爸爸非常讨厌他吊儿郎当的嘴脸,不知道关心一下生病的妈妈,险些又是大吵一架,妈妈叫爸爸先出去,想和他说说心里话。
可妈妈还没开口,他先哭了。他怎么会不爱妈妈。
年轻人的爱恨很快,怨恨和谅解也很快,简青旭没听清妈妈说什么,但他已经原谅他们了。
大半年疗程过去,病情得到控制,妈妈大难不死,给三个人都上了一课,再有钱也得有命花。
妈妈回家了,生意稳定后爸爸也过上规律的生活。简青旭学会和赵垠以外的人交往,他开始变得和其他孩子没什么不同。
高中是最好的年代,简青旭过上最想要的生活,也遇到了最喜欢的宝香。
他不让爸妈来开家长会,不是出于小心眼的报复,而是想多和宝香呆一会儿。好多男生喜欢宝香,每天都很担心她会不会答应其中一个。
情窦初开,他也问妈妈,假如我喜欢上一个女生怎么办?
是你的同学?妈妈好奇。
他没回答,算是默认。
你告诉她了吗?
没有。
为什么?害羞了?
不是,我怕她讨厌我。
我儿子这么帅,又优秀,怎么会讨厌你呢?
我觉得,我不够好。
宝香大概不会喜欢他这样的幼稚鬼,闹了别扭就不理人,脾气犟得要死,因为一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死活非要正常中高考。
因为宝香没按时赴约毕业旅行,一句“为什么”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好几年发不出去。
钻进牛角尖的时候,简青旭大概更相信把牛角尖撞破这个逃离方法。
大学里他过得很轻松,既不用像小柳那样过早地在大家族里周旋,也不用像赵垠那样被他爸送出国孤注一掷地绝望鸡娃。
他的日常就是吃饭上课睡觉游戏翻翻宝香简洁明了的朋友圈,左小玟的朋友圈也是必修课,一到假期就会有大量宝香出没。
大二的某天,他熬了通宵,九点整,妈妈打电话来叫他回家一趟。
很不安,什么理由原因都没有。
简青旭想到最差的结果无非是家里破产了,他从富二代成了负二代。
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警察在家里了解情况。刘警官遗憾地告诉他,因为举报员工在仓库吸食违禁品,员工情绪激动加之吸食过量,送医抢救后不治身亡,简先生被员工家属开车撞击碾压报复,当场死亡,犯罪嫌疑人开车逃逸,全省正在设卡拦截。
罪犯迟迟没有抓获,找到弃车后线索在茫茫丛山中断绝,妈妈还是让爸爸先入土为安了。
简青旭不想任何人提这件事,像突然跌倒摔出伤疤,肾上腺素会让疼痛来得迟缓一些,但血还是会流。妈妈坚持要让他回去继续上学,在压抑的生活中,她的癌症终于还是复发,癌细胞转移,病情如洪水,顷刻将她淹没。
陪床的日子恰好是夏天,生机勃勃,蝉鸣热闹。
简青旭周五飞回来,周天又飞回去上课。妈妈给他理清了家里的资产,一样一样交给他。数不清的钱,只要守法、不乱投资,够他挥霍几辈子。
妈妈还是会好奇。你和那个女生还有联系吗?
简青旭笑笑。早就没联系了。
三个月后,妈妈和爸爸合葬在一起。他忽然觉得自己曾经的倔强、叛逆多么幼稚。他开始想要长大了。
葬礼结束,专程赶回来的赵垠陪他到处走走。走过城市的心脏湖泊,还未开始凋落的高大树木组成茂密的拱顶。
宝香和左小玟挽着手匆匆走过路口,她回头想要抬手打招呼,简青旭别开脸,假装没有看见。
空洞的家里陈设不变,他的卧室里还挂着宝香给他画的蓝天草地白云红飞机。
痛苦、悲伤、不幸太过平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以至于无法百分百难过。如果因为这些挫折一蹶不振,那看看那些在真正地狱中挣扎求生的人,可人的情感往往是朴素又不可控的。
想想宝香会怎么做。她一定无论风雨都能坚强地面对生活,而不是像他这样茫然无措。
简青旭感觉特别孤独,很想有一个人能够依靠。
打开手机,没有问“为什么”,而是给她发“好久没见到你了”。
等了一夜,感觉最后一个心爱的人也把自己抛弃,宝香回复他时,他已经把那幅画盖起。
简青旭继续读大学,随波逐流考研念研究生,好多女生围着他,他都不喜欢,甚至提不起兴趣。毕业后他无心去工作,宅在家里每天运动游戏打发时间。
他知道赵垠挺着急的。
赵垠折腾了好几年也没给他爸半分回头钱,气得赵叔发誓再也不拿钱给赵垠投资,但赵垠还是说服了赵叔拿钱给他,小柳的电影缺钱,他赵垠必须帮帮场子。
电影的男三号迟迟定不下来,赵垠和小柳专程来游说简青旭——为他量身打造,他必须来。
演戏是种很奇特的体验,简青旭觉得自己脱离里原本的生活,进入另一个人的人生。
也或许就是赵垠和小柳所说的,有事做就不会有空瞎想了,生活在朋友的帮助中重回正轨。
心绪慢慢平和,电影杀青后他回家,把盖住油画的布揭下来,太阳照在上边,颜色已不如当年鲜亮,云也不再涌动。
但它温柔、质朴、平静。
冲破云层的飞机舷窗上还写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缩写。
宝香简青旭。
——
“刘警官,好久不见。”
男人坐下,一身银黑套装成熟随性,不再像当年那样护在妈妈身前苍白地咄咄逼人。
那时他说话含沙射影,有点难听,但作为警察她能够理解受害人家属的情绪。何况追逃那么多年始终没给死者一个交代,心中也有过不去的坎。
“好久不见,小简。”
刘警官微笑,八年过去,她的孩子也长大了,简青旭自然不会滞留在二十一岁。
“是赵永梅有消息了吗?”他开门见山。
“嗯,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上个月境外移交回一批电诈份子,赵永梅就在其中。据她交代,她当年作案前已经缜密计划,逃逸后立刻弃车深山,迂回步行数月穿过边境线,逃窜到东南亚。”
他低着头,皱着眉,双手搭在膝上握得很紧。
刘警官深吸口气:“另外,她提出想要见你一面。”
“她想说什么?和她女儿一样哭诉是情有可原?”
简青旭想起那个在他家门口下跪的小女孩。是,爸爸吸毒,妈妈杀人,她的确可怜。
“这个我不太清楚,”刘警官直视他,语气诚恳,“见不见她都是你的自由,司法程序不会因为这个插曲有什么改变。”
“至于她的孩子,也大学了,这些年我们也一直在给她做心理工作。她九月还给我发了她的入学照,没什么大问题,你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她的悲剧不是你造成的……”
“嗯,我当然知道,”简青旭想起宝香的一句话,“关我什么事,我难道是什么烂好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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