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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虽没有路引,但赵云霓很熟悉这些官差办事的风格,给了一些铜板,顺利进了城。
在街上采买了一些东西,赵云霓到了‘观雁楼’。
‘观雁楼’是周观棋少年时候最爱来的楼,楼上玉台如莲,盛放食物,不少南飞的雁子会来此处停驻,连成一条线,成就一道奇景,文人墨客在此登高眺望,咏诗伤怀,若得佳句,便在此处留墨。
赵云霓也未曾来过此处,但她却轻车熟路,周观棋时常会在札记中写下少年时来到这里的日子,他的文字是一副怀念克制的画卷,早就深深记在了赵云霓的脑海里。
前世,缠绵病榻爱恨交织,浑浑噩噩之际,偶有周观棋的这本札记,才能让她的内心得到片刻的安宁。
她绕过山水花屏的屏风,转入宽阔的阁楼,此处依旧热闹不减,各州来往的人形形色色,赵云霓罩篱遮面,走到柜台前,要了一间厢房。
到了房里,赵云霓终于有时间可以歇口气。连日来的奔波,若说不累是假的,但饶是再累,现在也睡不着,她叫小厮打了一桶热水,舒舒服服地沐了浴,换上干净衣物。
暮色时分,天际如一盆洒过靛青颜料的染布,挂上三三两两的星子,南飞的雁在此处盘旋,绕过天际又飞回来,檐下花灯亮澄澄的,照出长街明亮,盛世清平。
是啊,谁能想到,离此处不远的地方,会有一伙豺狼虎豹环伺呢。
赵云霓心里叹了一口气,烈酒灌入喉咙,本应呛得很,却又有一种酣畅淋漓的舒服,这是周观棋最喜爱的‘浮生白’,一醉能解千愁。
然而一壶下去,赵云霓却并无醉意,这似是她天生的本领。
楼下声音吵闹,锦衣华服的公子在大堂投壶,引起一阵喝彩,声音洪亮,连在楼上观雁的赵云霓也能清晰听到声响。
她不喜吵闹,将点心放在莲台上,转身下楼。
“藏锋,不是我说你,你同知州大人怄哪门子的气?那紫云山上的土匪头子是个什么人,恐怕比你都要熟悉这青州府的同僚,他老子在这里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就算不在了,多少门生故吏得过他老子的恩惠。你在衙门里高声说要荡平他儿子,不是缺心眼儿吗?”
“几个月以来,这已经是多少苦主来报案了?我看那秦婴不过是银样镴枪头,有什么厉害?紫云山上的匪盗,多数都是流民,就像一盘散沙,哪里会真的为那秦婴卖命。”
赵云霓停住脚步,想起前世那本几经周折才呈到御前的鲜血淋漓的奏折,折子落名沈峻,字藏锋。
沈藏锋,亦是她要找的人。
没想到竟在这里碰上了。
“你真是醉了。”后者的声音响起,“别说了,快喝酒。这可是观雁楼独创的浮生白,比碧玉泉还要带劲。”
烈酒入了喉,呛得沈峻连连咳嗽,他解下胯刀,一把拍在桌上,脸上染上醉酒的酡红,含糊不清,“要我说,怕什么呢。那秦婴,难道是三头六臂不成?”
沈峻心头烦闷,他一连向陶知州请示了几回,欲要带着一千人前往紫云山荡平土匪,陶正就是不松口。
他生在紫云山脚下的村庄,那庄子曾因无意惹怒秦婴被灭,他那时尚在军中,归家时只见满屋狼藉,再无一个相熟之人。
他悲愤不已,墨发接连变白,整日借酒浇愁,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一月,好友劝他投奔玄骑营,他却不肯,执意要到青州府邸,从最小的府兵做起,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升到同知。
他不仅刻苦练习武艺,更是将佶屈聱牙的书本拿来攻读,硬是从大字不识到博古通今,政绩突出,一步步成为知州陶正手下的红人。
然而,当他再次提出要荡平紫云山的时候,陶正再一次拒绝了。
他不是不知道秦婴的来历,然而权力总有更迭的一天,他不信偌大的青州府,人人都是缩头乌龟,就算认得秦婴他老子又怎么样,难道就这么没骨气,人人都要买他秦婴的账。
也正是因为此,今日他冲撞了陶正几句,被责令反省几日。好友见他怏怏不乐,提出带他到观雁楼来消遣。
“藏锋,你先喝着。我出去一下。”好友羞惭捂住肚子,愁眉道。
“朱兄,你明明喝不了酒,还这么逞强。”沈峻笑着摆手,示意他自便,品了几口酒,被夜风吹得清醒几分,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孤独感减了不少,他倒是觉得这酒有好处了,至少可以什么都不想,管他的,天塌下来又有什么关系,不是他这样的平民百姓能撑得起的。
“舍命陪君子嘛。”朱澄道。
沈峻忍俊不禁,但随着那入喉的滋味平息,心底又起了涟漪。一想到那日钉在门前的信件,想到那犹带血珠的舆图,心里的那团火焰,始终又浇不灭。
为着那副舆图,他一连几日不眠不休地推演,想着怎么才能万无一失。
为着这幅舆图,他觉得自己不是孑孑独行,这世上,还是有像他一样的人。他能看出这幅舆图饱含了多少心血,他也能想到画这幅图的人是如何如履薄冰艰难将此图画就的。
一想到此,他如坐针毡,恨不得立马再将此图细细勘验,做出更加更周密的部署,才能不辜负送图之人的期望。
想到这里,他更加坐不住,仰头将那浮生白一饮而尽。但心中也更坚定了信念,不管怎么样,不能放弃,一定不能放弃。如果陶正这条路走不通,那他就多去陈情几遍,总有一遍,一定能够打动他。
他拿起衣物,草草地在纸上向好友说明有事要先走,打开了房门。
夜风灌入的一瞬,观雁楼上响起一声清脆的雁鸣,昙花幽然的香气钻入鼻腔,暗香和着冷风,让人略微清醒了几分。沈藏锋定定看着眼前帷幔之处的女子,明明只穿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浅白长衫,只在袖口之处叠绣着团纹花枝,然而那明媚的双眼仿佛盛满一泓粼粼秋水,将那满园春色都映在这双眸子里。
然而那眸子不含半分旖旎,只是澄澈清明,沈峻不是一个嬉笑之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极快收回目光,步履不停。
走到楼下的时候,喧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锦衣华服的掷壶者搂着脂粉厚重朱钗满头的小娘子,滑腻的香气熏得人眼睛微眯,一双暗绣祥纹的云靴抬起,大喇喇横在廊道上,刚从净室回来的朱澄未看清脚下的路,重重地砸在砖上,磕出声响。
楼间一阵哄堂大笑。
朱澄是个文官,面子薄弱,起身时已经红了脸,却又听见更明目张胆的嬉笑声。
“还想让大家去剿山匪,是嫌日子过的太舒坦了吗?”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对沈峻朱澄不满,却不敢找身为武将的沈峻的麻烦,只敢欺负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文官。
朱澄呼吸急促,胸腔内一团火炙烤着,他朝那为首的公子哥儿看去,那人手上还拿着一支羽箭,艳丽的羽毛衬着几颗华贵的宝石,轻浮地看着朱澄。
朱澄脸上神情几经变化,最终还是隐忍没有说话。
他是一个文吏,出身寒微,聪敏慧达,对上眼前的人,自然想到他们为什么要找自己的麻烦,只是,胸腔的一团火被凉水浇个透,没有胜算,又何必自取其辱。
他没有再管那些人的嬉骂,用随身的布帕擦拭脸上的血痕,抬脚往楼上走去。
然而要找麻烦的人可不这么想,见到被取笑的对象不接招,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屈得很,那公子哥儿是铁了心要找人的不痛快,见朱澄没有接招,怒火中烧,也不将那羽箭投入壶中,轻飘飘地一甩,那箭矢朝着上楼的身影丢过去。
亏得沈峻眼疾手快,握住箭羽,才让朱澄免了这无妄之灾,沈峻面色不虞下楼,毫不费力把羽箭精准投入壶中。
那轻浮浪荡的公子哥儿终于抬了眼皮,视线轻描淡写地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一番,“沈大人好准头。”
“萧羽清,”沈峻看着眼前锦衣华服的公子,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这里不是你的怀安堂,轮不到你撒野。若你是怀恨前些日子我当街拦了你强娶之事,找我一人的麻烦便是,在别人身上找不痛快,算什么本事。”
怀安堂。
赵云霓看戏的神情微敛,看着那人的眉眼,终于明白一直缠绕心里的怪异之感从何而来。
她见过他。
不止一次。
前世赵云霓病重,薛子衡欲与萧静姝暗度陈仓之时,向右相府送信的人就是他。不过那时,他并不是今日这幅锦衣华服的模样,而是简单素衫,眼睛里一片阴鸷,与现在大相径庭。
那时她还吃了这个人的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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