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2

作者:我所摯愛的妳

【「哪怕一瞬间也好,你怀疑过这个世界是否真实,又或现实吗?但你又怎能证明自己是正常、正确的?就凭那主观暧昧的感官和记忆?」
「嘿,多明黎,格局扩宽点,也许你和世界都疯了也说不定,这样一来,又有什么好纠结的?还不如尽情狂欢。」
——秋庭深月《囚徒》】
青年,全名“佐佐栖信澄”,只是一介凡人。
除了那张姣好的脸,以及头脑还算不错之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个性不鲜明,没有个人特色,嗜好、兴趣也很普通,简直普通得可以,虽算不上花瓶,但一定是路人炮灰、配角的定位。
他就是如此平庸,如此俗气。
——然而这个世界并不平凡。
确切的说,是“不正常”。
从不知何时开始,他的日常生活出现强烈的违和感,明明是初次接触的人事物,却总有种早已经历的既视感。
人的大脑会随时虚构各种情景,通俗来说为幻想,当遇到与记忆中相近却不完全相同的场景,两者会相互呼应,形成似曾相识的错觉。
若是既视感还能解释,但有时会突然冒出与事实不符、现状不相干的记忆,甚至产生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如舞台上的演员照剧本演出似的诡异感。
种种异样像荒谬又无厘头的恶作剧,在他纤细的神经上反覆戏弄,只向他炫耀着恶意。
就算找人诉苦也只会平添负担,不被理解、信赖,因此他独自忐忑的承受,瞒着身边人去看了精神科,诊察结果却无异。
……难道不是精神,是心理?
于是他又检查了心理,可医生告诉他仅有中度忧郁——被这些异样搞出来的。
「你是不是觉得一切很不真实?这很可能是你对未来惶惶不安,潜意识表达出对现实的抗拒。」温文尔雅的医生耐心开导,尽量减少他的压力。「你有未来的计划吗?比如梦想、职业、学校……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想做什么,还有原因吗?」
“未来”、“梦想”。
这对佐佐栖信澄是十分新颖的单词,不是未曾耳闻,却从未思考过如此之远。
他不像那些向日葵一样的青梅竹马目标明确,会畅想将来,大胆尝试改变自己的生活,他不会做多余的幻想,格外循规蹈矩、安分守己,一直安于现状。
他将自己侷限在了理想的舒适圈。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这些……但应该会成为警察?因为身边的人都想从事这方面…」没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一昧模仿跟随,他不由难堪的低下头。「我也没有突出的喜好或长处…但应该会和其他人一样吧。」
因为别人都这么做,所以他也这么做了。
「这样不行,你太随波逐流了,要培养主见,别看轻自己,这是你的人生,去增加与世界的联系,多关注周遭,不要害怕,不要退缩,用心灵去看待这个世界,你就会明白并不恐怖。」
把自己的人生寄托于他人是不靠谱的,每个人都得为自己负责,佐佐栖信澄半知半解的点点头,然后犹疑的顿住。
……奇怪,医生原本是长这样吗?
面前正鼓舞着他的男人,一身医师装束,胸前挂有执照,脸上写着大大的温柔。
不是那种把态度和心念借由表情表现出来的形容——而是“物理上的、脸上真的显现文字”。
尽管他不确定对方的长相,可正常而言,人应该都有五官吧?
然而对方面孔光滑,文字取代了五官,不再有弧度、凹凸的概念,像尊会动的假人模特。
“而且、医生原本又长怎样呢”?
毕竟才初次见面,他也不会做直盯人看这种失礼的行径,会记不清细节理所当然。
——但会模糊到一点印象都没有,也是理所当然吗?
他真的没生病吗…?还是压力太大造成的幻觉?虽说他也不晓得自己有何压力。
佐佐栖信澄六神无主,被恐惧攫住心脏,一呼一吸都饱受绵密的痛楚,但他想应当相信现实与科学,于是努力安抚自己。
「……那个,医生,你脸上好像有什么…?」
医生脸上的字换成了疑惑,他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脸,浑然不觉。「沾到东西了?在哪里?」
「啊…只是我看错了,不好意思。」
离开诊间,他扫了走道一圈,便垂下头靠着墙壁行走,视线锁定地面,手指微颤。
他经过来往或驻足的患者和医护人员,硬着头皮去取回寄放柜台的证件,大概是他的脸色很难看,引来柜台小姐的关心,被他敷衍带过。
接证件时,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如触电反射收回,温暖又柔软的触感一闪即逝,他匆匆道过歉,就飞也似的逃出医院。
他在烈日下狂奔。
视野在晃动,暑热炙烤着皮肤,却无法渗透内里,他感觉自己的脏器如置冰箱,吐出的气息都带有寒意,路人无意投来的目光令他毛骨悚然。
他像是迄今为止都活在假象之中,第一次真正认识人类这种物种。
诊疗室的医师、亲切的柜台小姐、忙碌的护理师、看病的患者、路过的行人、与店家攀谈的顾客——
他能认知到他们的存在,听见他们情感丰富的声音,感受他们的体温……
“他们的脸部却一片空白”。
这是幻觉吗…?
——还是现在所见才是“真实”?
他马不停蹄的直奔回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都不敢休息,战慄的灵魂好似要脱离肉/身。
…究竟是他不正常,还是这个世界不正常?
理智在尖啸,情感在抵触,他不管不顾的甩上门,脱力的倚着门板滑坐在地,一边以吐出内脏的气势大咳起来。
胸腔在震颤,肺叶急骤收缩迫求氧气,泛青的脸蛋被憋出两抹颓红,他痛苦的倒在玄关缩成一团,咳到喉咙隐隐透出铁锈味,几次深呼吸才得以平复。
他不愿回想那噩梦般的情景,脑中乱成一团浆糊,被近乎死亡的恐惧完全夺去了思考能力。
反正无论如何,近期是绝不可能出门了。
身处熟悉的领域,佐佐栖信澄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安全感缓慢回归,疲倦悄无声息的覆盖住他。
眼皮沉沉欲落,脑海却突然响起一道惊雷。
「——信?」
瞌睡虫刹那被吓得落荒而逃,刚放松不久的肌肉再次僵直。
佐佐栖信澄瞪大双眼,警惕着声音来处,支使筋疲力尽的四肢,扶着门摇摇晃晃的起身,手藏在背后摸索,接触到冷硬的金属立刻颤颤巍巍的握住。
他认得这个嗓音。
正因如此,才更加恐惧。
不加掩饰的足音在寂静的空间内回响,愈发清晰、愈发靠近,最终踏入眼帘。
「信?为什么不回应?等等!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狼狈!?」诸伏景光大惊失色的呼喊着,如只跳兔蹦到他面前。 「你还好吗?脸这么红…中暑了?不对,你体温好低……」
佐佐栖信澄不发一语,只是觑着对方任之摆布。
他的青梅竹马还是他所熟悉的模样——平整的浏海、水汪汪的猫眼、不具攻击性的轮廓,就连回忆也未含糊褪色。
对于今日怪诞的遭遇,他依旧只字未提,不会有谁会相信这恐怖电影一样离奇的事会在现实上演,只会认为是他的妄想,并投以异样的眼光。
再说他也拿不出实质的证据,在起初察觉到不对时,他就暗中试探过其他人的反应,明明异常如此显眼,他们却无知无觉,被蒙蔽在世界编织的假象里。
至少他最亲近的人安然无恙,这就足够了。
……然而事情不会好转,只会更糟。
他听从医嘱拓展视野,磕磕碰碰的认识自我,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改变,陪两位青梅竹马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一起考入警校,然后成为一名警察。
不过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知之明,没再盲目的跟随挚友的入职方向,而是选择更适合自己的文书课,专跟文件打交道。
那时的他并不知晓,分散各处的好友会接二连三传来噩耗,原本丰满的五瓣樱花凋零了四瓣,最终唯剩孤伶伶的一瓣。
可他没机会知晓那仅存一瓣是否也将随前而逝,自己这纤弱的花托就先断裂了。
那是他“第一次有意识的死亡”。
他知道这个世界不正常,却只了解皮毛。
正如没预料到未来的英年早逝,他也没预料到自己拥有重生的能力,他拼命追逐燃烧自我,想方设法挽救阻止。
炸/弹、卧底暴露自杀、车祸……这些都能提前预防,如果救不了人,那就从源头解决。
但命运并不是能轻易撼动的,它会自动修正偏移的轨迹,仅允许推延不通融放过,逃过一劫就再造一劫,看是他救得快还是他们死得快。
——然后等到前面的人得到註定的结局,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了。
除了钦定的幸存者,他们都要死,且必须死,因为这就是他们的宿命,是这该死的世界为他们安排的末路。
不能选择,不能拒绝,自大又蛮不讲理。
于是作为最大的变数,佐佐栖信澄重生的时间越来越密集,也被针对得越来越严重。
哪怕还没付诸行动,甚至才刚重生不久,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学生,变数就不该存在。
一次重生是奇迹,两次重生是机会,三次重生是经验;七次重生是悲哀,十次重生是疲惫,二十次重生是绝望。
……那“上百次”呢?
更别说他经历过多少死亡,被折磨得多么痛苦,花样又多到能收集成册。
他是奔赴希望,不是去迎接绝望。
“佐佐栖信澄是怎样的人”?
教导过他的老师能坚定满意的说:是乖巧懂事、聪慧早熟、从不滋事、各方面都不用操心、标准的模范生。
与他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们会这么说:是木讷寡言、不常透露自己的想法、冷静可靠、和高明一样优秀的好榜样、相处多年也摸不透、人际交往需多努力、令他们自豪的挚友。
透过青梅竹马识结的校友会苦恼复杂的说:是对周遭漠不关心、存在感稍弱、脾气好到不可思议、怎么作都作不到底线、看似不好相处其实很随和、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神秘家伙。
而本人会如此断言:是欲望极低、平凡枯燥、直觉敏锐擅趋利避害、非常理性客观、有原则的人。
他不是没有脾气,不懂怎么生气,亦非不存底线,琐碎无聊的小事不值得置气,更用不着介怀。
只是单纯的“没必要,无意义,无价值”,仅此而已。
所以他平时都是放任而容忍的,只要别太过火,他不会去理会谁做了什么蠢事发什么疯。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而如今,世界犯他。
——他怎能不回敬呢?
来自中国台湾   [回复] [投诉] [不看TA的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