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贵的獠牙与平民的傲骨（三）

....阿虿说“可惜没见到晚夫人痛不欲生的模样”。这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和心智的半大少年，不知道他的话已足以让他的母亲痛不欲生了，更不知道他的母亲明明已经痛不欲生，却还要忍着锥心之痛微笑着多吃饭，强打精神——只为了保护他这个给她最致命伤害的儿子。沈晚听过阿虿诛心之语后的表现被作者轻描淡写，却看得我胆战心寒。天牢那一晚的虐心，她给自己定了罪，囚了自己的心，强迫自己从此昏沉。她从沈晚变成了“晚夫人”。“晚夫人”虽然看起来沉静温婉，却是没有生机和活力的权贵掌中玩物，是沈晚最不堪面对的自己。但是阿曜出生后，那日常相处的母子温情，阿曜对她的眷恋依赖，在阿曜启蒙教育上霍殷的让步，阿虿的逐步成材，这一切的一切渐渐地给“晚夫人”的生活蒙上了一层恬淡和美的轻纱，让沈晚沉溺其中，暂得偷生。她几乎就要变成霍殷最希望她变成的那个模样。可最终阿虿那一声声嘲讽怨毒的“晚夫人”给了她摧心剖肝的痛苦，扯掉了那层恬美的轻纱，让她再不能自欺欺人地继续昏沉。沈晚的身体终于急剧败坏，几至药石无效。
....如果沈晚真的就这样死了的话，那么这一场穿越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了。幸好作者并没有这样安排。霍殷征集天下名医，终于保住了沈晚的命。她又活了7年。这最后的7年虽是缠绵病榻，却意义非凡。经历了长期精神压抑的沈晚，终于从“晚夫人”的精神囚笼中挣脱了出来，涅槃成了“悟空”。她不再见霍殷。她再次拿起了她的笔，不再遮遮掩掩地写话本，而是直接写评刊。她针对三纲五常，她质疑君权，更质疑夫权。她的观点惊世骇俗，在民间引起了强烈的轰动。她毫不犹豫地杀掉了那个要用童男童女心肝做药引的恶道，遏止了霍殷的求神问道之念。她虽身处晚风苑，却已经不惧那朝来寒雨晚来风。她撑着一身的病骨，奋然而前行，直至生命的尽头。
....面对着这样病躯孱弱却心如磐石的沈晚，霍殷终于束手无策，他再也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囚困于她了。这个他毕生唯一动情的女子，用尽手段只想囚于身边守着的女子，却始终视他如洪水猛兽，对他厌恶惧怕憎恨，从不曾有半分缱绻柔情，哪怕两人已纠缠半生。可即便如此，霍殷却也已没有退路，因为他非她不可。一言九鼎的霍侯爷，在沈晚的事情上无数次的吃了吐吐了吃，可打脸最甚的莫过于当年的那句“亦不是非你不可”。胜负已分。霸道强势的霍殷，不得不收起了他的獠牙，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个再也不肯见他、再也不跟他说话的人，近乎所能地去满足她的要求，希望她能被他的真情实意所打动。可是没有用，沈晚到死也不曾被他打动半分。最后的最后，霍殷问沈晚：“这一生，你究竟在抗拒什么？”沈晚没回答，霍殷也没有期待她回答。聪明如霍殷，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在抗拒什么，不知道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只是他无法承受这个答案，所以他只好装作不知道。他真正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世人包括他霍殷在内都孜孜以求的至尊无上的权利，享用不尽的尊荣和富贵，在沈晚心目中的分量却那么轻微，轻微得无法撼动她心中坚持的一分一毫。没办法，霍殷再聪明也是他所处的这个时代的人，并且还是这个时代主流价值观念的既得利益者，所以他不能理解沈晚的坚持，所以他们两个人之间最终无解。可是他又不甘心这样的结局。于是他把沈晚和他自己的名字从霍家的族谱中划去，死后与她葬在一起，给自己那颗求而不得的心一个最后的安放之所。至于沈晚乐不乐意和他葬在一起，这一点就无法兼顾了，毕竟霍殷到死也还是霍殷。
....惊艳于这篇小说，主要是因为惊艳于女主沈晚，惊艳于她心智的坚定，惊艳于她灵魂的干净。
....喜欢沈晚，最喜欢的是她面对霍殷这样一个顶配版的古代男人，从头到尾不曾动过情，并且到死都不原谅。霍殷不明白为什么沈晚不能对往事释怀，为什么非要对他怀恨在心。那是因为鞭子不是抽在自己的肉上总是不觉得痛。事实上，霍殷对沈晚的所作所为非常恶劣。且不说之后种种，单是第一次的逼迫羞辱就已足够沈晚永不对他原谅。原因参考一下高衙内，我想基本上没有读者会觉得林娘子应该委身于高衙内并且最后和他相亲相爱；再参考一下刘细娘的前未婚夫，他对刘细娘所做的事其实还没有霍殷在第36章中对沈晚所做的恶劣（至少刘细娘不用屈辱地说她是自愿的并且在床榻之上还要配合对方），想必也不会有多少读者会觉得刘细娘应该先给他做妾再争取扶正然后和他相亲相爱。可是太多的穿越小说里的女主穿越到了古代后，不管前期是种田还是修仙，是宅斗还是宫斗，到最后的终极目标好像都是以爱情为心灵的最终归宿。结局不管是HE还是BE，爱情总是在她们的生活中占据最主要的地位，有爱万事足，无爱生无趣。于是为了那一份爱情，渣男可以改造，反派可以感化，血海深仇可以淡忘，虐身虐心可以原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怪现状？所以看到沈晚这样坚定地不鸟霍殷真是惊为天人，毕竟霍侯爷的男主光环也是很强大的。
....喜欢沈晚，再一个就是喜欢她虽遭受了那么多的苦难，但她的心灵却始终干净。她没有让苦难蒙蔽了她的心智，没有为了报复而脏污了自己的灵魂。我并不认为受害者遭受了伤害不能去报复，但我认为受害者有权选择是否要报复，旁观者没有权利仅仅因为受害者选择或没有选择报复而对其横加指责。来看看刘细娘吧。我认为作者安排刘细娘这个人物是大有深意的。刘细娘的遭遇与沈晚有很大的相似性。她遭到了未婚夫的退婚，又被他使计奸/污，要强纳她为妾。但是她无疑要比沈晚幸运一些，因为她的父亲给她安排了退路，她是可以逃开她前未婚夫的进一步逼迫的。可是她没有逃，她与霍殷做了交易，霍殷帮她报复前未婚夫一家，她以顾立轩妾室的身份来监视沈晚。我不知道霍殷为什么要走这一步昏招。刘细娘与霍殷之间有父仇，有拒婚之恨，有拒妾之辱，实在是理解不了霍殷怎么能脑残地把这样一个人放到顾家。只能解释为妒令智昏了。刘细娘来到沈晚身边后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暗示沈晚逃跑，恰好这与沈晚的打算不谋而合。可以说如果没有刘细娘的帮助，沈晚是绝对无法逃脱的。不论刘细娘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帮沈晚，但逃离是沈晚自己做出的决定。我愿意相信那个时候的刘细娘，虽有自己的谋算，但对沈晚并没有恶意。可是时光流逝，刘细娘却渐渐变得面目可憎。阿虿去天牢看沈晚的那次，刘细娘的表现就已经对沈晚充满恶意了。阿虿欲令沈晚流产的事，我不信刘细娘会不知情；阿虿对沈晚的满腔怨恨，我也不信刘细娘没有刻意放任；我更不信刘细娘真的无法阻止阿虿对沈晚说出那番诛心之语。我觉得刘细娘是嫉妒沈晚的。嫉妒沈晚被霍殷珍视而她被霍殷屡次拒绝，嫉妒沈晚有勇气离开而她没有，嫉妒沈晚是阿虿的亲娘而她只是养母，嫉妒沈晚始终干净通透而她却早已被尘世的污垢染脏。以上种种，作者写得很隐晦，但还是有端倪可寻。刘细娘是作者塑造的一个反面例子，一个“与龙缠斗，终成恶龙”的例子。而沈晚，有着来自现代的灵魂，因此她看得更深、更远。对于自己所遭受的苦难，她选择抨击造成她苦难的根源——封建纲常制度，而不是去报复具体的哪一个人。所以她历经岁月变迁，目光依旧清湛。
....最后感谢作者在正文结尾让沈晚回到了现代。这真是一个意外之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