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逸

　　黑夜很快就降临了,虽然还是夏季,但是在野外露宿还是有一些寒冷.已经是第三天了,我却没有见过她去找过任何一点东西吃,寸步不离.我生起一堆火,把刀随手放在地上,用两根棍子穿起一只刚抓到的兔子,架在火上烤着.她就在我不到十米远的地方,眼巴巴地看着这只兔子慢慢烤熟,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你不是说你会自己找东西吃吗?干吗还不去?”我问.突然想起她在说这句话是那么中气十足.
　　“我又没有说过我会每天吃东西……饿三两天还不会死的吧?”细细的声音没有一点底气,好像在掩饰什么.
　　“你,没有把握天天都吃上饭,就不要再跟着我了,饿死了我不会负责的”.
　　“我知道的,但是我要是不跟着你我怕会连吃饭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为什么追杀你?”
　　“他们以为我是左庄主留下的独女,所以就一直在追杀我,我和他们解释过很多次,但是他们都说我在撒谎,我一直逃,他们一直追,我实在是逃累了,然后,就遇到了你.”
　　还是这样,我猜得一点也没有错,只不过是想让我帮她保全这一条小命罢了,我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求过很多的人,我不要他们的施舍,我可以自己找东西吃,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只是求他们可以让我跟在他们的身后,但是没有人同意,包括江湖上名气很大的“纤手妙丹”“雷雨百惊”,但是他们都觉得我是在利用他们,想谋害他们,或者是要偷他们的武功秘籍,总是把我拒之于千里.我以为我是真的活不下去了,但是我遇到了你.”
　　“我也许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杀了你。”我伸手拨旺了用干树枝升起的火.
　　“我知道你们的规矩,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不管你要我去做什么我都会尽我的全力去完成它,我娘跟我说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是,你跟收留我,就说明你是一个心肠还不坏的人,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她出乎我意料地跟我说了一些我没有想到的话,她是一个懂得江湖规矩的人.
　　“你为什么要这样千方百计地要活下来,你的父母双亡,还整天被人追杀,死了不是更痛快吗?再说要是我把你卖到青楼里去,你照样还是一辈子不得解脱.”我冷冷地说.
　　她的眼里迅速有了泪水,咬着下唇,狠狠地说,“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我不要你帮我什么,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全部意义就是报仇,报我双亲的血仇!”
　　“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报仇?如果你是因为报仇而活的话,我可以帮你了断,我不会让你死得有多痛苦的.”
　　如果换了任何一个江湖中人,一定会为她的胆量叫好的,何况这句话出自一个没有武功的女孩子嘴里，或许还会助她一臂之力。但是,作为一个为别人报仇的工具的杀手,就不一定了.见得太多这样的事我已经对这些“豪言壮语”不屑一顾,活着的意义是报仇的话和死人有什么差别?为自己的敌人而活着的人太多了。回想我的所有亲人，就是被义父所杀，这使我永远记住了他，也永远记住了江湖规则，弱肉强食，不想死，就要无条件地服从于强者。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杀手，我的命是向义父赊的。

　　她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和平常一样沉默着,紧紧地蜷缩在夜幕中,入秋了,越来越冷了.
　　“谢谢你，逸。不管你信不信，你都是一个很好的人。”她轻轻地笑了，笑容像一朵怒放的樱花一样美丽，淡淡的，香香的，很小的一朵花，但是却有着浓浓的香气，总有一种可以摄人心弦的魅力，但是，还是不起眼的，好像，她是笑给她自己看的一样。
　　我不禁愣了一下。
　　多久了？多久没有人对我笑过了？
　　逸还真是可怜呢，连什么是笑都不记得了。
　　寂静如死，只有夜风轻轻吹过，树叶沙沙。
　　“假如是你，你会恨他们吗？”她的声音有着我读不懂的复杂。
　　“不会。”我想都没想就答道，“我的过去已经被全部抹杀。我没有父母，因为，这样才不会心软，不会动心。”
　　“啊？这……这，没有感情，还是人吗？”她惊讶极了。
　　“这，就是江湖规矩，或者说，是杀手的规矩。”我淡淡地说道。
　　她把头低下，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逸，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她甜甜地笑了。
　　我不禁抚上嘴角，我……笑了吗？
　　我突然有些懊恼，猛地站起身来，顺便把手上的一大块兔肉丢给她。
　　“啊，逸，你的手艺真的好好啊，嗯，真好吃……”她不住地赞叹着。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重新冷静下来“早点睡觉，明天早上要走很长的路。”
　　“哦，好，嗯……逸，你有没有想好你想要的报酬呢？”她试探着问我。
　　“睡觉。”该死。

　　夜晚的来临总是会有极不安定的感觉,入秋了,风很凉,尤其是在树林露宿里的时候.行走江湖,在外露宿时睡着是一件很不要命的事.我坐在火堆旁,用手中的树枝不时拨弄着那橙黄色的精灵.我轻轻地伸出手去……嘶……强烈的痛感瞬间传来,但是我就是不想把手缩回去.因为,那是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下一个目标是在深山里的金漫山庄里的一个有钱的学徒,金漫山庄是南疆的一个专门网罗天下用蛊高手的山庄，一个十分妖娆的地方,那里常年开着桂花,金桂,香飘九里,即使是懂行不懂地的人也不会相信那里竟然是一个为无数想侵犯南疆蛊族人挖的坟墓,旋说,如果一个闯荡江湖的人可以死在那里,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即使是到了地府,也会带上一股花香.
　　旋如果不是一个杀手,他或许是一个迷倒众生的江湖刀客,他在死之前想的不是杀他的人是谁,而是他死在什么地方。
　　他不应该是一个杀手.
　　天空微微有了光亮，她却还睡地很香，我有些烦躁起来，带上一个人果然是麻烦很多，还要叫她起床，今天晚上要是赶不到前面的那个小镇，就又要露营，危险不可言喻，况且，她还不会武功。
　　我伸手用力地晃她：“喂！浅小西，起来！我们还要赶路呢。”
　　她撇撇嘴，翻个身，继续睡。
　　“喂！起床了，不然天黑之前赶不到客栈！”
　　她没有反应。
　　我想了想，解开身上的水囊，朝她的脸倒了下去。
　　“啊！冷死了！呜，身上都湿透了，逸，你怎么可以这样嘛……”她飞快地从地上跳起来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不停地抖着身上的衣服。
　　我撇开脸去，从包袱里拿出一件衣服扔给她，“先披着，到前面的集市上再买。”
　　“啊？”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快点。”

　　“逸，你走慢一点好不好，我好饿啊……”
　　我脚步一顿，解下一块肉干扔给她。
　　“啊，你为什么老是用扔的呀，要是接不到，那不是浪费了……“
　　“快点走！”我不耐烦地说。
　　“那么凶，人家又没有做错事情……”她委屈地说。
　　“还有半个时辰到鲁镇。”我放缓了语气，却还是不敢看她。
　　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旋的话会成真的！我告诫自己。
　　“鲁镇？我前天刚从那边逃到这里，又回去？”她的声音在颤抖。
　　“你怕了？”我停下脚步。“你怕了还可以回去。”
　　“你……会不会帮我？”她颤声问我。
　　“一百两银子一次。”
　　“不能便宜一点吗？我……”她有些着急地问。
　　我的嘴角微微地勾起，看着她,“如果要杀人,一百二十两一个,如果要救人,一百两一次.”
　　“啊?”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马上又明白过来,掰着手指认真地盘算着,随后紧紧地皱起了眉头:“逸,只有五十两,是,是人家送给我的,不够啊……真的不能再便宜一点了吗?虽然我知道你杀人很贵……”
　　我看着她.
　　“啊!”她突然高兴地叫起来,“你可以不杀人嘛,你帮我拖延一下,我来搞定他们,这样就不算是你救我,也不算是你杀人啦,对不对?”她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表情,低声说着:“这样可以便宜一点了吧……”
　　我转过头,“我杀人只要一刀就够了,但是帮你拖延的话至少要多花一半力气,你说呢.”
　　她失望地低下头去,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多半是抱怨的话.
　　心情好像第一次那么好.我微微地舒了口气.我是第一次和别人开玩笑.在我第一次有了玩心,是她好玩还是我和以前的有了变化?
　　是这样吗?我被自己吓了一跳.如果是那样,我和她就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我暗暗握紧了刀柄.
　　鲁镇的集市热闹非凡,刚刚帮她买好衣服,她就说肚子饿了,于是就找了一家客人相对稀少的饭店坐了下来.
　　“逸，我们要去哪里啊？”她啜了一口茶,小心地问我.
　　“金漫山庄。”
　　“好远啊。”她抱怨着,问我:“逸,为什么不坐马车去呢?这样走要走很久的.”
　　我看她一眼:“坐马车要钱,而且容易被跟踪,不安全.”我耐心地解释道.
　　“哦.”她乖乖地应着
　　两碗热汤面端了上来,我叮嘱她:“吃快点,等一下还要赶路.”
　　她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赶到客栈已经是深夜,一身疲惫,客栈本来已经打烊,好求歹求终究是住了下来.
　　她的脚因为走了太久已经满是水泡,可是她就是不喊疼,只是不时冒冷汗,走路一瘸一拐.我拜托店主人打了一盆洗脚水,给她洗洗.
　　明天怎么上路呢?我头疼地思考着.带个人,真是麻烦,肯定是我的筋搭错了才会收留她.我看了看她的房门,不禁叹了口气,

　　一夜无事.
　　天亮了,我轻轻扣响她的房门.
　　没有人答应.
　　我抬起手再次用力地敲了下去.
　　“逸,想要她活命的话你就进来!”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从房间里面透出.
　　实在是小角色.我不屑地笑笑,不过追踪能力很不错而已.
　　“小丫头,赶紧叫几声让他听听,要不总让他觉得他很了不起,那我不是罪该万死.”
　　“大胡子,我不叫!我才不叫!啊—” 小西的惨叫透过门清晰地传出.
　　“逸,听到了就赶快进来救她吧,晚了我可拿去当压寨夫人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从怀里掏出几个染毒的飞镖,闭上了眼睛,静默，三秒。静静地听着那越来越得意的笑声,我握着那枚染毒的飞镖隔着门射了出去.
　　悄无声息，只剩下小西那有些惊慌的喘息。
　　我轻轻地推开了门，静静地看着她。
　　她大口地喘息着，看着那一具前一刻还大喊大叫的尸体正在慢慢地变成青紫的颜色。我很清楚我所用的毒，绝对不会留下活口。
　　她那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恐，眼泪缓缓地滑落，她紧紧地咬着下唇拼命地抑制着那一声惊叫。

　　“呜……哇……逸……”
　　她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我，呜咽着，突然跑过来，紧紧地抱着我，放声大哭起来。
　　我深呼吸一口气，用力地推开了她。
　　该死，我不会为她而着急的。刚才只是那个人惹怒我了。一定是的！
　　“你怕了吗？我就是这样一个杀手，我的眼里只有任务，没有人性。你怕了，你可以现在就走。”
　　我的双手紧紧地握在身侧，为什么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会心痛？我在害怕她的离开吗？
　　哈，怎么可能。
　　她有些慌乱地抬起头来，拼命地摇头解释着：“不，不是，我，我只是看到他死……我，我只是有点害怕……”
　　为什么要听她的答案？你不是明白吗？
　　我推开了她，转身向客栈门外走去。

　　她好像很怕我已经与很多提那没有和我说话了。我又不知道要怎么打破这样的沉默。她只是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我也只是有时候把一些食物扔给她。我不想再住客栈，毕竟我的行踪很有可能会在那时暴露，太不安全。
　　“逸，你，你还在生我气吗？她小心翼翼地靠过来，委屈地看着我。
　　“没有。”我有些不习惯她突然的靠近，微微侧了侧身子，声音竟然有点发闷。
　　“逸，我很让你讨厌对不对？我那么没有理由地缠着你，还要你保护我。我，我其实我也很想像那些大侠一样，那么厉害，只要一刀就可以把那些什么人都变成我的刀下鬼，可是，可是我好笨的，我也曾经想学武功，我学了好多天好多天，一直学到我的老师也不耐烦教我了，他说我还是学女红和做饭吧，至少嫁出去也不会叫夫家嫌弃我……”她突然不说了，紧张地看着我。
　　“逸，对不起，我忘记了，你一定不喜欢听这些……”
　　“我没有怪你。”
　　她突然变得很失落，眼里有我不熟悉的伤感，但很快又重新开心起来：“逸，你不生我气了对不对？你不会赶我走了对不对？”
　　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揪住了，顿时痛得无以复加，这就可以让她那么开心吗？我，真的做得那么过分？
　　“逸，逸，你，你怎么了？”
　　“是。”
　　“什么？”
　　“我，我不会随便赶你走了。”
　　她“忽“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接着，淡淡地笑了，我突然有种错觉，好象，她一直在我身边，就这样淡淡地笑着，一直，一直。

　　但是，我不会这样轻易地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用杀手的荣誉起誓，我，不会。
　　我，一定，一定不会。
　　我看着她的睡脸，暗暗地对自己说。
　　第七天了，还有大概一天的路程就到金漫山庄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不想到那里去，我不想杀人，我不应该杀人。
　　多荒谬的理论。她告诉我的，我居然就信了.
　　“逸,你走慢一点好不好,还有一天就到了,你那么急干什么!”身后穿来了她因疲劳而有些沙哑的声音,但是依旧悦耳.连续两天的赶路还是没有能把她甩掉,她的身上没有任何一丝真气,不管我如何试探,即使用尽全身力气,我也还是试探不出她身上有真气的痕迹,她或许是真的要活命才这样跟着我.
　　“呵呵,逸真好,真好.”她高兴地笑着.
　　不知不觉中,我居然真的放慢了脚步.如果再这样下去,她是真的可以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把我杀了.不管是任何一个江湖中人都不能对一个自己不完全信任的人放松警惕,尤其是树敌无数的杀手.我知道,我知道.
　　再跨过这条河，就到了南疆。
　　波浪滔天,黄沙滚滚.凡是敢招惹水的一切,都被水沉淀到水底,化作沙土.好宽的一条河.我望了一眼身后的小西,心里思绪万千。
　　我曾经和旋说过，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一个人产生感情而不敢杀掉他。
　　那时还是一个固执的少年的他竟然冷笑着对我说，逸，不管你怎么说，我也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
　　小孩子懂什么。我当时并不在意，只是一笑而过。
　　难道。
　　不可能。
　　不可能！！
　　狠狠踏了一下河堤,我要甩掉她,我不管她是谁!！
　　“逸!逸!你等等我,等等我……”足尖一点,她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原来……把一个人从生命里抹掉是那么容易.
　　“你甩不掉我的,你不会丢下我的,不会的,不会的……”河的对岸,滔天浪声,但就是无法吞没这个固执的,带着些须哭腔的声音,浑身湿透的女孩一次次地试图涉水过河,身上还带着不少还在淌血的伤口,脸色发白,嘴唇被紧紧地咬着,没有一丝血色.痛,哪里都痛,干脆,就这样睡下去吧……
　　浪花裹着昏迷的女孩往前狂奔着,大声的叫嚣着,又一个人成为河的沉淀!
　　一道白光闪过,突然抱起了河中的女孩!
　　好温暖的怀抱,好好闻的味道……小西的手无力地垂下,让我睡一觉吧,睡着了我就看不到他们了,就可以看见逸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好好看,他永远都不会丢下我,永远都不会了……小西的唇边露出一丝笑,往来人的肩膀上轻轻蹭了蹭.
　　逸，如果我骗你了你会很恨我对不对？那我不要再骗你了好不好？我知道你不记得小西了，我知道你再也不会再相信谁了，我知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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