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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双泉谷(一)
辛契这些时日有些多愁善感,彦朵的脸庞常常在他眼前浮现。喜欢上彦朵时他只有十五岁,那个时节留给他的记忆是一片阳光,以及阳光下彦朵绯红的面颊。姐姐辛妫正准备出嫁,未来的夫君便是当时还是王子的成甲,她已经准备好成为成甲第三位妻子。成甲已经有了两位夫人,一位是他的姐姐子娟;另一位是一个外族的女人,长着如云般的乌发和一双明亮的眼眸。她的名字叫晨。辛契最喜欢晨,因为晨更像是一位真正的姐姐。当辛妫正在新婚的穹庐里宛转承欢之时,晨把辛契视若亲弟一般地照料,她纤细的手指缝补着辛契玩耍时撕破的衣裳的一幕仿佛还只是昨天的事。
“晨姐,你从哪里来?”辛契坐在晨的身边,用铜棍拨着火堆里的木头,让火烧得更旺些。
“那里。”晨举起拿着针的手指了指太阳落山的方向。她嘴边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但笑容中还有些忧郁与孤独。
“那里是哪里?”辛契又问,“很远吗?”
“很远。”晨不是爱说话的女人,但她的笑容很美。
“我以后去晨姐的家乡,也娶一位像晨姐一样的女人。”他大声地说,忘记了他白日里还想娶彦朵做自己的女人。
不知为什么,晨哭了。泪水像晶莹的花朵一般绽放在衣襟上。
他很久以后才明白,那一晚为什么晨会哭。
他闻到了血腥味,子方等四人饱餐一顿,胸前袖口都沾上了血迹。虽然他们已经在在冰冷的河水中洗掉了鲜血,但那血的味道仍然残留在衣襟上。
血腥味让他有些动了心。他知道,逐日族的力量和美丽的外表离不开人类鲜血的滋养。即使一个最普通的逐日女子也能赤手空拳杀死两三个强壮魁梧的匈奴男子。他曾经见过子娟动手杀人,她的动作优美凌厉,就像是草原上猎食的花豹,敏捷准确。但是,血食的力量来得快,也去得快。更重要的是,放纵的血食会让逐日人变得愚蠢和冲动。
与之不同,三族却能使力量保持长期的均衡。长平君落暠聪明而合理地利用了这一点,这也是他在与逐日对抗之间常常占据上风的原因之一。
越是嗜血,血刑的惩罚越残酷。受刑者被用坚固的锁链捆在石柱上,面前放上一碗鲜血,鲜血会不断地激发受刑者对血的渴求,但他永远也喝不到那碗血,他将忍受身心的双重折磨,直至死亡。辛契曾经见过一个受罚的逐日王族青年,在血食停掉的第一百天,他在极度痛苦中死去。死时身体上没有一寸完整的肌肤。
想到这里,他克制了这种冲动,平静下来。
天空中响起了阵阵的鸟鸣声,一只灰色的鹰在空中盘旋。子申戴上牛皮手套,口中发出了一声尖啸,鹰立刻俯冲下来,停在他的腕上。鹰像一只乖巧的小鸟,吃着主人赏赐的肉干,眼睛滴溜溜乱转着。子申是族里养鹰的好手,这些鹰大多是打猎的帮手。但有几只格外机灵,常常用于传递消息。这只鹰显然是一只送信的鸟,脚上绑着的皮袋子里装着一小片素绢。子申取下,自己看了,然后才递给子方。
子方看了,顺手给了辛契。
绢上写道:“听闻圣石现于华原,汝可速至。长平君业已北上,彼身负血刑,时日无多。尔等避其锋芒,不可交战。”
长平君居然身受血刑,辛契等人掩饰不住惊讶与怀疑之情。这几年来,暗杀长平君的事不知做了多少次,也不知失败了多少次。如何他突然便是个将死之人了?
子申见众人一脸茫然,尤其是子方,贵为王子居然也不知情,不禁得意起来。看他模样,子方心里可不乐意。他虽是王的长子,在族中竟是颇不受重视。子申见他脸色不善,也不敢再有所隐瞒,便说:“王子一定听过暮野之粉吧?”
子方哪里听过这种东西,但他面子上又有些抹不开,便敷衍着答应着。辛契却是心中一紧。他听姐姐辛妫提过这种东西,逐日族先王曾经用过这味药,目的就是为了强迫一位被俘的三族显贵依附本族。但其中具体如何,他却不知道。
“配制暮野之粉是本族王者才知晓的秘密。据说其中有两样东西最为关键,一是生长十年的嗜血莲的花蕊;二是取一位男性王族成员体内的全部的鲜血,再经过十余年的炼制所得的血粉。这两样东西再配上十多味特殊的药材,封在罐中,埋在地里。再等上几年至数十年,一直等到这些东西渐渐地凝结在一起,变成黑色的一块药膏。取出后,也不过只有手指大小。再将它磨成粉,便是暮野之粉了。服用了暮野之粉的人,终生再不能离了人血。只是这药极为难得,平常人可轮不上用的。”子申说得口沫横飞,子方等人听得入神。
“这又如何可能?”辛缭嚷嚷了起来,“且别说十年的嗜血莲世间罕有,就是那王族之血又从哪里得来?大王总不能杀了一位兄弟来配制这份药吧?”他说得很有道理。逐日王族姓子,这些年,子氏后裔渐少,更加珍稀自己的血脉。
“不错,十年嗜血莲确实难寻。不过,你以为大王这些年在苦山做什么?”子申冷笑道。苦山是逐日族夏季营地附近一处山地,那里住着逐日的巫者。“至于王族之血嘛,我想辛契大哥大概是知道的。”
辛契点了点头。他想起了那位受血刑而死的年轻王族男性。他是成甲的一位兄弟,也是当年最有可能获得王位的王子。原来成甲不仅从兄弟手中得了王位,还将这位兄弟的血制成了罕见的暮野之粉。成甲心胸之狠毒,真是无人可及。他穷二十年精力,终于制成了传说中的暮野之粉。
“你是说,长平君已经服用了暮野之粉?”辛契有些不相信。长平君极为谨慎,怎么可能着了成甲的道儿?
“长平君的老师良翁已经投靠大王,他要在长平君的饮食中下药,应该不是难事吧。”子申说完,哈哈大笑。
子方还是不解,说道:“既然服了暮野之粉,喝血吃肉便罢,有什么大不了的?”
“长平君便是死了,也不会饮人血食人肉的。”辛契冷冷说道。
“长平君固然心高气傲,他贵为龙方王者,自然是与众不同。不过,”子申将那鸟扔向天空,说,“血刑加身,他便是再骄傲,又能忍得了多久?那些受刑之人,恨不得将自己吃了。我倒不信,他有了天大的本事。”
辛契冷笑了一声。长平君若是与这些人相同,早就死在辛契的手中。哪里还轮得上鼠辈议论。
“最近倒真是喜事连连。”高桐笑着说,“其一是血约缔成;其二是子俊等人灭了西羌高辛一族;第三件便是这事。看来我族中兴有望了。”
“你们可知,父王究竟为何要灭了高辛么?”子方终于找到了话题。
“还有什么原因?自然是因为高辛与龙方勾结,于我族不利。”子申说。
子方一听,更是得意,说道:“这你就不懂了。父王的事情自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知道的。我虽不如子庚,但父王对我却是信任有加。子俊和唐氏姐妹被派到高辛去接一个人。我实话对你们说吧,父王本是要娶她做第三位阏氏的。灭了高辛,也不过是顺势之举。”
“原来大王还要娶一位阏氏,不知道这女人有什么特殊,大王倒要千里迢迢地派人迎接了来。”高桐问道。
“若娶了来,再生位王子,只怕子庚嗣子的位子就保不住了。”子申阴深深地说道。他斜眼瞥了子方一眼。子方母亲出身卑微,子因母贱,子方与王位无缘也是情理中的事了。但这不等于他就没有夺位之心。
“话虽如此。不过且别说子俊已死,那唐氏姐妹和另两人如今踪影全无,更别提那女子了。谁又知道这其后有没有他人之手在做祟呢!”子方冷冷地说道。他言中另有所指,众人都知晓他指的是子娟母子。辛契和子娟关系不清不楚,大家是早有耳闻。所以也都不好说破。辛契只当自己没有听见。
“子俊办事不力,不但丢了性命,连自己的女人也成了别人的,也算是倒霉之极。”子方幸灾乐祸地说道。
辛缭从辛契手中取过那张写着字的素绢,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叹道:“大王深谋远虑,非我等可及。龙方、高辛向来欲将我族有杀之而后快,这十年间,攻杀不断,迫使我族远徙西域。今日看了这信,才知道原来大王早已着手此事。若不是咱们有命在身,倘若碰上龙方之人,可要拼个你死我活才是。”
子申听他这么说,笑了,说:“有什么可拼的?长平君如今这样德性,大概不堪一击。哪里用得拼杀?”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追上他们,杀他们个落花流水,人仰马翻什么的。回去向父王禀报,也是不小的功劳啊!”子方立刻来了兴趣。
既然大王成甲让他们避开长平君。他们几人大可以口中图个痛快,把长平君说个一文不名。
辛契听他们说得热闹,起初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听了子方的话,心想这小子人蠢胆子大,说不定真做得出来,便说:“长平君虽然身体不适,但出手不凡。自从他继承龙方族长之位,龙方力量远强于往昔。前年高癸等二十四人命丧胶东,便是他的手笔。高癸等人的身手,大家自然清楚。那时长平君也不过带了带了四五个人罢了。以少敌众,胜得干净利落。再者,王者出巡,必有族中高手相护,我们不过五人,又有多少胜算?”
高桐等人自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哪里有胆量和长平君对决,于是连声附和。子方这才做罢。但他心有不甘,蠢得让人伤心。
众人一看天色已经不早,便决定第二天一早即奔赴华原,寻找圣石与血约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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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为逐日带来美貌与力量,但是,本能的代价往往是理性的缺失。辛契懂得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