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像

　　很多时候都是迷惘的，迷惘只不过是出自对自己的诘问，而自问自答，只不过使自己更加迷惑，也许是想停下来休憩一下，却戛然而止了。

　　戛然而止，就像是突然放晴的天空，忽然响起来的闹钟，突然被踩下来的刹车，都带有猝不及防的意味。

　　斑马线横在路上面，白的，黑的，白的，黑的……，人行道的另一头被连在了这座城市的中央，像一座小桥。红色，绿色的灯交替着被点亮，鞋子踩在白色的线上，再迈一步，黑色。人行道上种满了树，或茂密或稀疏，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场景，衬托着不同的演员，而且都是主角。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道路，几年如一日地在上面行走着，步行到学校要多长时间，骑自行车到学校要多长时间，如何能在这两点之间取到最小值，什么时候出门可以碰到那个从未注意过自己的英俊男生，在街口的拐角的地方卖的豆沙馅包子和蒸饺是最好吃的，总是一口就能咬到馅。以前种着成排的梧桐的人行道换上了另一种矮株的不知名的常青植物，也许再不会有金黄的叶子来铺陈道路，那种干燥的茎叶在脚底断裂的清脆声也不会再有了吧。步行十分钟便可以到达的学校还是会觉得有些遥远。

　　要赶快了，迟到的话是要被罚站的。

　　身后有一群人在围观什么，已经来不及理会了。

　　也许是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吧。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不同的演员上演着不同的悲剧，不能停下来，不需要过多的停留。

　　转过头来，加快了步子。

　　开始小跑。

　　学校门口有检查校服着装的风纪委员，并且在不断催促后面的同学。

　　校服并不是太难看，深蓝的裙子和白衬衫。但看了也会让人觉得乏味。男生们会解开衬衫上的第二个纽扣，让领子高高的立起来。

　　抬起手才发现手表的指针已经停止了转动。

　　嵌上了大理石的门总是会准时关上，似乎有点不近人情，所以要赶时间，最糗的一次是刚跨进大门裙子就被夹住了。从那以后进门前都要拉紧裙角。

　　进门后会看见一棵桂花树，每天都要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这段路，听说在这棵树上曾吊死过人，有一年桂花开了，有一个学生趁着夜色爬上树去摘桂花，一不小心踩空了，领子被树枝挂住，结果给吊死了，听说后来每年桂花开时都会有人在夜幕中看见有黑影挂在树上，时隐时现。从来都没有看到过，毕竟是以讹传讹的流言蜚语，蛊惑人心。每个学校都有恐怖的怪谈，在传来传去之后就失去了原本虚构的性质，让人疑惑是否真实地存在过。

　　计算好了的时间，不紧也不慢，刚刚好。

　　教室很空，因为人很少。多出来的桌子被撤去，教室后面留出很大一片空白，下雨天可以把雨伞撑开，搁在那儿晾干。

　　平凡，周而复始的生活，限定在了一定的空间里面，勤奋地把每一天填满，就像在文档上单击右键“粘贴”后，瞬间被填满的页面。密密麻麻地不留一点空隙。只是填进的却是相同的内容。

　　回到位子上，桌子和椅子上有浅薄的灰尘，感觉到投过来的视线，回望过去，男生先是愣了愣，然后把目光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和往常一样听课，做笔记，听别人聊天，如果哪一天消失了，是否会有人记得那个安静地听课，安静地做笔记，安静地别人聊天的人几乎不存在的一个影像。换季的风，时断时续地吹着，间歇的，似乎在呼吸，摇动着崭新的叶片和枝条。在某一天，一直偷偷喜欢的人忽然注意到你，一个细微的表情便足以愉悦一个上午，内心开出的花，沁出微涩的香气。

　　表盘上的指针永远停在了那一时刻，时针，分针，秒针，构成了三个大小不等的角，银色的漆被蹭掉了，露出金属内芯。

　　该换掉了吧，是很久以前买的了。

　　很舍不得呐。

　　储物柜又打不开了，以前总是这样，有人会在储物柜的匙孔里塞纸片，或者在鞋子里放蟑螂，不过已经习以为常了。

　　只好穿着裙子去上体育课，还好老师没有注意到。在接下来自由活动的时间里只能顺着墙角的台阶坐下。淡清色质地透出细小的裂纹，覆盖了灰色的模糊痕迹，表达出来的只有苍白。不远处有一棵树，旁枝从生，节枝上分布着零星的新绿，柔和地招摇着风的韵律，淡薄得让人应接不暇。

　　正对着篮球场，可以看到篮球优美地在手中交接，传球，控球，运球，扣篮，连贯而矫捷。

　　枕在膝盖上，卷曲着身体，呼呼略过的风，带过飘动的云，在云淡风清，日光强烈的时刻，仿佛被置于另一个容器内，男生就坐在不远处，一条腿伸直，跨过三级台阶，另一只脚尖踮着地面。影子修长地撒在了地上。清秀的轮廓，安静得像一幅画，给人无尽的视觉索取，忽然想到了八卦中的“有学姐愿意为他留级”、“有女生公开在班会上向他表白，而且是当着班主任的面”、“老师都对他特别关注”等等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自觉地就联系起来。

　　他是特别的，那在他看来呢？

　　是谁？

　　谁是他特别的人？

　　柜子仍旧打不开，在柜子下面的名字卡也被人抽掉了。无力地顺着墙壁蹲下，觉得很累了。

　　“真希望永远不要见到她了。”第一个进门的女生说。

　　“对呀，她老是那副阴沉的表情，令人看了就讨厌。”另一个女生接过话来。

　　“好像是谁欠她钱似的。”参与讨论的人越来越多了。

　　只是无关痛痒的是非，想要逃开。

　　“呀！连牌子都拿掉了。”幸灾乐祸的音调。

　　唯一能做的只有默默退场。

　　顶楼的视野很开阔，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一块块水泥板悬浮着拼接在一起像织得很大的网,据说这样可以隔热隔音。有时一个人静静地在这里，只想一些美好的事情。这里很少有人来，只是经常会有鸽子光顾，扑腾着翅膀，错觉频频产生。

　　推开通往顶楼的门，踏着厚重堆积的尘土。雨季时长出的青苔被风干，暗黑色的龟裂成细小的不规则的形状，最接近天的地方，风总是迎面而来，扬起的尘埃干燥地凝聚起来，冲击着皮肤。当天空白鸽出现的时候男生颀长的身影同时跃进视野。想要折过头离开，却发现男生的声音停滞在耳膜间，伴随着扑打翅膀的声音显得格外渺远。

　　“你很迷惘吧。”

　　男生的表情很认真，眼神里流露出不可名状的哀伤。低下头，不敢回答。

　　“你为什么停下来？”风吹动着的衣领拍打着男生的脸颊，脖颈。

　　“其实……我……”男生停止说话，沉默片刻后。

　　“一起回家好吗？”

　　手紧紧抓住衣摆，薄薄的热点燃了脸颊，松开手。

　　“好啊。”热量进而蔓延全身。

　　心里想着的事忽然成真了，总会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性，但又不敢轻易揭穿，矛盾着，徘徊着，停下了脚步。

　　跟着男生一级一级走下台阶，微小的声音擦过地面，在空荡的容器中回响，回过头看那扇通往楼顶半开着的门。

　　一个趔趄，晃动了视线，男生迅速伸过来的手，想要抓住，身体还是义无返顾地倒下去，手指穿过男生的掌心。

　　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没有蹭破膝盖，没有弄脏裙摆。

　　男生看向别的地方，在他的眼里找不到答案。

　　心却疼痛起来。

　　“回教室吧。”男生低下头。

　　“嗯。”

　　课桌上被铺了白色的布，上面放着菊花。放学后的教室空荡而寂寞，拉开的窗帘让橙色的光照进来，暖暖地充满了画面。

　　“真是好笑呢。”抬起手看时间才想起手表坏了。

　　“怎么了？”男生走过来。

　　“明知手表坏掉了，却还是时不时地在看。”

　　男生没有说话。

　　“看样子不能一起回家了。”以为干涸的泪腺热热的。泪水流了出来，想要压制住呜咽的声音却发现泪水已经决堤。

　　“早上的事故，我在现场。”男生头发被光线染上了金色的边。

　　“知道吗？死掉的人的时间永远只能停在死的那一刻。”

　　“对不起。”

　　不要因为无能为力而说对不起，毕竟谁都没有过错。

　　“忽然之间才明白自己已经死掉了。”

　　可是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做完，还有想说的话没有出口。

　　男生的表情在逆光中看不清楚。

　　“听说人死后可以变成花或者是风。”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水分。“我希望可以变成一阵风。”

　　至少风可以在你身旁停留驻足，不像花，用尽毕生的力量来绽放等候着你的眷顾。好像被无力的薄膜覆盖住，被隔绝开来。

　　男生的嘴一张一翕，却听不到声音。

　　“喜欢你……”

　　只隐约听到三个字，闭上了眼睛。

　　在男生说完“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之后，女生一点点的消失在男生的眼睛里。发丝，脸庞，手臂，白衫，一点点的透明，泪水的痕迹在脸上不可辨认，淡出了时间，隐退在夕阳的变幻色泽中。

　　风撩起男生额前的头发，教室里，安静地在一点点褪去光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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