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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露之死(下)
冬日雪后的草原。是一片广阔无垠的白。没有植物。没有骏马。没有飞鸟。以至于,僵持着的四个身影。十分显眼……
金努力突破挡住他的马哈。露露则双膝跪在地上,低着头,单手抓住席巴的手腕。席巴的指尖深深陷入她的胸腔。血液,一种很艳很打眼的鲜红,顺着席巴的手掌边沿,滑动。轻轻滴下。落在白绢布似的雪地上。十分美丽……
露露抬起头来。如墨一般的眉毛下,那双澄澈的眼睛,眯得极为厉害。她望着面前的席巴,语气异常冰冷地说道:“我给你三秒钟时间。一,二……”
说出这种威胁,便是落了下乘。席巴理都没理她。手指坚定不移地深入。
咔嚓……恶寒的声音响起。
露露长长的睫毛在风雪轻吹中缓缓扇动了一下。席巴依旧沉默。两个人都极为冷静。眼神都极为……复杂。
席巴的表情跟没事的人一样。好像断的不是他的手腕。只是……一贯绝对平静的眼眸里,出现了一丝波纹。
露露仍然眯细眼睛看着的席巴。好像刚才利落干脆折断人家手腕,就像折断鸡翅膀一样的人,不是她。只是……染着殷红血液的双唇,抿得比任何时候紧。
本能。熟悉成了本能的反应。在这最危险的关头,赫然启动!
三秒钟时间已到。
露露像一个疯子一样猛地跳起。一记侧踢对着席巴的胸骨连接处,狠狠地……横扫过去!
同时,一股绝望的悲哀情绪从她脸上涌了出来,双瞳变得暗淡至极。
原以为经过这几年的努力……她已经变得正常。原来,骨子里,她还是那个天生冷血的怪物。还是那个没有人性的东西。本能,身体为什么会本能的反应!
为什么!
她只是一个有些天赋的普通人。她不喜欢杀人。她只想过正常人过的生活。为什么人生轨迹会强行扭曲到不敢想象的模样!
尽管心底涌起了无穷的愤怒与哀伤,她的腿却继续保持向下三十度的方向,结结实实地扫在了席巴护在胸前的手臂上。精准。犀利。无情。
扫出一声令闻着心惊胆颤的碎裂声。
席巴身形顿挫。不是他轻敌,而是一道根本没有想象到的巨力轰击而下。经过岁月捶打多年的手臂,竟是根本抵挡不住。
席巴还没来得及体会这种戏剧性变化,便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一朝判断失误,双臂皆断。身体里蕴藏的念力未曾完全调用,就已经失去了先机。
露露瞳孔微散。趁着这一扫之势,右腿往回一摆,脚尖划过一条近乎平直的弧线,狠狠地踢向席巴膝盖内侧!
这一个动作,要抵挡强劲的惯性,而且与地面呈四十五度角,正是肌肉最不好发力的角度。这个女孩做出来却是连贯流畅。动作漂亮得根本让席巴无从反应。
席巴心想,就算释放出体内全部的念力,只怕也不能完全抵挡住这一腿。
果然不出所料。膝盖窝无法承受这股巨力,膝头重重地砸在坚硬如冰的雪地上。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闷响。很痛,痛的极致是麻木,所以席巴根本不知道是膝碎还是冰碎。
场间的局势发生了绝对性的变化。金与马哈对视一眼后,默契地收手。他们没有想到,一个看起来天然处于弱势的少女,给席巴带来了无法逆转的伤害。
这时的露露像疯魔了一样,已然不懂得停手。她面无表情地躬身,拳头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沉默而粗暴地砸在席巴身上。
不过,在砸了几拳之后,在金和马哈赶到之前。她一脸痛苦地直起身体。垂下眼帘。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席巴,沉默不语。
“露露?”
金喊了一声。露露没有应。
金刚走到她的身侧,就看到有晶莹的泪珠从她睫毛前端落下,越来越多,串成珠帘,滴滴答答地落在席巴的银发里。她伸手去抹,却有更多的泪水从指间涌了出来。
金微微一怔,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她嘴里发着几个单音节声音。金凝神细听,似乎是在叫哥哥哥哥,但又似乎是在说哥哥再见。声音太过模糊沙哑,听不真切。
金皱了皱眉头,目光下移,落在女孩儿胸上。她上身的防寒外套,在左胸位置有四个指头宽的缝隙。有鲜血从缝隙间缓缓渗了出来。她受伤了?
因为防寒衣是明媚的红色。同鲜血一模一样的色调。金看不出伤势的轻重。只觉得艳红得令人心悸。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清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之色。
这女孩儿给他的第一印象非常好,很努力上进。而随着晚上的接触,他发现她更多优点,比如乐观,比如坚毅,比如真诚,然而了解得越多,越觉得她活得辛苦。
有恐血症的人,怎么会喜欢红色衣服?怎么可能喜欢红色衣服!
他本以为是自己点醒了她,殊不知人家很早就努力去克服了……
以她意志之坚定,大抵已尽最大的努力去做了吧……
可仍旧如此之反感……
很轻易地就能够想象到她以前遇到过怎样刻骨铭心的事……
金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无声哭泣,依然腰身挺直得让人心疼的女孩。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教育?为什么在这种伤心难过的时候,站姿却依旧笔挺,就像冰川里最后活着的那颗寒松……
金再次感觉到,受了马哈一拳的右胸,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微微垂下眼帘,苦恼地思考着该怎么开口。然后他看到了她身下那条短得极为拉风的牛仔裤,以及牛仔布包裹得极为紧绷的臀部,还有裤后口袋里有……一个小巧精致的珍珠白色手机。奇怪,他怎么一直没发现她裤子口袋里有手机!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金转头,看向声源处。马哈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接通,简短地应了一句,便挂断。
金心想,安慰什么的,不是首要考虑的了。他不认为席巴会轻敌,但也不明白席巴为什么会被她一脚踢废。席巴在近身战吃了亏,马哈肯定会改变作战方式。也自然不会再留手。
以马哈的实力,若真全力一击,他虽然不怕,却也拦不住。那露露肯定是个丧命的下场。
危险没有解除。
看见马哈将手机揣回上衣口袋。蹲下身去,粗略检查席巴的伤势。没有突起发难。金有些惊讶。
粗略检查完伤势,马哈站了起来。
金右手一环,将露露挡在身后,警惕地注视着对方。而马哈却目不斜视抓起地上的席巴,从容地扛到肩上。
金马上明白了马哈准备做什么。他们这是要走了,放弃了对露露的刺杀。为什么?是因为席巴伤得太重优先治疗,改时间再来杀?
想到女孩儿为了试探揍敌客的态度,为他硬抗那一掌。金觉得露露这个朋友……是真的可以做朋友,同时也觉得自己该为她做点什么。
于是,他沉声说道:“马哈,你不会就想这么离开吧。”
正准备离开的马哈身体微顿,停住了脚步。
在金充满敌意的目光之中,马哈的视线掠过他,看着他身后的女孩,沉忖半晌后,说道:“雇主已经取消委托。”
金认真地注视着老头儿满脸的皱纹,似乎是想分辨这句话的真伪。没有思考太久,金的眉间拧了拧,脸色一沉:“谁雇佣的你们?”
马哈并不惧他的脸色。没有说话。
金正准备继续发问,无声哭泣的露露轻轻开了口:“金,他说雇主取消委托,实际上就是告诉了我答案。”
金根本没有看明白先前她跟席巴的战斗是怎么回事。此时他听到她那沙哑到了极点的声音,不由吓了一跳。猛然转身,他看到女孩儿眼睛里泪水未干,冲着他勉强笑了笑。
“小姑娘真是意外的聪明。”
马哈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他面无表情地望着露露,缓声说道:“揍敌客住在枯枯戮山,马上就是新年了,如果你有空,欢迎你去做客。”
露露愣了愣:“我想我不会愿意跟杀手家族扯上关系,不过……谢谢你邀请我。”
马哈的话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你总要来的。”
话音一落,他扛着席巴,脚下一发力,仅仅几个起落,身影就出现在了几百米开外。
目送那身形矮小却又气势如山的背影远去。露露捂着胸口轻咳了两声。然后用一种无力支撑身体的姿势向后倒了下去。
金反应迅速地伸手一钩,左手臂环住了她的腰肢。
明明是一个轻柔的拥抱动作,露露却是一口血喷了出来,洒在雪地上,斑斑点点。
金略显惊慌地将她身体反过来。手指伸向她领口,刷的一声拉下防寒衣拉链。
“我要看一下你的伤势。”
露露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就算她想,也阻止不了不是?望着上方金眉眼之间有掩饰不住的焦急,她便笑了起来。
“能遇见你真好。金。”
“我也一样。”
金觑了一眼她甜甜的笑脸,手指用力,撕开被血水打湿的衬衣。然后,金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有些明白她为什么会哭了。
露露平静地注视金的脸,说着很简略淡薄的陈述句。“伤到心脏了,蛮严重的。”
金听似平淡的声音里有难以察觉的颤抖。“是。”
席巴的下手犀利。那一手刀,她是挡住了。但强大的电流依然传到了她的心脏。露露明白,此时此地,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救她。她必将死亡。
金的眉头渐渐皱起,又渐渐平复。他把她抱了起来,温言说道:“别害怕,会好起来的。”
“也许。”
金望着露露的目光异常明亮甚至是滚烫,语气也甚是坚决。“不是也许,是一定。”
露露沉默了半晌,而后她的笑容更灿烂了。大大的黑眸眯成了弯月。里面隐着一抹极浅的思念与哀伤。
金老实地表达他的疑惑。“你笑什么?”
“你真像我的哥哥!”
金噎了一下,“哪里会像哥哥……?”
露露笑得很快乐。“……从来没有冷过,因为有你挡住寒冬。从来没有怕过,因为你总是在我身后,你总是细心温柔呵护守候这样的我……这是一首歌……金……”
露露的声音越来越低……
眯起的双眼终于轻柔地闭阖在了一起。
眼皮这般一触,她眼里倔强燃烧的求生欲,如同空中美丽的一道彩虹,美是美,却没有力量撑起她的渴望。
她搁着胸口的手,终是缓缓滑落……
以及那句已经说不出口话——
金,我从来不害怕死亡,只是有点儿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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