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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无选择,唯有兵谏】
帝林认为他真傻,真的。他单知道总长会借刀杀人、过河拆桥、上房抽梯,却不知道总长会这么无情这么无耻这么无理取闹。
他记得哥应星为何而死,也着手防范过。可他没想到总长这么诡异地突然发难。
事情已经如此明显,难道要他自缚请罪?
——呸!
帝林实在觉得可笑至极。十几分钟前他还在担忧家族的未来,十几分钟后他才知道家族根本不需要他操心。
哦,再过一段时间,家族果然不用他操心了——他把家族灭了。
是,他知道自己目无王法,但他也清楚他的所作所为还在家族的容忍范围内,并没有触及到某些底线。所以他的确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紫川参星决意这时候除掉他。
经济上,行贿受贿不是他帝林首创,这官场潜规则在他上任前、官僚主义出现后就随之而生;政治上,他虽树敌无数,但并没有让对方除了杀他没有别的出路的敌人(有的话已经被他先下手为除掉了);军事上,帝林自忖没有指挥失误之处。
他当然没想到是因为紫川参星想借他来给紫川宁上一课,也没想到,参星对他忌惮已久。
于是紫川参星轻描淡写的说:“杀了他吧。”
于是紫川家政权也就那么轻描淡写的被颠覆了。
紫川参星喝了一口古奇绿茶。
本来他是不会这么浪费的,白开水就可以应付。除非要待客时才泡些茶水。
不过的确比白开水好喝,回味隽永。
帝林很聪明、很有才华。
可一个做过卧底的人,总叫人不太信任他,何况他的野心又那么大……
这样的人,阿宁是驾驭不来的。
所以除掉他防止以后他干涉阿宁的权利,很正确。
可惜,自己高估了罗明海和林迪,低估了帝林。
不是每个人都能和帝林做敌人的。
反过来,能成为帝林敌人的人,也都不是一般人。
一种麻木感渐渐漫上身体,紫川参星安详的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自从坐上总长的位置,很少有这样宁静的时刻独自思索了呢。
阿宁,一路平安啊……
紫川宁跌跌撞撞走在路上,强迫自己不去想叔叔和那个猖狂的叛贼帝林。只要一想起帝林纵恶容凶无法无天滥杀无辜,她就觉得一种从心底爆发出的杀机和痛恨,这些蛀虫正在腐蚀家族的统治啊!再想起叔叔已经离开,帝林没了制约、她再没有了依靠,酸意就直冲眼眶。这都是那个貌似柔弱内心狠毒的家伙导致的,因为他,自己没了家;因为他,中央军无辜枉死;因为他,叔叔才离开……
她没想过,从前她觉得马维也是好人。她只记得自己委屈,那受了效忠对象的出卖和背叛的帝林又何尝不无辜、不委屈?
对,这一切都是那个相貌秀美不择手段的家伙导致的,因为他,她才流亡,那么因为谁驾驭不得这个才华横溢野心无匹的人杰,紫川参星才要动手除掉帝林?又是因为谁的及时救援,流风霜才无奈退走,她才保住了小命?因为谁,紫川宁坚守不退之名深得人心?因为谁,她才守住了摇摇欲坠的帝都?又是谁,多次庇护了她的阿秀哥哥?
不过这些对于一个满脑子爱情幻想——哦,现在还加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复国任务——的紫川宁,有什么意义呢?
紫川家年轻的总长正在纠结听从内心的召唤去找阿秀哥哥还是听叔叔的话去投奔明辉呢,可没时间思考这么深奥的问题。
听到外面卫兵敲门时,哥珊选择了出降。
的确,她应该怒斥帝林、然后自尽。
但她没有。
众所周之,监察厅人才济济,但后勤方面实在难以启齿。
目前情况已经很明显了,监察厅方面占了上风,无论如何,他们将持续一段时间的统治。
而经历动乱的紫川家迫切需要内政方面人才,否则如何抵御邻国侵扰。
并非是她不忠于家族,但在这多事之秋,需要有人对民众负责。
如果按照数学逻辑来看,此时只要抓到紫川宁,就可以抵消下一次家族动荡。
但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数字清算。
对帝林,哥珊怨气是很大的。这个修罗每次出征不杀的血流成河是不会撤军的,导致了哥珊这边后勤压力很大。但不可否认,虽然监察总长军费花销很高,但他能给家族捞回来更大的利益回报。
即使消息封锁的很好,哥珊也能看出,自己的上司罗明海大概已经罹难。
监察总长和总统领之间的恩怨,哥珊是很清楚的。更清楚的是,这恩怨是总长大人一手种下。
这回,明显就是总长默许纵容总统领对监察总长下手,很好的诠释了“玩火自焚”的意思。
监察厅的财政体系自成一格,不用向军务处汇报,哥珊对他们的财政也无从知晓,但她天生对数字的敏感让她敏锐知道监察厅报上给总长过目的账务,并不像表面那样清白干净。——不过大家也都知道,监察厅除了天气预报,没有什么是表里如一的。
哥珊随手束起长发,安静的坐在牢房里。
待遇还是不错的。
一共死了八十三个人枢纽人物。
看似早有准备其实透着一股不知所措的味道。
不过好歹没搞的像帝都流血夜那么过分,有长进。
那么,你是懵然无知的被总长一步步推到了悬崖边上,猛然醒悟时,除了奋起反抗,别无退路了吧。
他那个人,骄傲得不容亵渎,强势得不容挑衅。
他怎么会逃走。
怎么可能。
所以只有一条不归路。
想必踏上脚步,便知没有归途。
然而你——毫不在乎。
是的你一直如此轰轰烈烈的灿烂的活着。
即使将自己燃烧祭献也决不妥协的活着。
那么自由热烈不容束缚,令人羡慕。可烟花不过一瞬即谢——越灿烂、越短暂。
骄傲的顾盼生姿,骄傲的刺目,骄傲的叫人讨厌。
那么自大、那么无畏、那么坚定。
可能唯一的共通之处就是他们都很理性。
不同的是哥珊把财政化为数字。
不同的是帝林把人命看成数字。
哥珊皱眉,他什么时候能爱好和平一点?
错了,其实他并不崇尚战争,对他来说,战争不过是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而已。只要能完成既定目标,过程如何,无关紧要。
说起来,只要能完成年度要求的财政收支平衡,哥珊也会觉得很满意,至于到底是税收还是战争赔款,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钱会让人民在今年内吃饱穿暖,他国不敢侵犯!
还记得他美丽得不容忽视,还记得他声音清朗、气度从容地对罗明海冷嘲热讽——像猪一样聪明。
难为他还能用一个赞叹的语气陈述。
哥珊带上黑框眼镜,向外面负责看守的宪兵说:“我要求面见监察总长。”
哥普拉进屋为帝林将被子拉严实了些。
论资历,他是最早跟随帝林的。开始时也做过帝林的勤务兵,这些事本是驾轻就熟。
这些年,他在两条不同的路上摇摆不定,唯恐行差踏错、立斩无赦。
可他从未想过伤害大人。直到那晚在大人的暗示下煽动兵谏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内心奇迹般的安稳了下来。
只要跟着大人就好了。就算进地狱也无所谓。
卢真见他出来,小声的问:“大人还没醒吗?”
哥普拉摇摇头。
卢真忧心忡忡地望向内室方向,现在形势这般严峻,大人却又不能理事,万一……
今西笑得无忧无虑,“大人一定会很快回来的!”他说得信心十足,笑得无比自信,可这些都掩饰不掉眉间不自觉的焦虑。但他并不是为了安慰同僚,相反,他一边说一边冷冷的凝视着卢真,无声的威胁。
卢真便不敢说要投降的话了,要是真去投降,总长会如何待他暂且不提,今西就会先杀了他。
哥普拉默默的坐在一边,实际上,闹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他的责任,如果他没有下令射杀,现在大人也不会伤心至此。
沙布罗就是这时候进来的,顾不得三人情状各异,直接要求面见大人。
三人忙都打起精神掩饰,以防他看出端倪。
沙布罗说出对方劝降时,卢真坐不住了,哥普拉阻拦,卢真指责他害怕秀川大人找他算账。
屁话!
他哥普拉自己做的事自己认,如果交出他能让秀川大人心平,他可以二话不说负荆请罪去,大不了赔上命,就算对斯特林大人有个交代!
卢真这个胆小鬼,只为了保命,到底有没有想清楚,当初秀川大人以勤王讨逆为名控制了总长府、统领处,尚且被流放远东——这还是因为他有大功、被哥统领力保、有斯特林大人辩护、更重要的是他有赐姓“紫川”才得到的“赦免”。如今监察厅悍然攻打总长府,家族能让他们活下去的可能性小于等于负数。
今西的说法很令哥普拉惊讶,这个同僚可谓高瞻远瞩。
今西笑得很可爱,脸上还浮现了两个酒窝,但他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种危险的讯号,如果卢真在他的劝导下还不悔改,今西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一个封号——监察厅第四司司长卢真被叛军裹挟,英勇就义——当然,卢真是很不喜欢这个封号的,所以他表示认同今西的话,并且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提投降的事情了,他现在才认识到,对屋里那位大人死忠的不仅仅是哥普拉,还有这个平时看似羞涩腼腆的同事,而且,还不止这些。否则,帝林也不可能成功掀起这场叛乱。那个男人,有着举世最出色的容貌和与之匹配的才华,他的意志贯彻整个监察厅,他的影响到底有多深,谁也不敢断言。但有一点毫无疑问,他是个优秀的领袖,令属下一生追随、无怨无悔。在这样一群以他为头狼的狼群中,恐怕只有自己因为怯懦而不敢真心效忠,可即使如此,大人还是重用了他,并非相信他的忠诚,而是相信他没胆子对自己不利。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卢真打了个冷战,他都不敢想如果他背叛大人会被这群狼撕碎成什么样子。出身监察厅的他,见识过许多稀奇古怪的刑罚,如果落在自己的同僚手里,卢真反倒希望早死早超生。也因此,那一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就这样被暗暗压制了。即使觉得前途渺茫,但还在这个团体,他就要为这个团体谋划利益,否则一旦监察厅倒下,他这个“叛逆”将无所依靠。
哥普拉看到卢真畏惧的眼神知道他已经屈服,不会暗地里搞什么小花样,即使他还不死心,在监察厅里,他也没途径搞花样。
哥普拉眼神幽暗,监察厅,是一群誓死效忠大人的亡命之徒啊……
大人还是没醒……哥普拉揉揉太阳穴,精神焦虑让他有些坐立难安。
不过也许今天是个好日子。
很快帝林大人就醒过来,然后沙布罗来宣布了总长府已经攻克,紫川参星身亡,皮古,身亡。这场政变,基本算是成功了。大人一醒,身上的压力陡然间就减轻了不少。
随之即来的则是重建秩序,可以在马上夺天下,但是如何在下马治天下呢?这是千百年来困扰开国君主们的一个难题,他们往往通过提拔新的官员解决它。
帝林政变的这件事,许多人虽然不明真相,但也不敢蹚浑水,帝林更不愿意相信新上任的官员,何况他还没有任命文官、掌国的权利,可是帝林会被这样的问题难倒吗?
——怎么可能。
于是帝林把手下们纷纷逼成了文武全才,上马能打仗,下马能算账。而且还只开一份工资、年假也不另算。彻底压榨干净他们的剩余价值。
哥普拉笑笑,又有些黯然。
本来,大人一直把自己作为下任接班人培养,可自从……
大人提拔了今西做禁卫统领。
意味着,自己被放弃了。
不是不委屈的。但那一步是自己选择的,也没有理由埋怨。
那天被大人扣住脖子的时候,真的以为会死在他手上。可心里却很安定。
已经习惯了,习惯按照大人的安排做事。
如果大人安排自己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执行。
他很清楚大人和斯特林大人的感情。
远东平叛战役中,罗明海总是克扣斯特林的军备,为此帝林跟他在统领处会议上吵起来好几回,要不是紫川参星在场,估计明天日报头条就会是“监察总长帝林于‘联合报告会’上当众殴打总统领罗明海”。
远东叛乱期间,大人突然要自己带人去得亚行省“处理事务”,到了才知道是斯特林大人抓了十几个贵族,处理不好就是大乱子,以后没好果子吃的。哥普拉应对得体,处理妥当。
在瓦伦关时大人突然要出关,千里奔袭只为了送上几只风筝让斯特林和秀川大人安心。
随后快马返回家族冲进王储紫川宁家抓捕卡丹,然后单身闯入枫叶丹林和大魔神皇卡特谈判,用卡丹换斯特林大人还有紫川秀大人以及他们的部下中央军、秀字营得以返回家族。
……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不在战场上,只说在帝都中,许多次大人忙得抽不开身时都让自己去斯府走一趟,请斯特林大人到帝宅吃饭,多半斯特林大人会同意,偶尔去不成时,便叫他带口信回了大人。来往多了,自然也就熟悉。
感觉上,斯特林大人家里和大人家里是不一样的。
斯特林大人对李清大人十分尊重,尊重到,有些不像夫妻的样子,不过也许这就是相敬如宾?
大人家里一向很温馨,帝夫人也待人和气,做饭也好吃。后来有了小公子,小公子很是调皮,但大人也非常喜欢,经常逗他玩。
哥普拉想到那个精力充沛的孩子清亮亮的喊他叔叔的样子,忍不住微笑起来。
那时候,他还是大人的亲卫队长,别人都称他为“帝林的影子”。
可在望都陵下令格杀时,他也没犹豫。
大人更重要。
所以,只能抱歉了。
虽然大人很生气,生气到要杀他,他也没觉得冤枉。自己做事自己认。
大人醒后,却再没提过这件事。可面对他的时候,总是神色复杂。
两人之间横亘着一堵墙,墙的名字,叫斯特林。
他知道,大人很矛盾。一方面恨他杀了斯特林,一方面又是自己下令要活捉。
哥普拉就尽量不在大人面前出现。
随即,今西上任。
大人为此在百忙之中召见他一次。
大人面前有一杯沏好的热茶,白烟袅袅,遮挡了哥普拉的视线,他看不清大人的表情。
“今西升职,你有没有不服?”帝林原本清朗的声音,因为多日的熬夜而有些低沉。
哥普拉忙答:“没有,那天要多亏今西出主意稳住了场面,我们……”
帝林径自打断他的话:“我提拔他,也没有亏待你。哥普拉,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以前……作为下任监察总长的话,你是可以的……”帝林的话有些意味深长。
“大人,下官明白!”
一阵沉默。
哥普拉有些尴尬的想要告辞时,听见大人似乎深呼吸了一下。
帝林轻声说:“斯特林的事,是我的错。”
哥普拉僵住了。
帝林的声音很压抑。
哥普拉忽然起身,半个身子俯下,越过他们中间隔着的红木办公桌:“大人,现在今西沙布罗卢真他们都不在,您可以杀我。”
他微微侧过头,脖子便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帝林手边。
帝林愕然,手却似乎不受控制的触上去。
哥普拉的脖子上有一道疤痕,可以看出当时伤的很深,所以即使这么久还没有完全消除,帝林听说过,人的指甲留下的伤疤是无法彻底愈合的。
帝林冰冷的手沿着那道狰狞的疤痕轻轻划过。
那是他亲手勒出来的。
这个人,几乎被自己杀死一次,却还敢将脖子再次送到他手边。这样……全心全意的信任……
哥普拉有些颤抖的恐惧,伴着要解脱的轻松。恍惚的想到,真好,最后,死在大人的手里,真的很好。
没有被杨明华发现而处死;没有死在远东的战役里;没有因战马受伤而被大人丢弃在瓦伦外冻死;没有在火烧帝都时被烧死,没有被紫川参星暗杀,没有被大人派去敢死队……
死在大人手里,实在是,很好的结果了。
帝林却倏然收手,漠然的说:“杀了你,他也不会活过来。杀你,何用?”帝林淡淡道:“出去吧。”
哥普拉茫然的退出去时,有着隐隐的欣喜。笼罩在心头多日的阴影总算散去。
大人并非不信任他,只是时局多艰,需要今西那样的人才为大人分忧。
这个认知对他来说,比得到大人的原谅还更为重要。
窗外最后一丝夕阳投射在办公桌一角的照片上。
他们那时说:花正当春,人亦年少。
帝林说:保护经费,交了没交?
斯特林说:经济危机,效益不好。
紫川秀说:肚子甚饿,大哥请客。
他们现在说……他们没话说。没有话,对彼此说。
帝林凄厉:别无选择,唯有兵谏。
斯特林忠义:乱臣贼子,不共戴天。
紫川秀凛然:家族内务,闲人少管。
帝林伸手轻轻抚摸着相框,想笑却最终是笑不出来。
夕阳像是猛地失去了光芒和温度,黑暗重重的砸下来,砸的人心底发痛。
帝林在黑暗中凝固着那个姿势,许久未动。
他想起曾经遇见的游僧。
游僧问他们,莲花未出生时是什么。
紫川秀傻乎乎的答:莲子。
斯特林皱皱眉,有些不确定:是莲花骨朵……吧?
帝林淡淡答:莲花未出生时,还是莲花。
游僧对着帝林赞许的笑了笑,笑容有着说不出的悲悯,然后悄然离去。
那时候,帝林还不明白他在笑什么、悲悯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
一切在尚未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也许,越是情同手足越是要兄弟反目。
再不会有那样笑闹的好时候了罢。
可“那帮监察厅的孙子”还是会陪着他一起走下去,哪怕终点是地狱。
帝林指尖还带着哥普拉颈上的温度,抚在冰冷的相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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