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叶波

　　深夜。

　　皇宫刚下了九门戒严令，所有的禁卫军都全副武装地执守着各个城门。不过还是允准一些“特别”的人从耳门悄悄进来……按照弄帝陛下的命令，事实上是默许了安乐王唐璜胆大妄为的军事行动。虽然京师防卫吏请求彻查，但奏折还是毫不犹豫地被打发回来了。这下，几乎所有有关的知情人都是以为，弄帝在登基这么久之后，终于是要对一直大权独揽的瑞王下手了……
　　……兄弟阋墙啊……真是呢，在皇家这样的事虽说不怪，但还是难以启齿的禁忌吧？
　　——暗夜里无数人喁喁而行，他们自觉不自觉保持了沉默是金。

　　“……好，你下去吧。”

　　弄帝李弄珂长舒了口气。在外人面前他一向冰冷淡漠，那眼神在聆听来人讲述时，一直保持了肃杀萧条。怕是，没有人能在这眼神下抬头吧……如此，却似乎这样就是证实了，不论瑞王也好、唐璜也罢，所有的皇子都是这般两幅面孔呢……
　　华丽的寝宫大门咯吱一响，眨眼间是挤进了个小小的侍童。若唐璜还在，一定是惊讶不已——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朝堂上商议选妃之事时，那个瞬间绽放璀璨宝相的奇异孩子。
　　“鸿儿。”
　　仰卧在贵妃榻上的弄珂招了招手。那孩子立即是快步走近：“——话说完了？”
　　“呼……是啊……五皇兄居然能查到二皇兄的私宅，如今是刚刚到了刚刚驻扎下了呢……真是……”弄珂摇一摇头，伸手轻轻点一点自己的额。那孩子明了意思，立即是蹲下了身，小心为他揉捏了太阳穴：“安乐王的母亲，应该是留下不少东西给他的。”
　　“是……幸好五皇兄无心争位。”弄珂苦笑。孩子轻重适宜的手法，让他不禁舒服得哼哼唧唧：“虽然他这回行事危险万分，但想来也不至于丧命……看五皇兄以往行事，应该继续保持了小心谨慎的……若不然，恐怕是会被瑞王所利用就是。”
　　“这不一定。”孩子松了手，微微一笑：“这回，安乐王怕是冒险冒进的行事过多。”
　　“哦？”
　　“安乐王这回要救的，可是被瑞王控制的人。即使裘苒恢复身份，但只要瑞王能够，还是能指责安乐王意图混淆皇室血脉这样的罪名的。”孩子悠悠开口，眸间流转不歇：“所以，只有先下手的才有机会。安乐王这回这么急切请求你同意，又这么急行军赶到；除了兄弟之情，怕是还要先让瑞王陷入囚禁皇子的罪名里去。”
　　“……”弄珂沉静一会，双眼渐渐却是显露些许忧色：“照你这样说，那两边岂不都是凶险万分的？”
　　“你……在担心谁？”孩子笑，墨色的眼眸分不出是喜是悲。
　　弄帝闻言却只是拧了一拧对方的脸，没再说话。
　　…………

　　“那么，按照计划就准备下去吧。”

　　唐璜单手支了额，挥挥手打发了前来回报侦察结果的兵士。地图摊开，瑞王的这处私宅可是非同小可……
　　不多说里面的机关重重，防卫严密；也不多说宅子里有多少房间，多少囚室……只要是一想到裘苒极有可能是被关在不知名某处受苦，唐璜就开始觉得身上负到的压力，真真叫人喘不过气了。
　　手下的消息还算灵敏。但他们却也不能确定，瑞王是否已经察觉了自己的到来。虽然是极度低调的行军，除了用布裹了马蹄，还没忘让断后抹去一切踪迹。但……凭瑞王的老谋深沉，是不是又有他自己安排，唐璜仍没有底。
　　情报传来，声称裘苒下落仍是不可知。唐璜到了目的地，原先着急的样子虽是褪去，表面上看起来是冷静许多，但他知道自己还是迫不及待。来回走动思量，考虑着是该装作无事直接去找瑞王，还是该更直接攻打？人马……人马明显不够，但……

　　正焦虑间，突然是有人掀帐进来。见他面却不曾跪下，只是直直盯了他：
　　“祥意王爷派人，请安乐王爷过去一叙。”
　　…………

　　距离裘苒自我离开，已经是第三个夜了。

　　之前一夜，他饱受折磨，而弄帝沉默放手，唐璜正星夜兼程去救。

　　再之前一夜，他刚入进瑞王处，弄帝观望做准备，唐璜被刺受伤疗养中。

　　再之前……就是那场揭示命运答案的故事了。

　　裘苒昏沉沉醒来，眼前却是瑞王放大的脸。那张脸，并没有裘苒想象的凶狠，反而是一种惨烈的白色，病怏怏的感觉，有些莫名的悲哀在里头。伸手勾了又勾裘苒下巴，他的嘴角牵扯出丝丝笑意：“皇弟，五皇弟……唐璜来救你了哦……”
　　说着他迅速退后，露出了身后遮掩住的唐璜。
　　唐璜轻移脚步，仿佛是害怕惊动什么一样。缓慢，伸手，去够那被吊得高高的人：“……放下他。”
　　瑞王歪了歪头，笑容诡异：“皇弟，我说过我不会放手的。”

　　这间地下室，全是从石头中中空凿开。
　　阴冷沉重，寒气袭人。在这里，不知道有多少冤魂野鬼，有多少扼腕叹息……所谓真正的梦魇，也就不过如此。
　　唐璜悲伤看了又看瑞王，从自己开始见他，到如今被带到这里，他一直是笑。
　　——也许，瑞王……也没有他想象的那样铁腕无情。
　　在所有的故事里，在一开始到现在的经历里……谁都是被命运牵扯的吊线木偶。身不由己，挣扎，伤害，疯狂，死亡。
　　“皇兄……你还要再错到什么时候？”长长吁气，唐璜抬眼去注视瑞王的眼。那里面，早是不复了阴狠，惟独惟独只剩了空白般的迷惘，惟独惟独只剩了疯一般的执着。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只是，他们都有自己的理由，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死也不放的决心。唐璜知道，自己很可能根本就劝不住瑞王。
　　——但，无论如何，还是要一试。

　　“……皇兄……你还想着周紫衣吗？”
　　唐璜的声音很轻。而这之于瑞王，不啻于惊雷。
　　…………

　　烟花三月，一间教坊。
　　少年风流，意气相投。

　　年轻的皇子，年轻的男旦。
　　倾城不倾国，一笑天下醉。

　　只是，纠结。
　　两个人，如最惊世骇俗的传奇，如最深刻入骨的爱意。
　　牵牵手，一路磕绊。

　　只是，传奇的结局，是两相决裂。
　　只是，爱意是弥亡，是两相死去。

　　再多说，无用。
　　毕竟是旧事，是年轻冲动的错误。
　　是他在执着了完美，是他坚持了名利。

　　道不同的结果，是惨烈的生离死别。
　　…………

　　“别想劝服本王。”瑞王的神色渐渐清明。转眼，却又是狠厉了色彩。漠然间，不动声色地又是转移身形：“唐璜，你要知道你现在可是孤身一人在本王这里。”
　　“……小王并没有想劝的意思。”唐璜深深叹气：“小王只是想带走被王爷您囚禁的皇弟而已。”
　　瑞王笑，抬手摸了摸裘苒冷冰冰的肌肤。手下的人轻微颤栗，身上的伤痕连着肌肤，一牵一扯的痛：“皇弟——？本王这边只有一个不听话的倌儿罢了。”
　　“皇兄，小王的人还在。”唐璜又是轻轻吐了句子：“小王先行请了圣上的金牌，也做了点准备。若小王在此不得顺利救得皇弟归来，圣上可以考虑……”
　　“哈哈哈……七弟会允许你去做这样的事？”瑞王没等唐璜说完就是大笑不已：“他最怕的不就是内乱？他最不想的不就是和本王反目？他最愿意的不就是玩平衡障眼？如今你说你这样一来，怎可能是被他给允准的？？”
　　瑞王弯了腰，笑到喘不了气：“……甚至啊……我的傻弟弟……也许他还会舍弃你和裘苒也不一定！”
　　…………

　　“你说，我真会担心什么吗？”

　　不知多久，弄珂突然出声。笑，苦涩涩竟是欲哭无泪的感觉：“我不能够。可我必须。”
　　一边的孩子惊骇抬了头，旋即又是恍然的神色。面容渐渐平静，他站起身走向弄珂了去：“……你是认真的吗？”
　　“最好……能够两败。”弄珂没接话，双眼却是飞向了窗外的一角天空：“虽然人不多不够，但对付二皇兄所在之处，唐璜还是绰绰有余。”
　　说话间，他的神色竟是愈发迷惘苦痛。嘴角含了点笑，弄珂并没有事情如预想的那般而产生出成功感：“……可惜，裘苒却是在那里。唐璜胜算立刻就不再是一百，相比了二皇兄，也就势均力敌了而已。”
　　“你不怕安乐王……”
　　“我又有什么可怕？我始终都没有答应他。”弄珂抚了额，微笑开：“鸿儿，你要知道，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一件事，去值得一个帝王去放手一搏。”
　　那孩子闻言，神情还是禁不住滞了一滞。很快，又不动声色了。
　　…………

　　暗沉沉的夜里，一切都在蛰伏。

　　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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