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叶波

　　唐璜微微搀扶了覆舟，一点一点迈出门槛，如同正搀着他的正妻一般严肃。

　　安乐王府离祥意王府走路不过两柱香时间，他却坚持要坐车去。青空本来是吵着要跟去，但覆舟狠狠剜了她一眼后只得自动闭了嘴。笑嘻嘻地扶了覆舟，青空心情很好地观看她踩着裙子的一角，笨拙踏上马车的样子。唐璜随后跟上，但他坐下来的位置却正是她的对面。覆舟想开开窗户，却被他立即抬手阻止了。
　　“我们现在还是安静低调的好。”
　　他笑着解释，眼角却皱出了褶子：“覆舟，你可以闭目养神……一会皇兄问什么，我来答。安安静静地坐好，手放在膝盖上……你得知道，我要你是个对我很乖却有些莫名叛逆的妾。”

　　“不。”

　　覆舟嘴里冷冷吐出了这个字。她轻轻往后一靠，眼神间且明且暗：“我想，我要留着……留在那祥意王府。”
　　“……留着？……你以为皇兄是真的傻子？府上多一个大活人，他会不知道？……”唐璜一呆，旋即苦苦一笑：“你不必要冒险……我还能保住你。”
　　“我已经想好了，我可以杀掉一个小厮，再化装成他的样子。”覆舟机械地答应着，有些僵硬的感觉从她的背后爬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听我说……覆舟！”唐璜猛地探身，一手狠狠抓住覆舟一只手，眼中已是全然的焦躁不安：“——就算你进了，安顿了，你也查不到什么了——当年的事那么隐秘，以他的手腕，你认为他还会留下证据？！”
　　“那我就不再查。”覆舟微笑。唐璜刚半松了口气，接着对面的人儿又道：“……我就直接杀了他……也，杀了你！！”
　　唐璜脸色微微僵硬，转瞬却又忧虑起来。
　　而他只是叹气，反反复复。

　　——原来我已经被逼到这样？……
　　只不过是没有结论……无论我怎么在那个阴森王府里侦侦察察，转转圈圈，除了一场又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满身的冰冷疲倦累累伤痕，我什么也没有得到。
　　覆舟的嘴角扬起了一个讥讽自嘲的弧度——
　　唐璜，原来你没再说过什么，也不曾支持过什么，更不曾计较过什么……是因为你早就对这件“报仇”的事，完全绝了念想？？
　　——那，我还是要继续恨你……才足以让我信心十足地，继续我的目的，我的生活。
　　她想着就双手托了头，悄悄斜睨了唐璜一眼。

　　不多久，唐璜的车子靠了侧门，弃车改乘瑞王专门提供给客人的绿呢软轿。由迎面的宝石屏风后转出的几个穿着较好的丫鬟合力抬了轿，慢慢慢慢，过了道道抄手游廊。
　　覆舟被唐璜强抱在胸前，只得趴伏着暗暗打量四周。即使她有在夜晚看过瑞王府的格局，但在如此光亮的环境下，倒也算第一次更加仔细察看。且行且摇晃着，她开始惊叹，于瑞王一贯的奢靡豪华中，却也是有些许的精致典雅……别的不说，仅仅只是她正慢慢通过的抄手游廊，只要是微微仰了低了头，立即是精心绘制的彩绘，山水，人物……杂，却不乱。反倒是有种由衷的、纯粹美好的感觉。
　　但……
　　那些抬轿子的丫鬟，以及经过他们身边的仆人，都是安安静静的……而这样的安静，在一个下午闲散充分，美好宽阔的时间空间里，只是显示出了这王府内里的压抑。
　　再转了好久，丫鬟才小心地放了轿子，恭声请覆舟二人下地。
　　但，唐璜不知是预料到了什么，还是些无谓的不安感，他一直是牢牢抱住了覆舟，半天也不肯松开……直到她狠狠在他的手臂上捏了一把，他才不情不愿地张了手臂，却又立即在她的耳边警告，绝对不许她一时冲动，而暴露他们拼命掩饰的事实。
　　“覆舟。”唐璜死死盯了她，深黑的眸子仿佛要穿透她一般：“你先不要决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还是得慎重慎重再慎重，你要知道，你负担不了后果……算我求你。”
　　而覆舟依旧是冷冷笑笑，扭头紧跟了带路的侍女，一言不发地走着她的道路。

　　此刻的瑞王所在……依旧是他那名声暧昧的寝宫。

　　“林毓风。”
　　瑞王半靠在一张来自邻国北魏的胡床上，脚边跪了两个穿着暴露的一男一女，俱是形貌姣好，眼神温顺的少年岁数。他们正一左一右媚笑着看向了自己的主人，一个揉着瑞王的肩，另一个慢慢剥了葡萄皮，将晶莹的果肉丢进他的嘴里。而被服侍的瑞王只是懒懒地靠着，身上只留了件薄如蝉翼的汗衫：“安乐王到了？”
　　“是。”毓风低低地答道：“安乐王爷携了那小妾，正朝这过来了。”旋即，也不再说什么。
　　——他的眼眶有些青黑，似乎连续好几天都不曾睡好。瑞王不知是为何，一直盯了毓风的脸，看着觉得他心情是很好的样子。歪了歪头，他似乎又猛地想起了什么：
　　“裘……公子如何了？”
　　他玩弄着一边少女的长发，冲着她那妩媚微笑的脸吹了声口哨：“我记得……林毓风你答应给我一个不一样的裘苒……”
　　毓风垂了垂头，尔后却是长久的沉默。瑞王似笑非笑，那模样也看不出真正的喜怒。
　　终于，毓风是慢慢欠身：“若王爷愿意，小人这就叫他来见见您。”
　　说着他鞠了一躬，沉沉身子一点一点退下。
　　而瑞王却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阴霾神色，一闪即逝。

　　唐璜携着覆舟近来时，瑞王已经退下了那两个少年男女。他微笑着迎接了自己的兄弟和“弟媳”，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覆舟好一阵，直到唐璜干笑着拉了她，硬按了对方的头，给瑞王大声招呼着赔罪。
　　覆舟暗自横了唐璜一眼，仍是老实配合。只可惜侍女辛苦给做成的发髻，全被唐璜的动作压坏了。
　　“弟媳好样貌，看着舒服得很。本王是一向对这样的美女难以刁难，所以弟媳做的事，也真只算王弟过来一叙的前奏。”瑞王的笑容万年不变：“只是，王弟家的莺莺燕燕，可没怎么为难咯？”
　　唐璜尴尬，面皮紫涨起来。覆舟看了又看，还是觉得暗自好笑，却还得做出一副恼怒吃味的样子：“璜哥哥他才不会不管我！！”说着心里就开始忍笑，几乎就要当场破功。
　　瑞王眨眨眼，阴狠颜色倏忽一过，似乎刚才那些“兄友弟恭”的话终于是要宣告了结束：“……惟女子与小人难养……王弟自求多福得好。”
　　话题很快就转，唐璜干巴巴地找着话语，还好脸上笑容算是正常着。
　　而瑞王只是沉吟，似乎在想着什么。一会儿门吱嘎一声，他的脸色顿时暗了一半。

　　裘苒是被林毓风拽着才勉强进门的。
　　也难怪，他已经形同废人，如何挣扎也只是徒增苦痛。

　　裘苒脚步很虚浮，两只腿的样子也怪异着半张开。整个人脸色奇怪，半边火红半边青白，喘得也很厉害。他身上的衣衫不多，可下身的衣物却偏偏弄成是贴身……这样，那胯间半是昂扬男性象征的形状，就如此显露得一清二楚。
　　覆舟刚还没注意来人，可视线一对准了裘苒那双琉璃眸子，脸色立即就是雪白羞红交加，渐渐却只剩了一种模样——隐忍的愤怒。
　　在瑞王府探察多夜……她不是傻子，又一直有意无意地留心着裘苒，慢慢也从毓风园附近那些八卦长舌的仆人那里懂了他的身份。即使在那次后没再见面，可也没想到，原来对方不在自己面前时，竟是这样惨遭折磨。
　　唐璜的神态也颇不自然，看着裘苒这样子，久经人事的他也大致猜到了瑞王是如何在“训练”。想到第一次见这男子，还是抹干净纯洁的气息，琉璃眸清亮到天下无双。可一转眼……也被瑞王磨出了凄厉和伤病。

　　“……皇兄……小怜她还在这里……这不大好吧……”
　　“不过是妾，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瑞王笑，笑声声震屋宇，阴狠毒辣：“怎么，堂堂情圣安乐王唐璜，还像不懂事的毛小子一样，担忧本王向你要个人来一起玩玩？还是怕了本王家的一个小小男宠？别忘了，你自己也有养……别说你不知道，怎么教不听话的人乖乖的……”
　　他招手，毓风会意靠近。猛地一推，裘苒踉跄着倒在了地上。而瑞王冷眼看着他，神色间只有暴虐的先兆。
　　——覆舟的心，也随着这动作……狠狠砸在了地。

　　原来……原来……原来……！
　　原来他是这样的被凌辱，这样的苦楚……！
　　完全确定了……在刚知道时还怀着一点点的疑虑……
　　可原来……这是如此残酷的事实……！
　　自己产生好感的对象……就这样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被……
　　原来……原来他……身世是如……此……的……
　　覆舟突然觉得，心脏正开始不受控制地紧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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