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叶波

　　夜深深，街上安静得如坟场一般……至黎明时，竟开始有了些许雨意。
　　雨……起先还只是一点，渐渐，却是倾盆直下。沿着朱雀大街的高大府邸，在雨声中静静挺立着。屋檐上的铁马，也由一开始在风中的相撞出声，到最终的完全沉默。
　　湿意正浓。
　　覆舟站在雨中，全身已经是湿透了。
　　她很不好。刚刚在瑞王府，她可是几乎丢了性命才冲出了侍卫的包围圈……身上虽没有致命的伤，可那些大大小小的口子被这雨水一浇，还是疼得钻心。
　　这雨……来得真是突然。
　　覆舟静静地仰望着天空，身侧不远，就已是安乐王府的正门。

　　“吱——呀——”

　　门开了，唐璜的身影，闪了出来。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小心感冒。”他望向了覆舟，手里还没忘擎了把伞：“青空我叫她先睡了……我来等你就好。”
　　他的脸色很平静，说这些话时似乎是再自然不过。仿佛，是早知道了覆舟这次的出师不利一般。
　　覆舟没看向他，侧身默默抬脚，上了门口的石阶。
　　——而，当唐璜让开擦身而过的女子时，却听她低微的声音，仿佛是自言自语——
　　“……是不是，也因为这样的体贴……哥哥才这般死心塌地……”

　　雨，一直连下了好几天。
　　而对于裘苒而言，时间，却已是失效的东西了。

　　覆舟离开后，自己就是立即被人架到了瑞王面前。那些对铙覆舟失手的侍卫，一律将责任推到了他的身上。
　　“……回王爷，刺客进入了‘毓风园’后，刺伤了林管家，却唯独放过了这小倌……属下以为，这小倌一定和刺客有莫大关系，不然……”
　　瑞王却只是面无表情，许久才慢慢说了一句——
　　“……裘公子，可否请你给本王一个比较好的解释？”
　　嗓音平平，没有任何起伏。似乎无论是刺客的事，裘苒的嫌疑，还是林毓风的伤势，都不是最重要的——那口气淡得就像漠不关心的外人，在讨论今天天气如何如何一般。
　　一边的侍卫咽了咽口中的唾沫，心道这裘苒果然不是正受宠的公子，不然瑞王怎么不问上一些别的有的没的？……
　　而，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更是口气虚无的——教人发毛——
　　“如果裘公子没什么可解释的，就直接给送去刑堂好了。”

　　裘苒……就这样被自说自话的瑞王，给“打发”到了一个较先前的“毓风园”更安静的地方。
　　“刑堂”。
　　大户人家都有这样的地方。只是刑堂也有级别，有的地儿是给最下面的仆人的，而有的地儿，则是主人最亲近的人——如家眷之类，的地儿。
　　裘苒则是“有幸”，被关在了家眷呆的地方。

　　——如今，他正被半吊在一根从天花板垂下的铁杆上。脚下，却是一片空荡。
　　只是被吊着，没有更多的刑讯。
　　这里是一间很狭小的房间。天花板倒是很高，而四面的墙壁间，却是互相隔得很窄的距离。裘苒只要脚轻轻一荡，就能半触上对面的墙。
　　而……一个被吊着的人，大概是没有闲心荡秋千的。

　　安静，非常安静。
　　这个稍微特殊的地儿，和仆人呆的地方不一样的就是，特别安静。
　　仆人的刑堂通常会很吵，如刑讯时的哀号，如折磨时的惨叫等等……而这里这“不一样”的刑堂，真的就是安静多了。
　　安静——到死寂。
　　裘苒只能听见的唯一声音，就是自己的呼吸声。
　　他记得自己在毓风园时，只被林毓风调教了一次，却关上了两天……那时是被关在了间全黑的屋子里，也是如现在这样，只能去数自己的心跳……其实，毓风园也不算太安静，还有在固定的时间，送饭的，打杂的，路过或是进入……嘈杂的声音，传到黑屋时就显得特别巨大，裘苒想自己不至于真的精神崩溃，大概还是因为林毓风的“仁慈”了？……
　　——可，黑暗毕竟是黑暗，时间在这里依旧无效。裘苒不清楚自己被关在毓风园的黑屋几天，直到林毓风亲自告诉了他。
　　……不知几回到了送饭时间，林毓风会亲自来，东西往外面一搁，只是在外面看看他而已……若不是被关前的这回，自己故意弄出了很大的响声，吸引看守的宦官注意，还装出疯疯癫癫的样子，林毓风他也不会进来看个明白吧？……

　　而……这个刑堂呢……
　　裘苒摇晃着脚，努力伸长——真想把脚够到地上，可也只是白费力气。
　　……半吊在空中，脚不点地，胳膊已经从酸涩到麻木再到痛楚了……
　　他唯有笑，微笑苦笑酸涨涨的笑。
　　难怪这般安静的刑堂，原来这里的刑讯更不一般。
　　只教你——要叫，也叫不出来——

　　……时间好慢呢……裘苒数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第一万零四十五下……
　　太静了，太静了……裘苒觉得，比起林毓风的手段，原来瑞王才是真正的“变态”……
　　要想些有的没的，不然自己怎么办？——心跳再快，时间还是不紧不慢。
　　最后，是真正的崩溃，还是什么……
　　只是不断反复地觉得，空虚压抑而已。
　　空，脚不着地，四面迎面扑来的空和压……虚，时间停滞，心跳加快的虚和抑……
　　半眯了眼，裘苒不知自己是想自动的晕倒呢……还是等待……奇迹。
　　眼前，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雪花。

　　…………
　　好像，还是自己小时候的事吧……
　　有人抱着自己，慌慌张张的跑着，她领口上围着的白色纱巾，啪嗒啪嗒地打着自己的脸……
　　然后，自己似乎是哭了。
　　那人哄着自己，可自己并不想停止了哭声……于是那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跟着嚎啕大哭了起来——
　　“……！……！……！！”
　　她说了什么？为什么情绪那么激动，几乎失控？……为什么自己总也听不清？……是自己还太小的缘故么？……
　　…………

　　“下雨了。”

　　有人声？！裘苒倏地睁开了眼。仿佛刚刚的一刹的走火入魔，只是自己、或是给人的一场幻境。
　　不知从哪里开的门，一个全身血红的人慢慢走了进来。
　　他很瘦。这是裘苒的第一印象。
　　瘦削如刀刻的脸，瘦削如雕塑后的细长身材。一身红衣，连双手双脚都是套了个红色的套子。
　　可，他的眼睛却很亮，说是灿若星子都不为过。
　　此时这双很亮很亮的眼却牢牢地盯住了裘苒的脸，隐隐间含着无限——兴奋。
　　“下雨了！你知道么？”
　　他继续说着，一步一步靠近了裘苒：“我最喜欢下雨的天！——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呢！？”
　　“阁下是……”
　　裘苒也是紧紧地盯住了那红色的人，慢慢地问道。

　　“啪——！！”

　　话音未落，一道鞭影就横了过去——裘苒那张漂亮的脸上，霎时多了道血口——
　　但，这一鞭，其实是抽得无限巧妙。
　　血，只是轻轻的慢慢的流着。仿佛是连时间也知道要珍惜这抹艳色，不要让它太快就落了地，沾了灰。
　　——落地之时，那脸上也只剩了道红色的细长痕迹。
　　“你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红衣人气哼哼地说着，神色间竟是种可以称为“委屈”的模样：“我好不容易喜欢上了下雨天，你就这么不给我面子？”
　　他说着，一边扭着手中的鞭子，似乎还有些腼腆。看那样子，若不联系他之前的行为，倒真觉得他才就是对的一个。
　　“好吧。”裘苒忽然叹了口气，也没露出太多情绪：“——为什么你会喜欢？”

　　这时的外面世界，暴雨如注。
　　这时的朱雀大街，行人稀少，家家紧闭了房门。偶尔还是有没来得及赶回的，没带伞的，狼狼狈狈的，冲，跑，跳，滑倒，咒骂，唏嘘……
　　——生命真是活力十足。任何时候，决不例外。

　　“你累吗？”
　　红衣人忽然开了口，笑。而且，是愈发天真无邪的感觉……
　　裘苒还是半吊着——只是在有人进来时，有那么一瞬的放松，却教他现在觉得四肢更是酸麻疼痛了。
　　豆大的汗珠，缓缓从他的脸颊滑落……经过脸上的伤口时，疼痛还是让他本能的直缩脖子。
　　“要是累的话……我就叫你不累好不？”红衣人轻轻地说着，终于是靠近了裘苒：“我好像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我叫……小红……”
　　红衣的小红再靠近了些，一点一点吹着裘苒的脖子，吹开了那惹事的汗珠：“你……呢？”
　　裘苒咬咬牙，没再回话。
　　“……我讨厌逞强的人。”打量了裘苒好久，小红恨恨地说。忽然间他伸手狠狠捏了捏裘苒的脸，扯裂了半愈合的伤口，血一下子崩了出来：“我要你逞强看看！！”
　　他跳开一步，眨眼间就是噔噔噔地跑了出去。

　　不多久，小红就抱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转了回来——
　　而裘苒一看见了那些奇形怪状、张牙舞爪的“东西”，脸色就是变了。
　　小红依旧是微笑微笑再微笑，眼神殷殷看向裘苒。如果忽视掉他手上那一堆阴森森的东西，他的模样还真是很给人可怜可爱的感觉：

　　“你累了，你一定累了……我拿来了板凳啊垫子啊，能坐了休息咯~~”

　　外面的世界……暴雨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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