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

　　我迷恋上了一个男人。
　　确切地说，是迷恋上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个男人的名字叫做菩提。
　　这当然不会是他的真名，他的真名是什么，我一点也不介意，就如同他只知道，我叫茉莉。

　　我一贯的网名都叫做茉莉，不管是注册论坛还是玩游戏，我都只写上这两个简简单单的字，就像这种花本身那样，纯白而简洁。

　　茉莉，也是和我相依为命的外婆最喜爱的花，她总是在阳台上种满一排茉莉，花开时节，香得不像话。明明单单的一株，味道是那么的若隐若现，聚集在一起，却能无时无刻地萦绕。
　　后来外婆去世了，便无人再去打理那些花儿，就算它们再怎样努力地生长，终究枯死在阳光和雨露里。毕竟，不是野生的呢，我在收拾这些枯萎的植物时想，没了人的照料，再多的阳光雨露也吸收不到。
　　那么，我呢？失去唯一的亲人，我的生活依旧会继续，会枯萎么？不，因为，我就从未盛开过。但我仍固执地给自己起了网名，就叫茉莉。

　　网络，真真是个好东西。
　　我可以带上各种面具去享受与人交际的乐趣，谁也不会知道，坐在电脑前的我有着怎样一副萎靡的样子。没了外婆，我便也没人唠叨，确切地说，是没人照料。
　　即使还在上学的年纪，我却可以借以没钱交学费而彻底退学。读书，我还真不是那块料。那我还能干什么？在没有花完外婆留下的那笔钱之前，这个问题我还可以不用去考虑。于是，我可以整整一周都不洗澡，头发宁在一起也无所谓，反正我又不出门见人。我也可以吃上一整箱的泡面，吃到闻起那味儿就反呕也没关系，因为这个既省钱又省力。

　　但是我在网上不一样。

　　我在网上有个叫做“茉莉清苑”的博客，我在里面记录着我的“优质”生活。网上的那个茉莉，每天清晨会欣赏鸟鸣；会变着花样做小点心慰劳自己的胃；会在下午3点50分准时泡一杯红茶；会翻开一本厚书然后在冬日的阳光里打盹；会练瑜伽，偶尔会用牛奶沐浴；还会忽然有了兴致打点行装出门旅行，然后和一个有着异域风情的男人共享一次艳遇。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文采和口才，胡编乱造的文字和不知哪里搜来的图片竟还让很多人对我产生了憧憬。不过憧憬也没错，我的这些幻想终归还算美好。
　　越来越多的网友给我留言，说他们喜欢我，羡慕我。说他们常常来我的博客等待我更新新的文章，或者反复看我的文字，沉浸在我营造的那种氛围里。

　　然后某一天，我的博客留言板里出现了一个名字——菩提。
　　只有简单的一句话：透过你的文字，我有些喜欢你的灵魂，希望能交个朋友，愿意的话，给我发短信。

　　这个人所说的短信，当然不是用手机发送的那种，而是这个博客网站用户之间交流的渠道。
　　喜欢网上那个茉莉的人很多，本来我不太在意，也并没有去联络。但一日之后，在这个人的留言下面竟刷新了一大片回复，都是表达的同一个意思：菩提大人！竟然能在这里看见你！我们也能跟你短信么？

　　哦？看来菩提也是一个很有名的人么？怀着好奇，我点进了这个人的博客主页。主页上都会有音乐播放，网页刷完之时，好听的流水声和古筝调子响起，听着甚是舒服。于是我看见了这人在首页上的资料，性别那一栏里写着男。

　　菩提，我还以为会是个女孩子。

　　正当我准备点进去看看更详细的资料时，一个声音就出现了：佛说，我是你的菩提，需要我来渡你么？
　　那一刹那，我便被这个低吟般的男子声音所吸引，那一声佛说，似乎撞响在我的灵魂深处，带着颤栗久久不散。原来这主页的曲子是他自己录的欢迎辞。再然后，我才知道，菩提是现在网上很红的广播剧CV，除了做广播剧之外，还会弄些原创音乐以及歌曲翻唱。

　　我发疯了一般去搜集他所有的作品。没日没夜，我都沉浸在他的声音里，时而沉稳，时而低吟，时而妖娆，时而魅惑。
　　我带着耳机，听他浅唱轻吟，并在自己的幻想里勾勒他的样子：温润的，淡然的却会忽然露出一丝性感的微笑。宛如从竹林中缓缓行来的青衣男子，沾着露水一身霜华。
　　菩提，为我打开了一扇门，让我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那个完全属于他，被他创造出来的世界。

　　等我忽然想起他曾给我留言说喜欢我时，才惊觉受宠若惊，并赶紧给他发短信。却发现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能表现出激动，也不能显得胆怯和紧张，所以，最后，我只发了四个字过去：菩提，你好。

　　当晚他就回复了我，说他很高兴认识新朋友，还发来了一个YY频道。我早就在网上搜到了他的粉丝群和他时常会去的YY房间，并已经加入，我起初以为这就是那个房间，可仔细一看却发现有两个数字排列顺序不同。

　　于是我立即登陆他给我的这个频道，却惊觉，里面只有两个人，一个叫菩提，一个叫茉莉。
　　只有，我和他，我们两个。

　　我的手指有些颤抖，突然和迷恋的偶像如此近距离如此私密地接触了，不知该怎样打个招呼。没给我什么反应时间，菩提的声音就出现了，沉沉的一声，还带着些鼻音，用软绵绵的语调唤我：“茉莉，你好。”
　　听上去他似乎有点感冒，可是却丝毫不影响他嗓音的魅力，反而多了份酥麻入骨之感，让我无由来地打了个颤。

　　我没有勇气开口说话，只能在窗口中敲字：菩提，晚上好。
　　“怎么不说话？”
　　——我这里没有麦。——我如是打字道。
　　“这样啊，可有些遗憾呢。”
　　——对不起。
　　“不用道歉，放开点茉莉，我们是朋友。”
　　——可是我们才刚刚认识……
　　“不，不是。我关注你的文字已经很久了，或许，你听我的声音也已经很久。”
　　——对，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听你的作品。你真棒！
　　“呵呵，谢谢夸奖，你也很棒，我是说你的那些文章。”

　　听到他轻笑，那甚至比丝竹还要清澈的声音，让我心悸。见他夸奖我，脸上便觉有些发烫，我那些捏造出来的文字，竟然能得到他的欣赏。
　　——不过是些侨情的玩意儿罢了，没什么了不起。倒是你，广播剧也好，唱歌也好，甚至还能自己作曲，才真真了不起。
　　菩提又笑了，笑得有些妖娆，却也让我放开了心思和他好好交谈起来。而我这种窝在家中发霉的人在网上却能收放自如，字字珠玑，也难怪最后菩提称赞我，他觉得我活得如此潇洒和恣意。

　　尔后，我们便约好常来这里彼此谈心。

　　菩提说他平日里很忙，除了有自己的工作外，还要抽出时间搞创作。可是，他却愿意花时间来和我聊天，虽然每天都是晚至深夜，但我愿意等他，因为，我已完全迷恋于他了。
　　日子久了，久到我都忘了去计算外婆留下的那笔钱还剩多少，只知道整天浑浑噩噩地过着就为等他午夜的天籁之声。而且，我们彼此的话题也越来越大胆，越来越令人脸红心跳。比如说他问我：

　　“为什么要叫茉莉？”
　　——因为喜欢这种花。
　　“我也很喜欢，又白又小的一串，却能散发那般的香迷。”
　　——它枯萎的时候，叶子还依旧有香气。
　　“那么你呢？是不是也像茉莉那样香，啊，我想你的后颈一定很有味道，是么茉莉？”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声音就在耳边萦绕，我甚至觉得他那吐出这般声线的薄唇就抵在我的后颈，轻轻呼着热气，温软而诱人。

　　他在那软软地说着，说我一定像茉莉花那样，洁白芳甜，令他很想咬上一口尝尝味道。我侧着头沉浸在幻想里，却无意间瞥见了穿衣镜里我的样子，立马打了个冷颤。
　　镜子里的我邋遢至极，头发蓬乱，眼窝凹陷，没有一点精神。
　　这一夜，和菩提互道了晚安，看他下线后，我立即冲去洗澡。这样的我简直不堪入目，根本不配做他的茉莉。于是第二天，我竟然破天荒的想要打扮一下，想要更接近他想象中的我的模样。

　　又有一次，菩提说：“茉莉，我这里下雨了呢，很大，还有雷声，不知道你听得见么？”
　　——嗯，听见了。打雷天不要上网，不安全。
　　“可是我会想你，茉莉。一天不跟你聊聊我就会难受。”
　　——嗯，我也是。
　　我手心有些微汗，不知是因为他这般情话的语调还是因为自己的大胆。

　　有时候，菩提还说：“若是有机会，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旅行么？坐那种横穿麦田的老式火车，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愿意么茉莉？”
　　——我愿意。
　　是的，我愿意，只要能和他一起。
　　——听说，释迦牟尼了悟的那棵菩提树，前世是一个爱他的女子，你取这个名字又有什么意义呢？
　　“来爱你的，茉莉。”
　　——你爱我？
　　“为什么要用疑问句，难道不可以么？”
　　那一刻，我只觉天地无色，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菩提爱我，他爱我，他在跟我告白。我激动得敲击不了键盘，他便也没有说话，只是在我耳畔温柔地呼吸着，让我感知到他的存在。

　　当家里存的泡面终于吃完时，我不得不出门进行采购。天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恶心这种玩意儿的味道，竟然又买了整整三箱。因为想要更配得上菩提，我总算没有邋遢到无法出门，可是碰到了一个院子里的邻居时，他们却用惊诧的眼光看我，令我浑身不自在。

　　我也不知道我的耳力怎的变得那样好，远远错开他们后，竟听到他们的谈话：
　　“造孽哟，那个孩子，怎一副那个样子。”
　　“作死呀，苍白得不像话了，还吃泡面。”
　　“哎呀，今天看到她总算能放下心，这么久都见不到人影，还害怕在家里出事了。”
　　“呸呸，别说这种晦气的话。”
　　“就是，我们院子要是死个人那还了得。本来风水就背阴了，还敢死人，要不是那孩子的外婆是出车祸死在外面直接给运医院停尸房，我老早就搬家啦。”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这些，渗人的慌。”
　　我也赶紧奔回家使劲关上门，不要听不要听，当真渗人的慌。

　　放下东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白天菩提不在，可我也会去他的粉丝群里泡着，听别人如何崇拜他，还有分享他的新作品。可今天上线却有一个陌生人弹出对话框，里面用鲜红得像血般的4号字体密密麻麻写满了话，但其实只是一句话的重复，那就是：“千万不要再和菩提说话，你会死！你会死！”

　　疯子！

　　我气急，难道又是哪个粉丝做出的无聊举动，见不得我单独享有和菩提说话的特权么。因为菩提曾在一次YY上的演唱会中提到过我，说我是他特别特别要好的朋友，当然，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说过：他爱我。

　　我愤愤地叉掉了这个窗口，打开千千静听，开始播放菩提的歌，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然，再次带领我陶醉于他的世界。
　　但却没想到刚才那个人的对话窗口又弹出来了，这次的话要简单一点，却也同样鲜红得刺眼：“不要再听菩提的声音，你会死！你会死！”
　　我真是气坏了，立马打字骂道：“滚！！！！！菩提爱我！你们就嫉妒吧！！！！”
　　我发送出去后，却弹出了更多的对话框，全是三个字：“你会死！”
　　你会死，你会死，你会死……

　　我的电脑屏幕上满满都是这三个字，我不停地点击鼠标想要关闭它们，却像中毒了一样，越关越多，我怕极了，大叫一声直接按掉了电脑的电源。
　　转头又瞧见镜子里自己的脸，当真惨白的要命，连嘴唇都有些发青，那一定是被吓的，我安慰自己，我才不要死。
　　菩提，菩提，我好想你……

　　这晚，我再次打开了电脑，发现它已经恢复正常，也不敢上□□，怕又弹出那些陌生人的对话。只是直接上了和菩提两人的专属频道，准备等他。
　　结果一登陆，他却已经在线了。

　　——菩提！
　　我迫不及待地唤他。
　　“怎么了茉莉？”他的声音一出来，我的心就平静了，恐慌，害怕，好似瞬间离我很远。
　　——我想你。
　　“呵呵，才一个白天而已，我的傻孩子。”
　　——嗯，可我就是想你。
　　“茉莉，想我的话，那想不想见到我？”
　　我一惊，见他，见到他的真人么？！可我连他真实的名字都不知道，还有他其他真实的一切。恍然间我才发现，我们在网上聊了那么久，却根本从未涉及彼此的真实。可是，想不想见他，当然——
　　——想！
　　“乖孩子，那我现在就过来了。”

　　什么？！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全身就忽然动弹不得，却有一个温暖的触感包围着我，然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茉莉，把耳机取下来，现在你不需要用它就能听见我了。” 这声音赫然便在耳根后，我甚至能感觉到一丝丝他的呼吸在撞击着我的耳膜。
　　耳机是他帮我取下的，因为我根本不能动。然而，即使身后的那怀抱如此温柔，我却胆寒得要命。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怎么过来的！

　　“乖孩子，别回头，听我说就好了嗯？”
　　我根本没有办法回头，却感觉他的手掌覆上了我的后颈，控制着我点头。
　　他又继续说话：“茉莉，你知道么，你该死了。”
　　不，不要，菩提，你不要杀死我。我想呐喊，却连嘴都张不开。
　　“啊，还记得么，我说过你的后颈一定很香，就如同茉莉花那样。这是真的呢，你怎么能这样香？”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真的很香，那样邋遢的我，怎么会香。

　　“茉莉，吃掉那么多生魂，你怎能不香？”
　　他像是读懂我的心思一样说道，可是菩提，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啊！
　　“不明白么，我的好孩子。那我来解释给你听好么？”
　　他顿了顿，像似在等我回答。我觉得我快要哭了，就听见他又说：“哦，我可怜的茉莉，你不能动是不是。”
　　他边说着边轻轻吻着我的脖子，还咬上了我的耳垂，气息吞吐间，那般魅惑。
　　“我真想吃了你呢，茉莉。可是佛祖说，让我来渡你。”

　　菩提，你到底是什么？！
　　“我是什么，呵呵，我是来渡你的菩提。知道么，茉莉，你早就死了，和你的外婆一起丧生在那场车祸里。可是你自己却不知道，还惦记着外婆种在阳台的那一排茉莉，所以你的魂回来了。回来照看那几株茉莉，却因为魂魄的阴气让它们全部枯萎。”

　　胡说，我明明活得很好，我还能上网写博客！
　　“对呀，那是你在吞噬生魂。你的那些文字满载着你的诱惑好令人们失心，让人们掉进你制造的幻象里，吞噬生魂的罪孽有多大，你知不知道？”
　　这不是真的，不是！尽管菩提包裹着我很温暖，此刻我却清晰感到了体内的阴寒在涌动在挣扎，想要破空而出，随后的一瞬间，我似乎又回到了车祸的刹那，骨碎筋断，我被卡车的轮胎碾压得体无完肤。而只剩半截身子的外婆，就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死死地瞪着我，像是要说什么。而就在我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我似乎听到了，她在说：“茉莉”。

　　所以，我一觉醒来却在家中，以为自己被最后一个亲人抛下，独活于世。
　　可是为什么，外婆在最后一刹那会惦记着茉莉，而不是她唯一的亲孙女，我的死活？
　　“因为，她不愿意接受你也死去的事实，她想让你回家，以茉莉当借口。”
　　那些警告我的又是什么？！
　　“那是你呀，我的茉莉。你散布在网络中的阴气，它们都帮着你搜刮生魂呢。”
　　菩提，那么现在你是来杀我的么？
　　“不，不是。佛说，我是你的菩提，需要我来渡你么？”

　　你爱我么，菩提……
　　“我来渡你。”
　　爱我么……
　　菩提没有再说话，就像那时他还在电脑的另一头一样，我在耳机中听他的呼吸，只不过此刻，他直接吐息在我的发髻边上。
　　佛祖脚下只有莲，而茉莉，她该生长在哪里？
　　“反正，不会是地狱。”
　　可我罪孽深重……
　　“那么，你要不要生长在我的心里？”菩提浓浓软语，一如初始，我不知道自己诱惑过多少魂灵，只知道，我一直，一直都被这个叫做菩提的男人，被他的声音诱惑着。
　　好吧，菩提，来渡我，如此罪孽深重的我既然不会再有来世轮回，那么就让我生长在你的心中……

　　“茉莉，你真是我的乖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从混沌清醒过来，赫然看见了自己的尸体。
　　依旧一副邋遢的样子，倒在电脑前，脸部发青，却带着莫名的笑容，尤其是那双瞪大如死鱼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生生的诡异。

　　我就这样凌空看着自己的尸体，再看了看自己透明的模样，有些迷惘，现在我才应该是个魂魄吧？那么之前，我还是人，而根本不是如菩提所说的早就死亡的魂灵。
　　我原是被菩提所杀么？
　　那么菩提，你到底是什么？亦或是你才是利用网络的蔓延，诱惑人心，吞噬生魂的怪物么？那为何我的魂还在这儿？
　　“哦呀，茉莉，因为我不想吃你，那么，要不要来跟我一起呢？”
　　电脑屏幕忽然闪烁，是菩提的声音……

　　“佛说，他是你的菩提，而我是菩提的茉莉，需要我们来渡你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