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梦魇

　　苏南颖坐在空荡的苏府内，分家的流程比她想象里的简单得多，周律师来了一趟，随后二妈就领着南景拉了一大箱子的东西搬了出去，二姐听说是回了日本，没多久南卉也带着四姨娘搬走。家里剩下大太太，南西还有南辰，南颖自己也留在了这里。
　　硕大的家中，平日的嘈杂顿时不见，南西最近忙着拍一部影画，南辰也去了华比洋行，兰秀从苏东雄死后变得整日在房里，有时还吸上两口鸦片烟。南颖自从有次去大房里看见兰秀侧卧在床上吸烟，那里布满的烟气让南颖有些喘不过气，也就很少过去。
　　下人们也打发得差不多，为了省下更多的花销，吊灯也很少会打开。过去常常的下午茶，也仿佛省略了过去。
　　南颖的卧房搬上了四楼，是她主动向兰秀提出来的，兰秀只嗯了一声，算作同意。四楼过去是堆杂物所用，三楼仍是下人的房间，像是隔开了她与世界。
　　狗儿他们来找过几次南颖，都被南颖的样子吓了一跳，瘦得不成样子，后来又大病一场，耽误了好几个月先生的课，南颖也厌烦了那先生，索性就不念了。
　　南辰见她整日无事，就背着兰秀帮着她报读了圣玛丽亚女中。
　　“南颖！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南颖坐在阳台回过头，见南辰手藏在后边，“三哥，千万别是什么吃的，我可再也吃不下去了。”李干自从被南辰教训了一次，拼命弄好些补品给南颖。
　　“那算什么，三哥给你弄到了圣玛丽亚女中的录取单！”南辰拿出右手上的单子，在南颖面前晃动着。
　　“你还没对那Sili死心吗？还非把我推进去，我可不去，要去你去！”
　　“啊，被你猜准了。就当帮帮你的三哥吧。”南辰把单子放在书桌上，“三哥可得出门上班了，记得，记得啊！我就全当作你答应了！”
　　南颖回头看着南辰拖着左脚出去的背影，心里一悸，又呆呆的看着书桌上的通知单发愣。

　　“你要去圣玛丽亚女中？”狗儿瞪大着眼盯住穿着长裙校服的南颖。小天不出声的上下打量着南颖，南颖被他们弄得浑身不自在。
　　“看什么啊！不就是穿个裙子！”南颖突然拉开裙底，一条黑色裤子露出来，显得格外打眼。
　　“诶！你说你这穿得什么啊！”狗儿拎住她的裙摆，啧啧啧的摇头，四九淡淡的别过头看见，突地噗哧一下。
　　“总觉得空落落的，就添了条裤子。”南颖打开狗儿的手，继续说道，“今天下了学去踢球吧！”
　　“……”

　　令苏南颖惊讶的是，Sili竟然是学校学生主席。当Sili挺直着背，站在讲台上，洋洋洒洒说着什么的时候，南颖笑了，她没想到三哥喜欢的是这样类型，一直以为南辰喜欢柔弱一些的。
　　苏南颖有些迷恋美丽的事物，比方现在的Sili，站在讲台上，举手投足都吸引着南颖，她总想着病着的前几月坐在家阳台，看着楼下的白色的花大朵大朵盛开的样子。可是她仍然不觉得Sili很美，只是，她也说不上什么可是，不过是仅仅喜爱此时此刻站在讲台上的Sili。
　　圣玛丽亚是寄宿制，南颖傍晚还是逃了出去。刚刚一翻出墙，就看到狗儿他们在不远处蹲做一排。
　　“狗儿！”南颖声音压得低低的叫到，狗儿连忙回头甩掉手上的烟跑来。
　　“喏。”狗儿丢给南颖衣服，南颖忙着脱掉裙子，侧过头看见小天也拿着烟。
　　“怎么都抽上啦，真是。”南颖皱着眉头，已经开始整理背带了。
　　“快点啦！快点啦！真是麻烦得要死啦！”狗儿帮着南颖接过衣服。
　　“谁在那边？！”背后突然有人照过电筒，几人来不及等着南颖，跑了起来，南颖一边提着裤子的背带，一边扣着扣子，也跟着往前跑。
　　“去哪里？”小天跑着回头大声问狗儿。
　　“去好地方！”狗儿加快脚步超过小天，还打了下四九的头，四九便与他追逐起来。
　　“狗儿！拿我衣服来！”南颖回头看那人没追来，松了口气，就把衣服藏在墙角下的草堆里。

　　“就这儿……”四九。
　　“就这儿？”小天。
　　“就这儿！”南颖。
　　“就这儿！百乐门！”狗儿张开双手得意的看着前面目瞪口呆的三人，左右的密虹灯把狗儿映衬得很好看，好看得有些不像狗儿了。
　　“进不去的我们。”四九淡淡说着。
　　“这边，狗儿。”不远一个服务生样式男人叫道，几人同时回头，见狗儿跑过去说了什么，就乐呵呵的朝着他们挥手。
　　“那就过去吧！”南颖说完转身，正撞上了个卖烟的小孩，一个踉跄后看见小孩已经倒在地上，南颖忙上前想拉起小孩，小孩却已经捡起了地上的烟来。
　　“南颖！干什么呢！快点！”狗儿催促道。
　　“来啦来啦，催什么！”南颖急急的帮小孩捡起几包烟，“我买包这‘大前门’吧。”她也不等小孩说话，放上一个银元就跟了上狗儿他们。
　　“干什么呢刚才？”小天凑过来问。
　　“没什么。”南颖回头看见小孩正看着她，“喏！给你们的。”
　　“哟喝！大前门！”狗儿夺过烟。
　　“你们小声点！待会见到冯经理，要有礼些。”服务生男人侧头说道，“狗儿，我可是应了你的话，你姐那边就看你啦。”
　　“好啦好啦！奎哥，包给我就是。”狗儿将烟分给了姓奎的。
　　“狗儿?我们这是干嘛?”小天上前问。
　　“做百乐门的服务生呐！”
　　“谁说要去的！你也不先说说！”南颖站住脚，“被我三哥知道，非揍死我，我可不去。”
　　“哎哟，一向谁说着‘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啊？”狗儿一脸嬉笑忽然静下来，“过去一直是攸骐拿给婆婆钱，现在呢？南颖你是千金大小姐，我们几个可不是，四九快十九了，小天十八了，我也要养着我的几个妹妹，不能总靠着我大姐。”
　　南颖一下被狗儿的严肃吓到，正想开口，小天边往前走边说道，
　　“是，狗儿说得对。”
　　四九看了看往前走的狗儿他们，又回头看站着的南颖，转身也跟了过去。三人的背影并不远，南颖却觉得被一张网隔开了，她从没想过他们之间存在着这样的距离。

　　“冯经理，”奎哥双手握住放在前面，“公司里不是正少人吗？我带了几个来，您看看？”狗儿他们站在后边，前面坐着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子，冯作成，百乐门经理。
　　冯作成抬头看了看，“奎泰，你老实做你的活就好，这些还轮不着你费心，刚刚我看见门口蝴蝶那画报少了一张，怎么做事的？”
　　“冯经理，那是......”
　　“不管是什么，把画报补上，出去招待客人吧。”冯作成说完埋头看着手上文件，不再理会他们。奎泰转身对狗儿使着眼色，示意出去。
　　“冯经理！我们几个很能干的！冯经理！”狗儿上前一步。
　　“是啊，冯经理，我们什么都可以做的，我们很需要这份工作。”小天甩开奎泰的拉扯。
　　“奎泰！你还不出去！”冯作成仍然没抬头，口气带了些不耐烦。
　　“啊啊，我这就出去做事。”奎泰拉住几人拼命往门口推，心里悔着不该带着他们来。
　　“冯经理，偷蝴蝶小姐画报的人捉住了。”
　　四九回头见南颖走进来，笑了起来。
　　“怎么捉住的？”冯作成抬起头看向南颖，左手食指二关节处往上推了推眼镜。
　　“这您就别管，结果达到不就可以了吗？画报也照原位贴了回去。”
　　“你是？”冯作成嘴角笑了笑。
　　“袁攸骐，奎泰哥带来的。”
　　奎泰一个劲摇头，却被南颖无视了过去。狗儿他们听她说袁攸骐时一愣，赶忙又转脸看向冯作成。
　　“袁攸骐？是个好名字。”冯作成靠在椅背，拿起桌上的雪茄，正待拿火柴，面前已经划燃了一只。是狗儿，一脸谄媚，四九见他那样子就笑了出来。
　　冯作成也笑起来，“奎泰，带他们去换衣服吧。”几人一听喜上眉梢。

　　“以后你们可别这样没礼了，好在冯经理今天心情好，我刚才可是吓得冷汗直冒！”奎泰一路絮絮叨叨，四人根本不理会他，走在后面嬉笑着。
　　“南...攸骐！你是怎么捉住那小偷的？”狗儿问。
　　“门口一个卖烟小孩告诉我的。”南颖有些得意。
　　“真好，我以为南颖不来了。”四九在后面说。
　　“攸骐！攸骐是我们兄弟，怎么会和南颖一样？”小天白了四九一眼。
　　“别说话啦！喏！衣服！”奎泰递过几套衣物。“赶快穿上了去大厅找财叔，就说是冯经理叫来的，他会帮你们安排。记住了，不该你们的事儿，闭着眼就当什么也看不到，只做自己份内的，上面没说，你就别做，可记住了！”奎泰见他们根本没听自己在说，摇了摇头，“我去前门了，你们别把我也拖累了。”正要出去，突然想起什么，“哦！狗儿！你姐姐......”
　　“知道啦知道啦，啰嗦！快去你的吧！”狗儿。
　　“南颖，你来我很高兴，可是你个女生在这样的地方……”小天拉过南颖低低说道。
　　“南颖是谁？我可是袁攸骐！”南颖嘻嘻地已经换上了制服。
　　“真像个男的！她变成攸骐啦！” 四九愣愣的瞧着她，大笑起来。
　　“谁分得出南颖啊，小天，没事的，我们不是都在嘛。”狗儿也笑起来。
　　“你才像男的！”南颖用力拍了下四九的头。
　　“四九他本来就是男的啊！”狗儿哈哈的跑开。四人闹作一团。

　　台上的蝴蝶正站在蒙雾中唱着夜来香，灯光乎亮乎暗，在雾里折射出不同的颜色，是那样触不可及的朦胧，美丽得快要窒息，台下的客人喧哗着酒与色，包围着一双双台中跳舞的人，暧昧。
　　南颖一进大厅，就仿佛像坠落进了梦里，再也缓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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