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山间日(7)
风信子极少失眠,可今夜无眠。
风信子想起她刚出道的头两年,因为年纪小,不懂什么事,常常饿肚子,有时候饿得受不了,只能回明月楼。楼里的阿妈会悄悄弄些吃的穿的给她,但几乎每次明月都会知道,知道了,都会对她冷嘲热讽一番。
她那时候觉得难受,不知道怎么办。阿妈开解她,告诉她明月说过一句话:要活着,得揣着骨气,但也不能揣着骨气。
其实她没认真揣摩过这句话,更没真正弄懂过这句话,只是后来年纪大一点,她终于知道明月姐靠什么养活一楼的上下大小。原来无论什么男人,只要付了金子,明月姐都得与他们干事。
她知道明月是不愿意的,所以对着每个靠她吃饭的人都没有太多的好脸色。体谅不体谅,阿信是说不上的,只是她终于明白,其实活着都很简单,本能而已。撑下去了,活着;撑不下去了,死在路上。
自此后,风信子鲜少有什么太平日子。
山间这些日子……虽然不愁吃穿,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好像越来越不像原来的自己了。
甚至,今日还画了眉……
风信子躲在被窝里,忍不住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又想起刚才眉笔在脸上扫过的感觉。温高门……她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最后她伸手压了压后背,感觉已经不怎么疼了,索性就坐起来。
朗拓的草庐里,她的房间紧挨着温岫的,对面是朗拓夫妇的。朗拓夫妇已经熟睡,绵长的呼吸听得很清楚。阿信本来想进去摸件雅盈的外袍,后来发现温岫房里压根连人气都没有,索性摸进了温岫的房。结果温岫的榻上锦被还整整齐齐,人却不知道在哪。
风信子想了一下,要是打扰朗拓,他们想必不会说什么,但问长问短的太麻烦。因此她在温岫房里随便摸了一件厚实的袍子套在身上,又觉得实在太宽太长,信手拎了根带子扎在腰间,便拎着袍子下摆出了草庐。
头顶并没有月亮,但繁星点点漫布天空,深刻的诠释了富于层次的深邃感。
风信子昂着头,想在漫天的闪烁中找到自己的信仰,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不自觉信马由缰般的走,渐渐远离了朗拓的草庐,走进了茫茫林海。
树影婆娑,四周渐渐黑了下来,林子里万物蛰伏,偶尔有一两声夜枭叫唤,又有时时浮现的明星点缀视野,还有自己踩在残雪枯枝上的声音轻轻回响。
孤身一人浸润在暗夜中,风信子并不觉得害怕,反而由衷的觉得平静安全。因为她太清楚,黑暗不意味着危险,而光明未必没有阴影。
只是她要找的启明星在哪?她记忆中最明亮、什么星星都不能与之相比的启明星在哪?她走了那么久,怎么还是没找到?
……
温岫倚在树丫间,龟息而眠。
树下周边,他设了陷阱,要猎几只野兔回去。
他是很有耐心的猎人,也并不担心浪费时间,他只想在这短暂的时光里尽力满足阿信在山间所有的愿望,即便她从来随遇而安,并没有认真提过什么。
林子静谧,哪怕一只兔子的声响也躲不开温岫的耳力。暗夜最深沉时,远处轻轻细细的脚步声传来,温岫眼眸没有睁开就先皱了眉。人么?会是什么人?脚步很轻,也并不急促,反而有点闲庭信步的滋味。
他睁开眼,暗自警惕。
不一会,一抹白色身影轻轻走进视野……
她的衣袍很长,拂在地上,如同轻云飘过;她的头发散着,被林间的寒风不时扬起;她的五官并不清晰,但那双眼睛,倒影了天空星晴,闪烁不已。
是谁?像极林间精灵,暗夜里独自游荡玩耍。
温岫一跃而下,顾不上守了半夜的陷阱。
来人也听到声音,脚步迟疑了一下,却没有退却:“是谁在哪里?”
温岫闻声一顿,是风信子!
走近两步,温岫便看的一清二楚了。阿信罩了一件白色的宽袍,宽大的连衣襟也滑下来了,若非腰间腰带系着,她连这袍子也穿不住。
她腰间的腰带……是黑色的。一身的素白,被腰间鲜明的黑色一束,愈加显得腰肢不堪一握。她是轻云微微凝聚,有轻轻一呵气就消散的纤细……温岫心中一动,缓缓迈步,轻轻呵气:“阿信,是你么?怎么不安歇、跑出来了?”
风信子一愣:“温岫么?”
温岫一笑,头一回听见她正正经经的唤他的名字。他走近她,俯视她的脸,顺手拉好了衣襟:“不冷么?你的伤还没有好,不该这么淘气。”
风信子不以为意的一笑,又带了些期盼:“闷在屋子里好多日子,我睡不着……温岫,我怎么找不到启明星?”
“启明星?”,温岫一愕,而后醒悟:“你说的是太白星吧?这回天还没有亮,自然是没有的。”
风信子茫然,呢喃道:“没有么?是最亮的那颗,怎么没有?”
她的茫然没由来的叫他心疼,伸手拂开她脸庞上缭乱的发丝,温岫闻言解释:“阿信,不是没有,只是还没有出来,若它出来了,天就该破晓了,不然你为何叫他‘启明星’?”
风信子听了浅笑开,嘴里反复咀嚼:“启明星、启明星……意思是……”
“意思是开启光明。”温岫接话。
风信子恍然大悟,一下子笑开,莹白的脸、莹白的贝齿,落进温岫的眼里……温岫找不到形容词,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想起他花了一整夜时光来守候的昙花,那瞬间绽放的美态。
他心潮澎湃,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建设。他淡眸一亮,忽然抱紧了风信子:“阿信,今日,让你见识我的本事,我带你去看启明星!”
风信子一喜,立即抱着温岫的腰:“真的?”
温岫一声低笑,揽着风信子疾奔,须臾间跃上树干,在林子间飞掠。
他远比她富于爆发力,林中奔驰的那种速度,风信子望尘莫及。
冷风好似细细的冰凌子打在脸上,扬起了两人的发。阿信白袍,宽袖大摆;温岫黑衣,收敛合体。黑白两色散在风里,有白的虚无缥缈,有黑的含蓄厚重,就好似黑白双鱼,变化无穷间,各成乾坤又契合若符,成了世间万象的唯一道理。
奔到极处,衣袂随风,风信子痛快得张开嘴大笑,丝毫不理会冷风吹得她喉咙难受。温岫没有笑,但他知道,他认识阿信这许久,这一次阿信才是真的开心。而他,其实由衷的希望她能一直这样痛快的大笑。
温岫没有去山巅,山巅能看得到荆阳城换了颜色、彭城危如累卵。或许他有点逃避,又或者只是想暂时放下那些家国春秋,与怀中令他辗转反侧的女子,共效于飞……
最后,他带着阿信坐在靠近山巅的一棵苍天冷杉上,一起守望最耀眼的启明星、迎接东边的第一缕晨曦。
阿信倚在温岫怀里汲取温暖,驱赶寒冷:“温岫,启明星,真得是迎接破晓的么?”
“是,汉人喜欢叫他太白星,或者太白金星,也是道者心中神圣的明星。阿信,你不是汉人么?汉人多不叫‘启明星’。”
阿信沉默了一会,然后轻轻说道:“我不知道……我只隐约记得小时候有人给我指过那颗星星,说是启明星,还说天上千万颗星星,都没有他的光芒。阿信记得很清楚,但后来我再没有见过那么亮的星星了。”
“是,太白星是最明亮的星辰。”,温岫接口,说的坚定有力:“迎接晨曦第一缕光芒的星辰,自然拥有世上最耀眼的光彩,阿信一会就能看见。”
温岫说的肯定,风信子由衷相信……
漫长的黑夜,漫无边际,但终将被光明终结,如同光明过后,黑暗如约而临。
就在风信子在温岫怀里等的几近睡着的时候,温岫摇了摇她,在她耳边说:“阿信,你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光明。”
风信子赶忙睁开眼。
明亮至灼目的恒星遥遥挂在天边,如同一种意味深长的象征,好似亘古未变的至理。
这是记忆中的那颗星星!明亮到不可替代的那颗星星!风信子心中盈满失而复得的欢欣,转头揪着温岫的衣襟,孩子气的:“是他!就是他!就是这样的,启明星就是这样的!”
其实温岫并不能理解阿信这样快乐兴奋的真正原因,后来,一直到城池倾颓了、家国覆灭了,他才真正明白,这一夜,那一颗星,那一道晨曦,对于他和她而言,有着怎样意味深长的意蕴。而此时此刻,他只为她的真情流露而动容。
而就在风信子雀跃启明星升起的时候,东面浩瀚的天空呈现了变化。浓烈的黑悄然退去,深蓝、宝蓝、天蓝、浅蓝……一缕一缕的色彩呈现,好似太阳神车架上的丝带。而后,一缕金光闪现,晨曦,初临大地!
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无论活着有多少狗血喷头,总有那么一些壮丽,足矣驱散阴霾,让你相信,总有美好值得你留恋!
阿信退去雀跃,只剩下震撼,温岫亦然。
两人默然,直至霞光万丈!
而后,温岫似有所悟,他什么也没有想,轻轻转过风信子的头,看着她如星辰般的眼,深深吻住她霞烟般的唇……
……
插入书签
山间日结束后,口味就有点重,所以现在需要多一点的感情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