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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袍垂
尴尬过后,风信子分出眼神来看着榻边的几套衣裳,突然间又心情大好。话说,那感觉就好像十几年没见过好东西的人,突然有一堆的财宝堆在跟前闪花了自己的眼。那种突如其来的幸福,没有穷过的人,想象不到。
风信子心中叫嚣,哈!她也有今日!二话不说,她便欢欢喜喜的换了新衣裳,把剩下的都裹好放在榻尾,又一脚把脏了的下裳提到墙角,挂上“出云”剑,转出门去。
孙彦依旧一袭红色宽袍,袖子如云垂,美丽到嚣张。他站在门边,媚眼如丝的看着雀跃出门的风信子,扬声笑道:“方才还方圆十里、生人勿近的模样,你倒变得快。”
风信子轻眉一扬,痞气十足的说道:“哼!怎么没把你这没脸猫吓跑?”
孙彦一声低笑,融融若若的宽袍款款向前,宛似红霞飘动。他走近风信子,伸出手来轻轻拉着风信子:“走吧,我带你去逛逛彭城。”
风信子嬉笑两声,灵蛇转动般的甩开孙彦,眸光一亮:“孙癫子,狗改不了吃屎,你没听过?别说你狗模狗样我见过,你就是看着人模狗样的,我也瞧得出来你狗肚子里的弯弯绕!你要再敢碰老子,老子是娘们也照样把你阉了!”
风信子一行说孙彦一行笑,到最后,孙彦笑得直不起腰,喘着气说:“阿信,你老子啊、娘们啊,一大堆的,究竟是老子道理,还是小娘子的道理啊?”
风信子走在前面,冷哼一声,没理他。她心知肚明,虽然她狠话是撂出来了,但她可没敢指望孙癫子会怕了她。算了,温高门虽然阴险,可好歹还装了装,没至于看见她就好似恶狼看见羊羔似的。下意识的,风信子紧了紧腰间的“出云”,加快了脚步。
孙彦看的风信子动若脱兔,又一脸的不屑,心中又是一动,暗道这小东西,真就是挑通眼眉。他走快两步追了上去,执了风信子的手,罕有的温柔语气:“你放心,温长卿是温氏高门、南山苍壑,我到底还得敬他一丈。他眼下言明要保着你,我自然不会违了他的军令。”
风信子用力扯着孙彦的手,冷笑道:“别说好听的!你要听他的,现在来扯着我干嘛?而且、你还肯听他的?哼,阿信这回的名字真可以倒过来写了!”
孙彦用力一捏,浅笑道:“他能做的事,我不避讳告诉你,我必然也能做。诸如,他能牵着你穿街过巷,我必然也能。”
风信子用力扯着孙彦,始终扯不开,而就在她纠缠于他的纠缠时,她忽略了他说那句话时脸上闪过的一抹微妙。扯了许久,风信子开始觉得硬要扯开他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蠢事,她眸子一转,粗着口气:“这年头还有人赶着送上门来当火炉给人用的!哼!小子!我要去找温高门,你敢就这么扯着我、跟我去?”
孙彦嘴角一挂,笑得高深莫测:“阿信,从一见面,你就一心挑拨离间,我该说你够胆量呢,还是该说你够聪明?你要找长卿,难道我便有什么不敢去么?”
“怪就怪在,我怎么挑拨,你都中招!”风信子放弃挣扎,跟着孙彦,嘴上却一点也不放松的针锋相对:“你也别管我聪明还是够胆,反正我每次一扇风,你必然就点火!话说,你哪来那么多火?”
孙彦轻笑:“阿信,你一个荒坞里讨饭吃的人,还会不懂么?世上许多事情,本是自己争回来的。诸如你的买卖,荒坞之内,掮客众多,你不争,你还不饿死了?”
“咳!”,风信子心有戚戚的叹气:“那倒也是,谁要敢黄了我的买卖,我肯跟他拼命!不过……”,她扯长声调,笑得有点儿惹人嫌:“阿信也自量,没那么大的脑袋,不敢争那么大的冠。”
孙彦低头看了风信子一眼,喉咙里逸出两声低笑,正要说话,他眼角余光就瞥见温长卿溶溶若若的走了过来。
他白色锦缎宽袍,徐徐行在丛丛翠竹装点的园内,自然而然有一种气象。似如梅香雪海的重重复重重,又如竹林深处的缓带添轻袂。
阿信显然也看见了温岫,她住了嘴,忘记了手还在孙彦的掌中,却看着温长卿发呆。
孙彦把阿信的模样看在眼里,手上紧了紧,拉着她上前,轻笑道:“啊!长卿!记得那日仲林一袭白袍,长卿便夸‘天际云若垂’。今日得见长卿穿了一身素袍,才知道鲲鹏扶摇,万里俯视,足见蜩鸠困窘。垂云做霞衣又算什么,长卿扯万里长风为缓带,纫五百春夏为衣襟,才叫人折服!”
温岫笑笑,浅浅道谢:“仲林夸奖了。”
孙彦不以为意的笑笑,又看见风信子仍在发呆,便又说道:“也不是夸奖,你看阿信也看呆了。”
温岫转而将眼光笼在风信子身上,便看见她一双眸子毫不掩饰的写满了惊叹,他眉头一展,便问:“阿信真发呆了?”
风信子回神,伸手揉了揉脖子,先转头看着孙彦说:“你刚才嘟嘟囔囔一大堆说的是什么?”
孙彦一顿,风信子紧接着又对温岫说:“你带着大袖子、穿着长袍子走在竹子下真好看。”
话有些直白,孙彦听得扶额,温岫强自镇定,中间是不是有一人不爽,另一人暗爽,大抵又是一桩无头公案了。
但这还不算完。
风信子紧接着又皱眉打量了一下温岫:“好看是好看,但这袖子看起来……能不能把孙癫子兜起来,阿信不知道,但应该能把阿信给兜起来……温高门,你会不会嫌费布料?”
呃~阿信,你与风雅有仇,你与浪漫对头?
孙彦抬眉、抚鼻子。温岫处变不惊,眼光堪堪略过风信子与孙彦交握的手,而后款款越过两人,从容说道:“仲林与阿信是不是要出门去?正好,长卿也想再走一走这彭城市肆,观一观此地风俗。”
孙彦手一松一绕,便圈着风信子的肩膀,戏谑道:“阿信你放心,长卿就是穿了这样的衣裳,也还有布料留给你,好让你天天更换。南梁高门温氏,还能缺了这点衣裳布料?”
风信子一听那句“天天更换”,任是厚脸皮,也觉得浑身不自在,她甩开孙彦,又忍不住啐了孙彦一口,走快两步到了温岫身边,连忙舒了一口气。
温岫微微偏了偏头,如云的衣裳便盖住了风信子的手,轻轻浅浅的加问了一句:“你好了么?”
风信子呆了呆,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哼哼叽叽半天,才憋了一句:“你们能不能别老问这个!”
温岫笑笑:“那就不问。只是你要用什么,该大方些。”
风信子歪了歪嘴,终于还是没有说话,乖乖的由温岫拉着。后面孙彦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径自跟着。
走到了刺史府门前,风信子又皱眉:“我说温高门,你真要穿这个到集市去?”
温岫回身看她:“彭城有个食肆,颇为有名,那里面没有你那日提及的、纯正的‘羌煮’,但却也改得极是醇厚美味,你不想去尝尝?”
风信子一愣,只见温岫又对她身后的孙彦说道:“仲林,‘隐肆’遥望平天山,目下隆冬,却还有翠色盈眼。你我对雪烹酒、依绿清论,岂不快哉?”
孙彦尖眉一紧,继而一展,微微笑道:“长卿如此雅兴,仲林自当奉陪。”
温言款款的两句对话,风信子的狗鼻子却嗅出了火药味。她耸耸肩,暗道,这儿没有我说话的份,只看两人要耍些什么把戏吧!她也没再多问,却悄悄的松了手,慢慢落在温岫后面,而温岫……仿如未觉,仍旧款款领头而去。
三人坐了轿子,到让风信子一介荒人享受了一回上等人的待遇。她也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只是觉得新奇,任由轿子一颠一簸之余,她频频掀开帘子看街景。
战事如乌云密布,彭城人有些沮丧,但日子总要过,川流不息的人,淌过去的就是一段乱世风情。入彭城许多次,风信子头一回做这样闲适的旁观者,而非一个参与者。但也正是这一次,她感觉与以往任何一次的买卖都大不相同。
不过一日之前,她差点命丧平天山,直到这时,她才真正明白温岫玉面之下是多毒辣的谋算。他故意在一群彭城高人面前说她能破荆阳,是料准此举会立即惹急乞伏国庆,宁愿冒险也要拿她的小命。其实,就算她真能破荆阳,得好处的未必是围困荆阳的慕容垂,乞伏国庆凑什么热闹呢?温岫为什么这么笃定乞伏国庆会上当?她直觉这一点很要紧,但偏偏这一点她没法想通。
还有孙彦……若非温岫要用她引逗乞伏国庆,还愿意保她一夕平安,她实在不敢说那癫子究竟还会做些什么事情出来。
但即使想不通、行不通,她也没有笨到要去指望谁。乱世飘零,要活着,只能竭尽全力,指望谁,谁就能在绝望的时候把你给卖了。飘摇如此,她贱若草芥,只能在石头缝里艰难求生。可是,她再无畏惧!她是风信子,她要像鹞子一般,逆风飚扬于九天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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