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我荒凉的背脊

　　回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黑幢幢的一栋楼房，伏在暗夜里，黑黝黝的窗户齐齐排列着，像一个个幽深的洞口，只有零星几盏灯光亮着，嵌在黑洞之间，格外扎眼。
　　安在皱了皱眉头，那其中的一盏白灯，是她家的。母亲平日里一般都是十二点之前就熄灯休息了，今天却为何一反常态？
　　安在一边想着，一边迈步上楼。
　　母亲虽然卑微而暴躁，但她内心的倔强与执念，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深夜独守空房，孤独静坐，为深夜不归的丈夫而落寞感伤，这不是母亲那种女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楼道内的声控灯很不稳定，一明一亮，一亮一明，晃得人头疼。那破旧的楼道，就在这明暗交替间骤然露出。
　　暗黄的墙壁上面，到处巴满了各色小广告，斑驳着像是病人身上胡乱贴着满身的创口贴，让人觉得心生厌恶。青灰的楼梯边沿，棱角被磨得平滑，走得人多了，竟翻出一股无尘的亮光。各层楼梯间的空处，堆满了各色物品，垃圾与破家具，如被抛诸荒野的尸体般寂寥。
　　对于这些，安在早已见怪不怪，眼皮都没动一下。
　　这是某大学很早之前所建的一座职工楼，年代久远，周围大大小小的邻居楼都已被拆迁，而它，如此破败却还在昂首坚持，倒不失几分壮烈和勇气。当然，住在这里的人，更需要勇气。这算高危楼房了吧！
　　才到三楼半，五楼铁门内穿透出来的沉闷骂声，便窜入耳膜。沉闷只是因为隔着厚厚的铁板，与这一楼半的距离。
　　安在顿了顿步子，那是母亲的声音。难道父亲今天回来了？
　　随着步子的移动，耳边的骂声愈来愈清晰，到了五楼那扇门前，已经能够轰炸耳膜了。
　　掏出钥匙，还没来得及插进锁孔，门开了。一个满脸凶恶的女人正恶狠狠地瞪着她。她的头发用一个塑料发夹夹住，有些凌乱，肤色很暗，一双眼睛大而凶狠。
　　安在微微一愣，手停在半空中，还没来得及反应，长发已经被人揪住，一把将她拉进门内。
　　“你个死丫头，还知道回来？你为什么不死在外面算了！。。。”
　　女人一边骂着，一边操起身边的撑衣杆，猛地就往安在身上抡。安在没躲过，结结实实挨了一棒子，背上一下子就麻了。
　　“你就和你那个淫棍爸爸一个样，只知道在外面鬼混，都死了算了，一个个再也不要回来！。。。”
　　第二棍带着风声飞过来的时候，安在咬了咬牙，抬手紧紧握住撑衣杆中部，转头，冷冷望着疯癫状态的母亲。
　　“有本事就别生！知道生不知道养，是你们的责任，不是我！”说完，身子先往后退开一步，才松了手上的撑衣杆。
　　尚处于怔愣状态的女人不妨，失了重心，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你——”她抬起头，望着安在的眼，竟有些不知所措，可能是想不到，安在居然会顶撞的这么直接。
　　但这只持续了一秒，下一刻的女人，重新恢复了凶悍的模样，大怒道，“你个赔钱货，你好意思说是我不养你？你当初死活不肯读书是为了谁？就为了郁飞轩那个小白脸，你是不是准备把自己赔光？到时候看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晴！你胡说什么，太过分了！”
　　一个男人从沙发上站起来，厉声呵斥了一句。安在顺着声音望去，这才发现了一地的狼籍，还有站在狼籍中儒雅的中年男人。
　　他戴着金丝眼镜，白衬衫，黑西裤，长身玉立，脸色肃然，俨然一派成功人士的派头。这模样，和他身边的狼籍精致，实在无法联想到一起去。
　　没错，那就是安在的父亲，安正明。
　　安证明是某大学的教授，很早之前便是了。在学校的地位，虽说不至于泰斗级别，却也不算可有可无。按理说，这样的人的妻子，应该是美丽贤淑，儿女，应该是乖巧博学，家庭，更是和和美美。
　　然，事实却正好相反。
　　他的妻子，也就是他口中的沈晴，现在只是一个扫大街的清洁工人，每天起早贪黑，穿着滑稽的工作制服，穿梭于街头巷尾，拿低微到只有他薪水零头的工资。
　　这样一个女人，谁会想到他的丈夫竟是大学教授呢？听起来多不相配啊！
　　可想不到的是，他们曾是人人艳羡的一对。
　　沈晴原来是教育局的局长秘书，后来转职当了会计，和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安正明相遇，几年恋爱之后，完满结婚。可是，好景不长，由于不是专业出身，沈晴在账务上出现了纰漏，并被查出，免了职。
　　三十来岁的女人，从此自暴自弃，抽烟酗酒，无所不干，脾气也变得暴躁凶悍，终是和事业一帆风顺的丈夫安在明渐行渐远。
　　怀着安在的时候，终于发现安在明在外头乱搞，从此彻底决裂。安在这么些年，从没见二人好好坐着说过话，一见面便是吵，要么就是冷脸相向。
　　这些年，安在明的年龄在涨，工资在涨，职位在涨，花在外面女人身上的精力时间金钱，也同步在涨。
　　而曾经被众星捧月的沈晴，竟也沦为了这般田地。失业太久，找不到工作，只好按照街道办事处的安排，成了一个环卫工人。
　　尽管收敛了许多，但脾气依然火爆，无法一下子改过来。相信这种境况下的女人，压抑的太久太烈，难以迅速平和下来，是可以理解的。
　　安在也想理解她，可每当承受着莫名其妙的责骂与鞭打的时候，心里又会愤然。隐忍也有限度，忍不了的时候，也会说出不该说的话来。就像方才。
　　“我过分？”沈晴回转头，眯起眼睛，“安在明，你有资格说这句话吗？你也不看看你做的那些龌龊事，还想来说我？A大教授勾引女学生，还弄大了人家的肚子，这算不算爆炸性新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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