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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
我坚持不肯同他一道乘辇,宁愿劳累自己的两条小短腿。
开玩笑。这东西岂是随便坐得的?
堂兄亦没有很坚持。我发觉几乎自踏进皇城那一刻起,他整个人就似起了变化。一路若有所思。偶然和我闲谈,亦有些心不在焉。
深不似在象坊那么放松,神采飞扬。
怪不得他会称象坊为家,并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尽数搬了过去。惟独留下皇后和嫔妃。对他来说,大概她们只是太后和群臣强塞过来,他不得不接受的负累。他谈到她们时的口吻,几乎可以称之为厌恶。
他并不讨厌女子。象坊有不少女子,多是各地敬奉的民女,甚至还有青楼名-妓。他常常召她们侍寝,亦有几个喜欢的。
他大概只是厌恶别人对他的摆布。
进了皇城,自然要先拜山头。先太后,次皇后,逐一觐见过,然后才可以去看祖母。
太后住仁寿宫。此际阶下排满宫侍女官,一见堂兄出现,黑压压跪了一地。看他们服色,多为各宫主事。想是知道堂兄要来,妃嫔们先候到了此处。
堂兄面上似有不愉,径直走进仁寿宫。
我跟在堂兄身后。
乍自明亮的阳光里进入光线略暗的所在,唯觉眼前晃动着一堆堆的珠宝和华丽刺绣,不免有些头晕。忙闭了回眼。
太后高高坐在上面。四十余岁年纪,已经有些发体,面上更增威严。
皇后原本坐在下首,此际正起身与堂兄见礼。
这样更好,两巨头一次过,省我好些腿脚。皇城太大,这一趟跑下来,腿都要断了。
礼毕,妃嫔们上前跪拜,眼睛比珠宝还亮。
都是些极美的女子。生生被堂兄摆在宫廷里等着发霉,连我都觉得好生浪费。
见完了礼,有那么一瞬间的静默。
“呀,这个人真好看。太后娘娘,雪儿要和他玩。”
清脆的童声,衬着静默的人群,愈显突兀。
原来太后脚旁,还坐着个胖乎乎的女童,七八岁年纪。此际正拉着太后袍袖,指着我央求。忽见众人目光悉数过来,不由红了脸,藏到太后身后。
太后微笑起来,招我近前。闲聊一阵,赏赐若干,又命人带我去祖母的咸熙宫。
皇后亦略与我寒暄几句,赏了些东西。
她们的注意力,都在堂兄身上。
看得出那女童极想跟着出来。偷偷瞧一眼堂兄,终有些畏惧。不甘地坐回去,眼睛亮闪闪地望着我。
我们自仁寿宫殿后出来,向皇城西北角而去。越行越偏,渐渐林深草密,四围寂静无声。
身后远远似有人哎哟一声。左承奉目光闪烁,神情有几分古怪。
女官亦听到了,面色犹疑。
我出言道:“姐姐,还是回去看看罢。”
一行人折返回去。
只见一个小人儿伏在道旁,正挣扎着要爬起来。
女官失声道:“小祖宗,你怎么偷偷跑到这里来了?要有了个好歹,可叫人怎么处?”
原来那女童趁人不备,偷偷溜出来找我。不想一路越来越偏僻,静得渗人。她独自一人,越走越是心慌,又不敢叫人,不由得奔跑起来。她新近正缠了足,本就行走不便,这一跑,便跌了一跤。既痛又怕,强忍着一泡泪。
一见我们,扁着嘴,就待哭出来。
我叹一口气,蹲下身,柔声道:“别哭。呆会儿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
她仰首望着我。眼睛极大,极黑,眼白是孩童独有的幽蓝,此际盛满泪水,正将坠未坠。听了我的话,忍了再忍,向我绽出个笑容。
很久很久以后,我还能清楚记得这一幕。
记得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含着泪对我微笑。
一滴泪滑出来,晶莹地挂在腮边。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去。
女官回去叫人。我陪她一同坐在路旁,谈些小孩子话题。
夏末的阳光透过树荫,斑驳地洒在我们身上。洒一地碎金。
那女官带着个中年嬷嬷匆匆赶来。细细检查过,见无甚大碍,这才松下一口气,慎重地向我道谢。
她牵着那嬷嬷的手,执意站在原处,看着我离开,一步步走远。
她是太后娘家亲戚的孩子,因为长得可爱,常常被带进宫来,陪太后解闷。
她叫江雪。
咸熙宫似新近才打理过,却仍旧掩不住那种荒败和落寞。阶前站着个中年女子,神情焦急。是祖母的贴身女侍。
见了我,眼圈先就红了。谢过引路的女官,忙带我入内。祖母已等待了许久了。
祖母强忍着泪,细细看我,抚摸着我的脸。有一瞬间神情恍惚。我知道,在那一刻,她看的,已经不是我。
待心情平复,祖母抱着我,絮絮地问着左承奉关于父王的一切。饭量如何?夜间可能安枕?右臂幼时伤过,天雨时可会生痛?
我伏在她怀中,再也忍不住心中酸楚,眼泪一串串落下来。
妈妈,我好想你。
因为祖母的不舍,直待用过晚膳,宫门即将下钥,方才辞了出来。
左承奉背着我出了皇城。若再走一遭,当真会要了老命了。
又累又困。我伏在左承奉背上沉沉睡去。
次晨醒来,尤觉双腿酸软。东风和北风一左一右,仿佛又回到了石城。
忽然想起:“怎么不见伊讷文?”
东风和北风对视一眼,跪了下去。
昨日午后堂兄回来,将伊讷文召了去。至今未归。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并不担心堂兄。他虽爱胡闹,却亦有帝王的胸襟与气度。不爱他的人,他亦不屑爱之。
但我担心欧卿。
他看伊讷文的眼神,象看着一只皮毛华丽的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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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君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