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梦未醒之陌上离人

　　一片忐忑不安之中，十万大山佳丽评选如期开始了。

　　小次关虽然是白玉京最偏僻边远的关隘，但这几天，小次关内的人口足足多了数倍，什么酒店旅舍，那都是人满为患，即便是个通铺，也是要靠抢的。原因无它，这几日是小次关的百花争艳日，要看各路美女在台上尽情展示，一年也只有这么一回。

　　这里又要说到白玉京的修真法诀，虽然三十六属国都分属不同的分支，但最高点都讲究无情无欲，无喜无忧，虽则如此，但到了修几代，是愈发只是喊喊口号而已。白玉京一则修真的女子本就稀罕，否则女子也不会地位低下。二则但凡是修真的女子，为了显示自己地位的不同，无不走端庄高贵冷艳路线，一个个冷冰冰的赛过冰山，绝不可能像十万大山的女子这样，或许姿色都有欠缺，但无不迎合大众，堪称活色生香。三则白玉京对十万大山的女子，心情十分矛盾，既嫌弃她们资质低下，又恨她们往往令自家子弟难以把持，一年中难免不闹几处丑剧；可偏偏若真不让她们进来，引发的暗潮反倒更汹涌了。

　　俗话说堵不如疏，经过惨烈的偷渡与反偷渡斗争后，十万大山与白玉京达成共识，所谓和平协议包括下面两条。第一是战时男丁随时都需应征入伍，一般都是冲在最前线，根据修为和战功，有可能变成白玉京的永久人口，获得定居权，但凡是十万大山的男子，无不把这个视为终身梦想。第二是十万大山女子可以不论修为，只凭姿色，只要在一年一度的小规模选秀中脱颖而出，也可以进入白玉京。最幸运儿成为正式编制的侍女，获得居民权，其他也总有几位能被天虞国的世家豪门看中，从此野鸡变凤凰，但因为取得身份总是千难万难，所以十万大山的女子，哪个不把得到选美冠军视为毕生追求？

　　多少年渐渐演变下来，十万大山的女儿节，最终变成天虞国的狂欢节。为了能合法地留在白玉京，各族女儿那是智计百出，不惜身段。而小次关，点秀的晶花卖到十个灵珠都有价无市，也算是各得其所。

　　虽然是选秀，几百年下来，也有了严格的程序。比评取百分制。第一场是服饰展示，各族女儿都会穿上代表性的民族服饰，登上各自民族特色的凤舟，以得到的晶花最多者为胜，胜者积三十分。第二场是才艺展示，各族女儿在各自凤台上表演，同样以得到的晶花居多者为胜，胜者积三十分。最后一场是武力比拼，通过各族女儿互相点到为止的切磋，来表现出其在修真方面的潜力以及谋略与智慧，这一局却是小次关城主钦点的，胜者积四十分。

　　第一场年年都是金刚熊族的主场，往年到处都可以看见飘扬的金刚熊旗，今年却只在熊船上立了孤零零的一面，叫看客都纳闷不已。但这个不能减少看客对金刚熊族凤舟的关注，众所周知，金刚熊族的衣服那是最有特色的，无论是蘑菇状的熊皮帽，还是几乎是坦胸裸背的包臀红色短裙，将无不考验看客的神经。每次熊船周围都有流鼻血昏厥过去的观众，可这样的高危场地，一席难求，今年也是，熙熙攘攘地只恨不能人顶着人了。熊族本来是急性子，一定是灯会后第一个出来的，昂首挺胸，风姿毕露，务必做到“我花开后百花杀”，不过今年奇了，任凭左右争奇斗艳，竟然是姜太公稳坐钓鱼台，半天不见人影。消息灵通人士传出消息，叫看客挪位，说金刚熊族今年的美女运气不济，没有迎合今年含蓄的主旋律，是严打的重点对象，好容易逃出生天，竟然又拉肚子拉了许多天，据说生生把丰乳肥臀拉成了风中腊肉，已经无法见人了，是以羞于见人。看客将信将疑，走的人也不少，但坚守阵地的却是更多。

　　有人失意便有人得意，今年第一个上台来的是灵雀族，甫一出来，便是掌声雷动，艳惊四座。

　　灵雀族从来走飘逸、灵动的路线，今年却真是大胆突破，别出心裁。但见少女明眸皓齿，头上钻冠闪闪发光，流苏垂到胸前，十分有料，中间毫不吝啬地拉出丘陵阴影，纤腰一束，下面长长白羽铺展如巨大的牡丹花瓣，愈衬得中央纤腿笔直，丹媚两字，真是名副其实。她一出来，雀舟上就下起了一阵晶花雨，这些晶花有益于修行，按规矩都属于灵雀族所有，只喜得丹媚双手合十，不住向四方告谢。

　　雀族摘得先筹，腾蛇族也不甘落后。一身紧身蛇纹长裙铺洒而下，身上曲线似掩非掩，前胸大半个雪白丘陵都在外面，身材那是大开大合，凹凸起伏，相当的有料。她一出来，男子惊叹声就响成一片，甚至有人说比金刚熊族都强，喜得比珍美女大派秋波。出人意料的是，这样火爆的场景，得到的晶花却是平平。后来才听说，今年贵宾席不知被泼了几桶老干醋，竟然给了“烟行媚视”四字评语，听说来头还挺大，使得世家都不敢派送晶花了。看客虽多，主要的晶花都在世家手中，是以比珍美女赢了口才却输了比赛，眼圈都有点红了。

　　后面出来的几族都不是傻的，各自都收敛了很多，最乖觉的是金目猴族，卷发上只围花圈，一身白衣白裙出来，简直比女修还要端庄。看客嘘声雷动，世家却倒下去几箩筐晶花。后来才听说，贵宾席上夸奖猴女孙慧“秀外慧中”，据说一锤定音，孙慧不出意外就是本场的魁首。

　　先不说看客大骂黑幕，世家暗叹晦气，十万大山的女儿大都没有金目猴族的远见，还是你行我素。千耳狐族的狐女沉香，半裸香肩，虽然一样是白色长裙，却像水纹能透出光来，披帛半挽，翩然而来，引得掌声无数。踏雪豹族的豹女，一身短衣短裙的猎装，蜜色皮肤，身材火爆劲辣，引得四周跺了脚喝彩，场面几乎难以控制，也收了半船的晶花。

　　这厢花开花落，熊船上静悄悄独对寒月。再坚守的熊粉都有点耐不住了，眼睁睁看着最冷门的独角犀族都满身银片上去转了圈，周围倒彩声响成一片。有人嘀咕道：“即便是被抢劫了，难道连件衣服都找不出了吗？”还有人嘿嘿笑：“要是不穿，倒更好了——”有人连忙将他嘴一把捂住：“健康，和平你懂吗？”

　　表示结束的午夜钟声敲响了第一声，四周的人都傻眼了：女儿节办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族公然敢来了不参加比试的。喧哗声就像沸腾开来的水汽，此起彼伏响成一片。突然，熊船上帘随风动，一个身影比刚才的灵犀蝶族还要轻盈，静悄无声，就像一片从枝头悠悠落下的叶子，一下子就站在了台上。

　　憔悴得脂粉都掩盖不住蜡黄的面容，消瘦得几欲随风去的纸片般的身影，都已经说明了熊女果然正在病中，而且还病得不轻，是以衣服裹得严严实实，一身连线条都没有的长袍，除了脸，一丝肌肤都没露。然而，记忆中浓艳的深邃双目，变成如今盈盈不语的秋波，淡淡一眼，连月光都顿觉黯淡，星光仿佛湮灭，天地不语，四下全寂，只有这人影飘飘荡荡，似在眼前又似在天边。

　　钟声敲响最后一声，凤台上早消失了人影，但这一眼的波光，却仿佛还在水波中粼粼涌动。半晌才有人惊呼：“我的晶花，怎么抛不过去？”还有人呸道：“时间早到了，能扔得出去才见鬼了！”

　　赞叹声、惋惜声、惊呼声、口哨声，交杂在一起，久久难以平息。有人高呼着叫熊女再出来让他看一眼，奈何熊船上静悄无声，完全不像其他凤船给予应和。有人在那里如痴似呆唱着“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跟着唱的人倒有一大片。还有人连声埋怨：“看看你听来的什么混账消息，说熊族今年没看头。叫我说，到底是美女世家，看看，人家怎么样都美，病了倒更美了！早知道，我把我的晶花都留着给她！结果你看，那样的倒都是晶花，我的女神，竟然连一朵都没有！”

　　不管如何，规矩就是规矩。第一场服饰展示，果然是猴女孙慧夺得魁首，迎来嘘声一片。无数人抗议，表示今年的比赛再这样下去，他们就罢赛不看了。有知道内幕的人偷偷说如今世道的主旋律已经变了，今后的比赛都要这样阳光健康，所以比赛结果一定都是猴女式的。君不见，熊女口碑再好，还不是一朵晶花都无？任凭再是个倾国倾城，没有后继的物质培养，必然也要变成豆腐渣！这不，第二场比赛还没开始，已经被勒令“不能脱”。大山女儿要说琴棋书画，简直是对牛弹琴，所以今年这秀场，只怕要变成笑场了。

　　看客也从此分为两类，一类是主旋律式，觉得前途比美女重要，既然严打近在眼前，以后就跟着世家走，世家要捧谁，他们就投谁，晶花就当是卖世家一个人情了。一类是我行我素式，觉得修真就是真我，没有真我还不如不修了，不管世家准备拍谁的马屁，他们偏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两种都各走极端，比赛结果到现在，已经无法预测了。

　　无论外面怎么纷纷扰扰，第二场比赛还是如期开始了，。虽然有不少人听说了熊女在这一轮就将被淘汰，但最有异议就是最受关注，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首先投向了金刚熊族，然后，场上的人都傻眼了。

　　自十万大山佳丽评选开选以来，最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熊台上本来就巨大无比，本来是方便熊女多角度展示据说无死角的完美身躯，如今美女皮都欠奉，反倒放了三个巨大的圆桶（水缸？米仓？），旁边还写了一块牌子，大意是鉴于上次比赛被蓄意拖延出场，以致颗粒无收，为了保证熊女能够不饿着肚子上场，请大家先投晶花，如果三个筐不满，对不起，熊女就直接打道回山了！

　　这边公然大唱空城计，那边厢，美女一个接着一个，陆续开始出场表演。本来第二场次序按照共识，一般都是按第一场比赛名次，倒序开始表演。由于金刚熊公然拒演，而且这个理由谁也没法反驳，所以刚才被压了分的腾蛇族，只好首先出场。蛇台向来与众不同，人家的凤台极妍尽丽，它们的一上来就是金蛇狂舞，配合熊熊烈焰蛇信长吐，胆小的简直能给吓哭。

　　霹雳一声巨响，当中巨蟒蟒皮裂开，露出就中蛇女，一身肉身衣衫在灯下几近于无，凹凸的身躯在激越的鼓声中以一种极快的频率站位，把xiong的突起，腰的收束，tun的激涨，腿的纤细，脖的修长，表现得淋漓尽致。最要命的是那一阵快过一阵的鼓点，仿佛敲在人的心口，挑动着人最原始的yu望，都在这熊熊的火焰里，不住翻滚，一再激扬！

　　底下的众人本来已经准备接受一场毫无看点的表扬秀，一下子，已经冷凝的场面刹那春流迸裂，百川归海，扬起巨大的涛声。刚才维持得好好的秩序，瞬时溃不成军，场面一失控，由少而多，天空中下起一场晶花雨，到处都是舞动的肢体根本分不清从哪里扔出来的。即便是世家子弟，都偷偷往里面扔晶花。蛇女舞到最后，广场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在座位上跳了起来，跟着那节奏不住摇摆身体，仿佛自己便是火焰，身体正在燃烧，即便是飞蛾扑火，也要飞翔到九天上去。

　　人群中本来夹杂了几句讥讽的骂声，此刻也早就被湮没了。鼓声熄灭的时候，大部分人都茫然失措，兴犹未尽滴从座位上下来，滚下来都不少。好多人都交口称赞蛇女的表演，有些人甚至说超过了当年熊女，有几个低低的声音在说蛇女的胆子太大，估计第三场比赛活不了。声音很小，基本没人听到。

　　开场这么热烈奔放，就刹那把底下的比赛衬托成了凉白开。接下来，看客便觉得底下的节目越来越平淡无奇，以至于即便是灵雀族独有震撼人心的天籁响起来的时候，响起的掌声也似乎听起来寥寥无几了。贵宾席上说了好多声阳春白雪，也休想底下多拿出一朵晶花来。等到金目猴族的孙慧美女出来耍拳，底下是既没有欢呼声，也没有喝彩声，打呵欠的声音反倒不少，贵宾席上有心投给她晶花，都觉得实在有损自己的面子。正在尴尬间，却见底下扬起了一阵晶花雨，只是这方向，似乎有些偏了？

　　果然是偏了，竟然是熊台上那三个简直像山一样的大筐，居然在此刻渐渐满了。这台子设计得十分神奇，随着筐身渐满，筐便渐渐向下落去，最后只见数不清的晶花，仿佛铺满了整个熊台，仿佛天上无数的星光璀璨，落满了整个银河。

　　重重有人冷哼，说是故弄玄虚，不过无人理会。还有人说熊女果然心计深沉，不管她表演不表演，单凭晶花，已然稳超胜券。不管底下如何，熊台上只见晶光四射，蓦然，咚的劲鼓一声，简直震耳发聩，台上不知被什么一覆，漆黑黑片光不存。

　　不知从哪里飘起来一阵缥缈的音乐，台上多了一束银光，光下淡淡有个剪影，似幻非幻。众人睁大了眼睛，想看记忆中的丰rui肥tun，却只见影子在光下点点绽开，看起来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一个人形。好半天，那影子竟然变成了一根碧绿的枝条！才有人恍然大悟，拍着腿说：“我就说嘛，刚才分明是个黄豆发芽！”

　　底下哗然一片，场上绿藤伸展，仿佛忽如一夜春风来，杨柳依依，小溪流淌。在晶花铺就的溪流边，多了一个完美的人物剪影，虽然只是光影，更不见容貌，但那逶迤起伏的线条，根本是诠释了何谓完美，叫底下一刹那寂静无声，只觉得即便不动，这身影已是诗般婉转，画般瑰丽，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那身形开始动了，仿佛是一首清歌，正缓缓拉开了序幕。她浅吟低唱，合着春的脚步，奔腾而来，刹那间变换了好几步，蛇扭，龙腾，凤舞，雀歌，虎步，熊奔，猴跃-------如是种种，都在她脚下随心而展，随意而变。

　　骤然间闪电狰狞，霹雳狂响，龙吼凤鸣，那身影在电光中挣扎，凄厉得让人心都在跟着揪痛了起来。这还未了，狂风大作，巨浪翻滚，那身影就像被折断了脖子的鸾鸟，直直跌入了浪中，那个时候，压抑的哭声此起彼伏，不光是底下的观众，有些甚至是同为竞争者的十万大山的女儿！

　　寒冰纵横，天地结冻。那个身影不负众望地从枯枝中爬起，动作颇有些笨拙。每一个动作，都会引起十万大山儿女的欢呼。有灵雀族说：“呀，这是我们的行猎！”有腾蛇族说：“看，这是我们的合击！” 连最有眼色的金目猴族，都忍不住说了声：“为什么她会我们大祭师的猴变？”场面激荡，所有的人都争先恐后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当台上的光与影都消失的时候，场下的人都直直站立在那里，好像刚经过了一场突如其来却有惊无险的暴风雨，虽然身体毫无损伤，心却还在风雨中飘飘荡荡，难以落到实处。不知从谁开始，大家都把手中的晶花掷了出去，晶光四溅，天底下似乎刹那间盖上了蒙蒙细雨。

　　猴女孙慧按着胸口，轻轻问后面满面刺青的女子：“姑姑，为什么看了这个舞蹈，我心里这么痛？我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我的眼睛都像要滴血似的。她抢了我的风头，为什么我一点都恨不起来？难道金刚熊族，真是我族的克星？”

　　后面的女子喃喃地，近乎耳语地回她：“这太可怕，太惊人了！我虽然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支舞蹈，但，它居然能让我这样已经奉献了灵魂的祭祀，在这一刻，竟想为它奉献我的所有！我要晓令下去，从今往后，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以与金刚熊族为敌！”

　　楚楚瘫软在台下，觉得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已经不堪重负，偏偏耳边那个豆芽一边抽着枝条将成堆的晶花卷进来一下子就吸没了，简直比龙卷风还要迅速干净，一边还要吱吱叫：“呸呸，真难吃！你啊，笨，真笨！要不是为这些渣滓，我何苦教你这个，结果了，万兽朝圣，被你跳成这个样子！你以为跳大神啊？还是剁豆腐？以前吧，多少年前我也忘了，反正，一跳完了，她们都应该过来亲吻你跳过的土地---------糟糕了，我本来跟那只小鸡说，我可以让她们都听话，这下子，这只脱毛鸡一定会嘲笑我的！”

　　贵宾席上，正有个声音在此刻厉声叫道：“十万大山，怎么还会有这么完整的传承之舞？给我去查，还有多少漏网之鱼？这个熊女，不能给她活，绝不能让她活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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