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念（S1）

　　苏子兮一直知道林墨然是个沉默寡言、情感内敛的人，但她没想到，他的心思竟然能深到这个程度。自从高中毕业之后，他们之间联系真的很少。少有的几次见面，他对她也总是极客气礼貌的。他是怎么做到的？她竟然一点儿都没感觉到来自他的如此强烈的感情。
　　“吓到你了吧？”林墨然苦笑，“对不起。”
　　苏子兮因为他这三个字酸涩了眼眶。“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轻声问。
　　林墨然摇头：“我也说不好。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可能是认识你没多久，可能是在我教你数学的过程中，也可能是知道你喜欢青晨以后。我不知道。”
　　“高中没毕业就开始了啊。”苏子兮叹息，“林墨然，十二年了，你将自己折腾得真够呛。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怎么不跟我说呢？即使我不接受，你至少也能早一些放过自己啊。”
　　林墨然红了眼眶：“你喜欢青晨喜欢得也不容易。我不想给你压力。”
　　“我喜欢他，却不跟他说；你喜欢我，也不跟我说。”苏子兮摇头苦笑，“我们俩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林墨然垂头不说话。
　　“可是我至少比你过得轻松啊。”苏子兮望着林墨然的目光里带着怜惜，“我不说，但是我知道，青晨知道我喜欢他。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换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所以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感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那我还过分纠结什么呢？时间长了，也就想明白了。都是一时的感觉罢了，他那样浪荡的一个人，即使他来，我也不愿意接受了。可是你呢，你对我又了解多少呢？你的心思可真是深沉到家了，不说，也不放下，就这么一直憋着。你啊你。”
　　在苏子兮说话的时候，林墨然的头渐渐抬了起来，表情也由伤感转为了难以置信：“你，你不喜欢他了？”
　　苏子兮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点点头，笑道：“早就不喜欢了。”
　　“可是这么多年，你一直是一个人。”林墨然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我一个人就等于我在等他吗？”苏子兮哑然失笑，“这是什么逻辑？”
　　“你早就不喜欢他了。”林墨然一遍遍低声重复着，“你早就不喜欢他了。”
　　“是啊，”苏子兮端起水壶给自己杯子里添水，淡然道，“早就不喜欢了。”

　　这么多年，他因为不愿卷进子兮和杜青晨之间而过得这么纠结，他因为害怕给她压力而不敢在她面前表露半点心迹，可子兮却早就走出来了。林墨然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石头落地的感觉，也第一次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浪费光阴。如果今天他像以前一样继续选择逃避，如果他来了却没能够让子兮吐露心声，他还要浪费多少时间在自己描绘的虚幻的空间里？林墨然越想越害怕。
　　他已经浪费了十二年，他没有第二个十二年可以消磨。
　　“子兮，”他鼓足勇气看向对面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的苏子兮，“那跟我试试，好不好？我知道自己现在在你眼里一定像个傻子，可是，跟我试试，好不好？我们先试试，我会努力对你好。如，如果试了之后你……觉得不喜欢，我，我也可以——”
　　“走开”吗？
　　他想说这两个字，但真的说不出来。
　　说不出来，唯有望着已经垂下眼默默转着手里的水杯的她沉默，内心带着巨大的忐忑与惶恐。他已经将内心的想法和盘托出，她会怎样回应呢？
　　怕是连朋友也要做不成了吧。林墨然酸涩地想，毕竟，他充其量不过是她生活中一个不被预期且转瞬即逝的炸雷。现在，他在她耳边发出了压抑许久的惊雷，也成功地将她吓到了。接下来呢？她大概要离他更远了吧。
　　所以，今天自己到底是做错了吧？
　　想到这里，林墨然心头涌上更多无法言语的苦楚，看着她的眼神里也带上了许多抱歉。
　　苏子兮垂眼无意识地转着手里的水杯。她现在连自己的思想都集中不起来，自然没有余力去关注他的状态。
　　他已经将自己的心思说得很明了了，现在只等她的一个回答。
　　可是她该怎样回应他呢？拒绝，接受，还是不做任何回应，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看表，告诉他时间已经不早了，他该回去了？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沉默着，沉默到连呼吸声都快要消散，沉默到整个客厅里只剩下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在耳边轰鸣。
　　林墨然望着她的眼神越发抱歉。“子兮，”他放下在手里攥了许久的水杯，努力清清嗓子，准备迫使自己说出已经组织好的说辞。
　　苏子兮抬眼望向他，勾勾唇角，示意他开口。
　　林墨然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
　　“……对不起，吓到你了吧。”他的笑带着明显的苦涩，“我不该跟你说这——”
　　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
　　面对这样手足无措的林墨然，苏子兮的意识渐渐回笼，望着他的眼神也慢慢清明了起来。
　　“不该跟我说这些吗？”苏子兮笑问，“为什么？”
　　林墨然抿抿唇，干涩道：“让你觉得烦心了。”
　　“的确是有些不知所措。”苏子兮抬起右手按按太阳穴，无奈地笑笑说，“太突然了，我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没关系的。”林墨然笑得勉强，“感情的事勉强不来。我知道的。今天是我唐突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整理好全部情绪之后，苏子兮见林墨然面前的杯子空了，欠身抬手去给他添水。
　　林墨然抬手扶住杯身，温柔地看着她的动作。
　　苏子兮抬眼回给他一个微笑，轻声问：“这些年，苦不苦？”
　　林墨然瞬间红了眼眶，但他却勉强勾勾唇角，摇摇头，低声回了句：“还好。”
　　苏子兮摩挲着手里的杯子，过了好一会儿，长长叹了一口气，失笑道：“我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好，值得你这样。”
　　“我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林墨然的笑不自觉地带上了舒缓和温柔，“好多次。”
　　“有答案么？”苏子兮笑问。
　　林墨然望着她，只是柔和地笑。
　　他的傻气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光，让她觉出些耀眼的意味。
　　“以后不要再这么给自己找罪受了。”苏子兮提点他道，“慢慢学着放开，学着对自己好一点。”
　　林墨然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
　　“其实你很好的。”苏子兮听到自己说，“想试试，……那就试试吧。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事情反转得太过突然，林墨然顿时呆愣在了那里。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她刚才说什么？
　　苏子兮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说‘好啊’。林墨然，回魂吧。你这样子真的有些呆知不知道。”
　　“你，你说‘试试’？”林墨然还是不敢相信，紧张地看着苏子兮，跟她再次确认道，“你愿意？”
　　“试试呗。”苏子兮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动着手里的杯子，“又不花钱。”
　　“你真的答应了？”林墨然显然还没有找到落点。
　　“林墨然，看来你很喜欢虐恋这个路数啊，那……要不我反个悔？”苏子兮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墨然，慷慨地问，“你想要什么服务？先虐后甜，一虐到底，还是人鬼情深？”

　　天气再冷，敌不过人心向暖。
　　苏子兮一走出宿舍楼就看到了在对面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笔直地站着的林墨然。看到她出来，林墨然脸上顿时笑容绽放。他冲她挥挥手，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没有等很久吧？”苏子兮看看时间。他们约的是五点半。
　　林墨然微笑着摇头：“没有。我也刚到。”
　　“真的？”苏子兮瞟了他一眼，“把手伸出来。”
　　林墨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乖乖将手伸到了她面前。
　　苏子兮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在他手背上轻轻碰了一下，收回手后，轻轻勾了勾唇角，没说话。
　　她的手很暖。
　　林墨然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不到二十分钟吧。”
　　苏子兮看看他：“下次别这样了。感冒了受罪的是你。”
　　林墨然顺从地点头：“好。”

　　两人这样并肩往校外走已经是第四次了。第一次是苏子兮生日那天，后来便是每次讲座结束之后了。
　　因为跟苏子兮有约定，所以林墨然做讲座时总不敢光明正大地往她坐的角落里看，但他又做不到完全不看，他根本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不过苏子兮也是神了。她习惯边听讲边在电脑上记笔记，所以一般是不抬头的，但每次只要他一看过去，她都能第一时间感觉到，而每次逮到他之后，她都会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直看得他心虚腿软。
　　每次讲座结束后，苏子兮站起身收拾收拾东西就回宿舍了，而他则需要花上十多分钟时间跟听讲座的老师或同学交流几句。她现在没课，本来他们五点左右就可以一起回家的，她却非要五点半见面，说是那个时间老师们一般就不在校园里晃了。至于不让他再去宿舍楼的原因，据她说是几场讲座下来，认识他的人已经多了。被人撞见了还得解释一通，太麻烦，干脆等他不再做讲座之后再说。大概是心怀歉意吧，她还给他找好了等她的地方，教学楼地下室的咖啡厅。可是他怎么能坐得住呢？只要想到她就在不远处的宿舍楼里，他心里就长草。
　　“子兮，我今天表现得还可以吧？”他问。
　　苏子兮要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说：“嗯，看了我八次，比上次少了两次。”
　　林墨然被她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心虚地辩解道：“至少，你导师没看出来啊。你对我的要求我做到了。”
　　“嗯嗯。”苏子兮点头，“值得夸奖。”

　　快到校门口的停车场时，苏子兮接到了胜男打来的电话。
　　“怎么了，胜男？……什么？真的假的？赵思永说话靠谱吗？……可以啊赵叔，别人吃一堑长一智，他这是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刨坑自埋啊。……你提点到了就行，他要非想再去登外公外婆的门，咱们也拦不住。……我觉得咱们章悦女士搞得定。咱们就别跟着瞎掺和了。你跟刘姨说一声，让她也别掺和。……相信我，过程很纠结，结局很美好。我们看戏就好。”
　　苏子兮挂上电话后，发觉两人已经快走到停车场了。
　　“你妹妹？”林墨然问。
　　苏子兮点头：“嗯。……嗯？”她这才注意到林墨然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她的手。
　　林墨然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的诧异，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他明显很紧张，所以力道也跟着失了轻重。苏子兮叹口气，抖抖被他握着的手：“喂，你轻点儿攥。疼。”
　　“哦，好好。”林墨然满脸通红地点点头，赶紧放松了些力道。

　　人要是寸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他们这边刚要上车，斜后方就传来了陶老师不紧不慢的说话声。
　　“哎，我说苏子兮，你读书不咋地，看人的眼光和下手的速度倒是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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