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网

　　林家独子出事的那天，天下着阴阴沥沥的小雨。

　　有人说，原来这等惨事，真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啊。

　　林小杰，十三岁，虎头虎脑的一个男孩子，学习成绩历来都是全年级第一名，性子又沉静不事张扬，几乎不象是他那嚣张的爹和泼辣的妈亲生亲养的。就算是有刻薄到家的，都说林家要遭报应也不该落到这孩子头上啊。

　　这一天，寻常放学，林蜀阳临时有事没去学校接小杰，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偏偏这一次，到了点儿，林小杰却没进家门。

　　要到天已擦黑，林家人才着急忙慌起来，小杰一向都是乖孩子，别出了什么事吧？

　　一直乱到深夜，小杰妈已开始歇斯底里，这时，电话响了。

　　林蜀阳冲过去拿起电话，刚“喂”了一下，声音就如同断掉一般，戈然而止。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而又凶狠的声音：“林蜀阳，你仔细听着，你儿子在我的手上，识相的话马上准备五十万，不许报警！”

　　林蜀阳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电话已“嗒”地断掉了。

　　林蜀阳何许人也？绑匪怎会索要如此巨额的赎金？

　　林蜀阳，本市赫赫有名的税务局长大人，据说身家背景非同小可，关系网四通八达，几乎是本市商贾巴结的头号人物，林蜀阳也不避讳，开着辆奔驰上班下班。不过，虽然隔三岔五总有人告他查他，林蜀阳这些年来却稳如泰山，硬是一个毛病也逮不着。

　　他的奔弛是老婆名下的，而林蜀阳的老婆就更加了得，里里外外一个女强人，亲力亲为从小商小贩干起，几年下来已变成本市贸易集团公司的总裁，纳税第一大户。有人不服告上去，曾有专案组下来查过，结果林夫人历史清白如纸，竟是一点儿老公的光都没沾过。

　　尽管如此，坊间仍然传言凿凿，说林家不义之财甚多，早晚要出事。

　　林蜀阳和太太对这类话一律嗤之以鼻，说大风大浪都经过了，出什么事都不怕。

　　这话显然说得满了，谁也没料到，最终出事的，竟是人见人爱的林小杰。

　　接完电话，林蜀阳就傻了，整个人呆在那里。不一会儿，林家大开的窗户里便传出撕心裂肺地哭叫声，一时间，四周邻里都不安起来。

　　林家住在税务局职工大院里，倒也不算特别奢华出格，只过占了一层楼而已，打通了两个单元，地方够宽，却也没怎么高档装修，就是把大门弄得特别严实，且隔音极好，只要关着门，外面的什么动静都听不见。林蜀阳和老婆神气是神气一点，为人也还算是大方的，周围乡邻有个什么手紧头疼之处，只要求到林家，多少都会得到一些帮助。这下子林家动静闹大发了，邻居们再不关心就不合适了，当下便三五成群都过来按门铃。

　　来的人中，有一楼已退休的前任局长伍老头儿和他的老伴伍老太，有二楼的大刘妈和大刘，还有四楼的小李子，五楼的王家女儿，后面楼的董副局两口子也来了，跟着进来的是邱秘书，再有一位比较特殊，是借住在旁边税务局招待所的律师，最近税检科的张立被人举报贪贿受贿，查有实据，已被检察院批捕。可张立是林蜀阳一手提拨上来的，他老婆还是林夫人的干妹妹，林蜀阳非常信任他的忠诚，绝不相信他会在自已任上作这种根本无法瞒天过海的事情，更加不愿意意他栽这么个冤枉跟头，连带自已面上也不好看，于是下大力气保张立，结果不但为他办了取保候审，还为他请来了据说是本市风头最健的律师----莫求。

　　说也奇怪，连不该来的人如莫求律师都跑过来了，该来的张立两口子，就住在五楼王家隔壁，却始终没见踪影。

　　林小杰的奶奶已经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林夫人哭得不成样子，完全没了素日里精明强干的风采，只有林蜀阳，在最初的惊骇过后，终于意识到把家里招来这一大群人是非常不智的。

　　莫律师的建议非常直接简单：“报警！”

　　林夫人死活不肯，围着的众人也意见不一，七嘴八舌，但林蜀阳考虑了半天，却沉重地点了点头，跟着就拿起电话拨110。

　　林夫人不依，按着电话哭叫：“你要害死小杰啊，你报了警小杰的命就没了，我不干！我不干！”

　　扰攘了好一阵子，林蜀阳无奈，答应再等等看，同时再三求托各位邻居不要向外宣扬林家独子被绑架的事，所有人自然都没口子地答应，独有莫求一声未吭，脸色沉郁，眸中精光闪烁。

　　第二天，林蜀阳无心上班，一切事情都交给董副局和小邱，自已只是坐在电话机前抽烟。奇怪地是，一天过去，电话却没有来。傍晚，一个不该来的人又来了，是莫求。

　　“莫律师，你忙你的，我家的事就不麻烦了。”林蜀阳客气地挡驾。

　　莫求却顾自走进来，环视了一下房间，随口道：“绑匪的电话还没来吧？”

　　“是啊。”林蜀阳无奈地答道，话音未落，就蓦地惊跳起来，道：“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莫求皱眉，道：“林局长，我劝你还是报警，事不宜迟啊。”

　　“为什么？”林蜀阳怀疑起来，上下打量莫求。

　　“我担心你家小杰凶多吉少。”莫求语气肯定，不无残酷地说。

　　“你……”林蜀阳脸都白了，恨道：“你少胡说八道。”

　　“铃……”电话突然暴响起来，林蜀阳吓得一抖，旋即扑了过去，一把抓起电话。

　　“钱准备得怎么样了？”电话里果然是昨天那个人。

　　莫求凑上来听，林蜀阳恼得几乎想踹他一脚，但电话里那个人又说：“你还算听话，要继续放聪明些。”

　　林蜀阳顾不得莫求，忙道：“钱我给你，你别伤害我儿子。”

　　那人道：“少费话，你弄好钱，明天晚上十二点等我电话。”

　　“啪”，电话又挂了。

　　林蜀阳拿着听筒楞了好一会儿，才喘出一口长气来。

　　“你得报警！”莫求不厌其烦地说。

　　“你滚，你滚，你给我滚出去！”林蜀阳发作起来，横眉怒目，干脆把莫求搡了出去。

　　第三天半夜，林蜀阳与绑匪讨价还价，说什么也要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不见到儿子他决不给钱，绑匪恼了，叫道：“你就守着你的钱吧，别想再见到儿子了。”跟着就摔了电话。

　　林蜀阳如堕冰窖，他终于明白，莫求的推测有可能是真的。

　　这夜一过，林蜀阳向市公安局报警，他跟刑侦科的头儿也算有点交情，坚持要求警察便服办案，不把他报警的消息泄露出去，刑侦科倒也答应了。

　　不过，到底有些器材要抬到林家去，楼道里难免有些响动，这几日各家人都如同惊弓之鸟，小心翼翼，听见了就会走出来看看。不一会儿，伍老头儿跟了上来，一见这进进出出的，登时有些发急，自恃是前辈，一把拉住林蜀阳到楼梯口，小声说：“蜀阳啊，你怎么还是报警了？这麻烦不就大了嘛。”

　　林蜀阳急得跌脚，道：“哎呀我的老局长啊，您就别掺和了行不行，我求您了，千万装作不知道，一个字也别说出去，啊？”

　　然则从这天起，绑匪的电话却再也没有来过。

　　莫求也再没出现过。不过，张立两口子倒是找了个时间专门来看望林蜀阳，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说小杰出事那天他们刚巧出去了，所以当时不知道。还告诉林蜀阳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一星期过去，音信杳无，林家夫妇已濒临崩溃。警察们忙了半天，也并无得到多少有价值的线索，小杰失踪当日是正常时间放学回家的，还有同学陪他一起走了一段路，可并没有人知道是否有陌生人靠近他。

　　这一天，出了要紧公事，林蜀阳不得不回局里办公室。一进门，就看见自已桌上放着一个大大的信封，粘得严严实实地，外面却什么也没写。

　　林蜀阳脑袋“嗡”的一响，立刻大叫：“小邱！小邱！”

　　小邱闻声跑了进来，慌道：“怎么了？局长，怎么了？”

　　林蜀阳指着信封问：“这是哪儿来的？”

　　小邱一看，楞住了，奇怪道：“这是哪儿来的？我今天早上来开门时还没看见呐。”

　　林蜀阳气道：“没用！出去出去！”

　　小邱退了出去，林蜀阳定下神来，停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拿起信封“嚓嚓”两下撕开。

　　“啪”的一下，小杰的校卡先掉了出来，林蜀阳一眼看见校卡上笑意融融的小杰，震荡之下，心脏都觉得绞痛起来，然而他待到抽出那张打印纸读完后，林蜀阳的心就不只是发痛了，感觉简直有如裂开一般。

　　纸上打印着：“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今晚二点，把装钱的皮包扔进大院垃圾场里，用垃圾埋好，不得告诉任何人，否则就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一切顺利的话，你儿子自已会回家的。”

　　林蜀阳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小杰的校卡，冷汗涔涔而下。

　　林蜀阳坐在办公室里魂不守舍地想了一天，决定妥协。他果然没有告诉任何人，回到家里，一直捱到半夜二点，才悄悄抱住皮包走出房门，潜到垃圾场。

　　半个小时后，林蜀阳一身脏污，大汗淋漓地回来，一进门就被妻子堵个正着，林蜀阳惊魂甫定，什么也没敢同妻子讲，只说想去找找小杰，结果夫妻二人抱头痛哭。

　　然而新的一天过去了。

　　小杰却没有回来。

　　林蜀阳快要发疯了，他不顾一切地冲到垃圾场，一看之下差点儿晕过去，原来就在这一天清晨五点，市里的垃圾站来人收清垃圾，所有垃圾已被打扫一空，再无半点痕迹。

　　林蜀阳知道一切都完了，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

　　家里已有一个客人在等他，是莫求。

　　“你，你又来干什么？”林蜀阳不知为什么，打心底里不愿意看见莫求，但是已没了大吵大闹地心劲，只有气无力地说着，坐倒在沙发上。

　　林奶奶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已在医院急救室里被监护起来，张立两口子自告奋勇去陪护，家里只剩得林夫人一个，听见林蜀阳回来，林夫人从厨房里冲出，急不可待地问：“钱拿走了？小杰呢？什么时候能回来？”

　　林蜀阳楞住：“你怎么知道我送了钱？你怎么知道被人拿走了？”

　　林夫人一指莫求，道：“他说的。”

　　林蜀阳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扑过去揪住莫求的衣领，恶狠狠地说：“是你干的是不是？你把我儿子还回来！”

　　林夫人惊呆了，叫起来：“蜀阳你疯了，你快放开莫律师！”

　　莫求纹丝不动，反好整以瑕地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道：“林局长，你别冲动，我的想法已大致跟你夫人讲过，看起来，你太太的理解力要比你强。”

　　林蜀阳气咻咻，半晌，猛得推开莫求，道：“那你说，你怎么知道？”

　　莫求理一理衣领，沉声道：“我一进家门，就问你太太装钱皮包是否还在，你太太说不见了，那我猜到还有何难？”

　　林蜀阳没好气，说：“你整天没事作吗？跑来管我的闲事？”

　　莫求眼神如箭，反击道：“林局长，我还以为，你视子如命，不会拒绝任何帮助。”

　　林太太按住林蜀阳，急道：“蜀阳，你真要听听莫律师说的，他是诚心想帮我们。”

　　林蜀阳捺住心头无名之火，勉强道：“你说，你说。”

　　莫求摇摇头，叹口气，道：“小杰那孩子我见过，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倘不是为了他，我又何必出头。这几天，我查过一下你楼里上上下下住户的情况，觉得有一些疑点，不便去跟警察分析，所以想来与你沟通一下。”

　　林蜀阳道：“你查我邻居的情况干什么？”

　　莫求道：“林局长，你到现在还想不过来吗？绑架小杰的一定是你的熟人，而且就在你的邻居之中。”

　　林蜀阳不能置信，道：“你少胡说八道。”

　　莫求坚定地说：“你想想，小杰一路回家，行人众多，光天化日下绑架，根本没有可能。何况小杰已是懂事的孩子，寻常陌生人拐骗，也不可想象。那么结论只有一个，定是你家熟人之一诱走小杰，继而……”莫求声音顿住。

　　林蜀阳听着，浑没注意莫求咽回去的话是什么意思，追问：“熟人也不一定就是邻居吧？”

　　莫求解释：“绑匪第一次通知不许报警后，隔天傍晚才打电话通知你送钱，这说明他在观望你是否真的没有报警。而从绑匪几次电话内容来看，他十分知道你家的动静，我问你，是不是警察一来后，绑匪就不再给你打电话了？这次要你送钱，也不是用电话通知你的，对不对？”

　　林蜀阳服了，道：“没错，没错，莫律师，你接着说。”

　　莫求道：“这就可以肯定，绑匪就在你家附近，那么，又是熟人，又在附近，除了邻居们，还能有谁？我是张立的辩护律师，你曾在局里特许我进行我所需要的调查，这些天，我查了查你所有邻居的情况，发现几处问题。”

　　林蜀阳听得入神，问：“什么问题？”

　　“首先是张立夫妇，”莫求道，“出事那天他两口子看夜场电影，几乎凌晨才回来，说起来，他们有打勒索电话的时间和机会。”

　　林蜀阳断然道：“不是张立，打电话的是个男人，口音非常陌生，张立说话我很熟的，绝对不可能听不出来。”

　　莫求却道：“此案必定至少有两个嫌疑人，一个是你的熟人，主谋，就在你的邻居之中。另一个是他找来的从犯，陌生人，目前尚无从分析。”

　　林蜀阳还是说：“不是张立，我相信绝不是他。”

　　“为什么这么信他？”莫求眯起眼，“是否因为他是你收受贿赂的渠道？”

　　林蜀阳的脸刷地白了。

　　“你轻松拿得出五十万现金，令我无法相信你确实为官清廉。只不过你太太主持着一家贸易公司，实在是极好的一把保护伞。张立在税检科，精通财务，张夫人亦是你太太公司中的财务主管，只要文章做得足，真正可以做到滴水不漏。我猜，你从不直接受贿，好处掩盖在太太的贸易来往中，然后张立在税检时把握尺度，对不对？”

　　这下连林太太的脸都白了。

　　“不过，张立这次被举报却有点奇怪，你们一直很小心，钱大多放在林太太公司帐上，以报销或者其它方式兑现好处。然则张立帐上突然多出五十万现金来，旋即被举报受贿，还附有一张张立本人签字的收条复印件，这就不符合你们作事的风格了，我估计一定有人裁赃。”莫求又道。

　　林蜀阳省过神来，恼道：“莫律师，我想听你说的可不是这个。”

　　莫求道：“你别急，绑匪同你要五十万时，我就觉得有些奇怪，这个数字如此之巧，会否在两者间有什么联系？”

　　林蜀阳一头雾水，道：“什么联系？”

　　莫求说：“这个嘛，我也还在想。现在来说说别人，老伍头儿夫妇年纪大了，看样子不象是作这类事的人，可是我查到他在任时却没有捞到什么好处，最近儿子公司出现状况，可能要倒闭，他求过张立在税检时放儿子一马，可张立秉公执法没给他面子，这事儿你知道吧？”

　　林蜀阳没有吭声。

　　莫求继续：“再说大刘，大刘是你们单位的维修工，照理说分不到那套两居室单元。不过你照顾他有寡居多年的老母，硬是在单位力排众议分了他一套。本来他是极感谢你的，可是偏偏他的母亲和林奶奶对不上脾气，素日生活中时有摩擦，大刘不堪其烦，准备辞职回老家，可是人事部说他分了房才辞职，按规定得一次性按市场价补齐房款，要不就退房。大刘舍不得房子，正在犹豫不定。”

　　林蜀阳目瞪口呆，问：“这些事你怎么知道？”

　　莫求淡淡答：“没事瞎打听呗，再加上一点儿瞎猜。”

　　林蜀阳想了想，说：“大刘那性子，不象是能绑架我儿子的人。”

　　莫求不予置评，往下说：“再说董副局，听讲他其实很不满意你作他的顶头上司，总说前任老伍看错人，把好好一个江山留给白眼狼了。”

　　林蜀阳炸起来，道：“这…这…他什么时候说的？”

　　莫求不理，接着道：“邱秘书对你好象也不那么忠心耿耿，还有我查到他好赌，最近似乎手头很紧，所以常见他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四楼小李大学毕业才两年，一直在张立手下工作，人挺活络的，听说三教九流什么朋友都交，就是不太服管。王家女儿刚进局里不久，长得清丽可爱，性格也乖巧至极，有人说就连林局长你见了王小姐都挪不开腿儿。哦对不起，这当然是个笑话。”莫求讲到最后，看见林太太柳眉倒竖，忙找补了一句。

　　林蜀阳却无心辩解，自言自语道：“他们中有人绑架我的儿子？他们中的一个？怎么可能呢？”

　　莫求掐指数了数，道：“我没说漏什么人吧？对，我敢肯定，绑架者就是其中之一。”

　　“是谁？到底会是谁？”林夫人心急如焚，“我的小杰会怎么样？”

　　莫求脸上掠过一丝黯然，道：“林夫人，恕我直言，熟人绑架案，有一个特点，几乎无一例外……”

　　“什么特点？”林夫人的身子抖了起来。

　　“熟人绑架，无论是否得到赎金，几乎都会尽快撕票，因为一旦释放人质，自已的身份就会暴露，这是绑匪所不能接受的。”莫求字斟句酌，尽量把话说得不要那么刺激。

　　然而林夫人“咕咚”一声，还是当即昏倒在地上。

　　林蜀阳悲哀莫名，也浑身无力地蹲了下去，许久都站不起来。

　　又过了数日，警局的人不得不先行撤离，只留了一部监听器在林家，告诉林蜀阳一有线索就要立即通知刑侦处。

　　林蜀阳此时已只想复仇，他对莫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恳求莫律师为他找到真凶。

　　莫求向林蜀阳详细询问绑架事发当天的经过，林蜀阳回忆着，说道：“那天下午，张立来找我，说小邱有点靠不住，老见他下班去董副局长家，一坐就是一两个钟头。我跟他商量如何调查和处理小邱的事，一谈就把时间忘了，当时小邱不在，我就叫王家女儿给小杰打了个电话，说我不去接他了，要他自已回家。”

　　“你为什么偏找王家的女儿替你做事？”莫求问。

　　林蜀阳道：“唉，如今与你直说也不妨，王家女儿是局里男人们注目的焦点，我想如果可能就用她来换掉小邱的，其实不要说我，就连张立也想把她调到自已科里，小邱和小李好象都在追求她，就连大刘都没事找事儿地跟她搭话。不过这女孩儿看似绵软，心里挺有主意的，我还没发现她对局里哪个人特别有意思。”

　　“小杰平日时喜欢什么呢？”

　　“小男孩喜欢的东西他都喜欢，什么漫画了、模型了、游戏了之类。”

　　“那你的邻居们都有谁比较擅长电脑？”

　　“年轻人们都不错吧，小邱、小李，张立两口子也爱玩这个。还有，好象老伍头退休没事儿，也会玩几种简单的游戏。”林蜀阳思索着回答。

　　“张立帐上那五十万到底是怎么回事？”莫求换个角度问。

　　“其实，这五十万是张立太太从我夫人公司里取的，再存进张立的户头里，为了挂帐需要，张立打了收条。小邱好赌我们都知道，前一阵他输大了，没法子，向张立借钱，我们的事一直瞒得很紧，小邱虽是秘书，却从未参予知情过，可是他跟张立借钱时，话里话外却透出威胁的意思。张立跟我一合计，就想先用钱堵住他的嘴，再慢慢查风声是怎么露出去的。”

　　“结果出人意料？”莫求讥讽道。

　　“是啊，谁承想钱一入张立户头，居然就被人匿名举报了。帐户一下子被封了起来，张立取不出钱，也就给不了小邱。转头就发现小邱频频往唐副局家跑，心里疑惑不定，才不顾自已取保候审的身份，跑来跟我商量。”林蜀阳详细地说。

　　“那张举报用的收条存在林夫人公司处，别人怎么能复印得到呢？”莫求反复琢磨着。

　　“就是这件事让人想不通啊，收条是放在财务主管张太太桌上的文件夹里，一般有谁能看到呢？举报人也有些奇怪，由于收条上没有写明是收到哪家公司的钱，钱又是现金存入的，所以单凭收条和帐户找不出行贿人来。可是举报人能复印到收条，就应该知道钱从哪儿来啊，他却没有在举报信中提及，要不然，我太太的公司一定会牵连进去。当然，我事后说过我太太，她们也确实有些大意，这种收条原不该放在外面的，不要以为从来没出过事，日子一长，人就可以懈怠了。”林蜀阳的官味儿不知不觉露了出来。

　　莫求眼中闪过凌厉之光，闲闲道：“其所谓天网恢恢，大概就是这样吧。”

　　林蜀阳一楞，神情灰败下去。

　　莫求合上眼，十指指尖相对，思索良久。

　　终于，他神色一亮，坐直身子，语气不容反驳，道：“林局长，我想请你将小杰出事那天晚上的所有来这儿的人都请到你家里来，然后通知刑侦处的人在你家卧室里监听记录，我要当场找出真凶。”

　　林蜀阳张口结舌，完完全全呆掉了。

　　第二天的晚上，一切如莫求的要求布置停当，客人们也陆陆续续地来齐了。

　　林蜀阳按照莫求说的，告诉所有人他想请大家来一同参详一下小杰的事情，于情于理于好奇心，所有人自然都答应不迭。

　　等到大家坐定，房门关紧，莫求走出来主持大局，一股莫名的紧张气氛就开始弥漫在众人之中，因为一开口，莫求就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绑匪真凶就在在座之人当中！”

　　这一句话，几乎说的人人色变，个个惊心。

　　莫求却道：“但是当然，绑匪只有一个，诸位绝大多数在这件事上是无辜的，所以，等下我提问的时候，如果您同绑架没有牵连，则不管我问什么，都请您诚实回答，否则惹嫌上身，就怪不得我了。”

　　小李第一个不服：“你凭什么在这儿发话？”

　　林蜀阳连忙打压，道：“莫律师是我专请来处理这件事的，全权代表我，你们给莫律师面子，就是给我面子。”

　　小李“哼”了一声，却也没再言语。

　　莫求也不在意，只说：“我只是有一些问题想不明白，所以一定要当面问问大家，还请合作。”

　　董副局不悦，道：“老林，你这是搞什么鬼，难不成连我都是怀疑对象？”

　　莫求接过话去，道：“董局长，您多心了，依我个人看法，您位高权重，又不缺钱用，就算要搞垮林局长，策划绑架好象也得不偿失，故此您的嫌疑倒是最轻的。不过，我确实有些事想听听您的说法而已。”

　　董副局瞪了莫求一眼，道：“你问你的，我可先说清楚了，该说的我说，不该说的我也不会说。”

　　莫求颌首道：“那当然是由您自已来决定。”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场面压抑难堪。

　　莫求第一个问王家女儿：“王小姐，我想问你，你是不是跟邱秘书在谈恋爱？”

　　王家女儿一楞，脸就红起来，看了一眼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小邱，略点了点头。

　　莫求又问：“小杰出事那天，你帮林局长打了一个电话，是在哪儿打的？”

　　王家女儿有点莫名其妙，想了想道：“嗯，小邱不在，他的办公室关着。再过去就是税检科办公室，我在那儿打的电话。”

　　莫求点点头，道：“我猜也是在那儿。董局，我有个问题想问一下你，你是不是跟小邱许诺过，如果张立这次被撤职，你就力荐他作税检科科长？”

　　董副局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口吃道：“你，你，你怎么会知道？”

　　莫求一笑，道：“我猜猜而已，这么说，我猜对了！”他转向老伍头，接着说：“老伍，我问您一件事您可千万要跟我说实话。举报张立受贿的，是不是您？”

　　老伍头长叹一声，低下了头。

　　“那是谁告诉您这件事的呢？”莫求追问。

　　说时迟，那时快，房中众人倏地窜起一条人影，向门边扑去，莫求眼疾嘴快，大叫一声：“抓住他！”

　　林蜀阳早就蓄势待发，听声便合身扑了上去，跟着从卧房里冲出来两名警察，几番扭打之下，那个人被揪回转来。

　　当林蜀阳使劲将他的脸扭到朝向灯光时，几乎所有人都同声惊呼：“原来是你！”

　　尘埃落定，水落石出，事实的真相原来是这样的：

　　话要从头说起，本来林蜀阳、张立两人的贪贿手段，作得天衣无缝，无人查觉。但是自从税检科来了个小能人小李子，事情就起了微妙的变化。张立本来挺喜欢小李，认为他识眼色够机灵，去林太公司税检时多半带着小李，但是林蜀阳为人谨慎，不愿意扩大范围，再三要求张立不得在小李面前透露太多，小李为人精明，跟了几次猜到一些端倪，惊喜之下，以为自已慢慢有机会分一杯羹，谁承想跟着跟着，张立倒慢慢开始疏远自已了。

　　小李一恼，悄悄地跟邱秘书混在一起，两人还同去赌博，不知不觉中，竟输出去五十万。本来已不能收场，总算小李三教九流的人都识得一点，人家通融，给了一段时间，要两人设法。小李灵机一动，鼓动小邱去敲诈张立，觉得这样一来，即可以搞倒张立，又可以得些钱财，一举两得。

　　小邱听了小李对张立贪贿的推断，本来半信半疑，没承想张立答应给钱，小邱大喜过望。忍不住回来跟小李拍肩膀称兄弟，喝多了两杯，说了些多嘴的话：“咱俩以后就是兄弟了，有好处我不会忘记你的。我跟你说，董局早看张立不顺眼，想把他换掉，让我来当税检科科长，到那时，咱哥儿俩就可以大干一场了。我再让你嫂子，呵呵，就是王家女儿，帮你介绍个女朋友，要多美有多美！”

　　言者无忌，听者惊心。小李自已都在惦记税检科科长的位置和追求王家女儿，这下子机关算尽却全为他人作了嫁衣，无论如何都不能平衡。

　　思忖许久，小李一咬牙，偷偷从林太公司复印出张立的收条，转给了一直对张立不满的伍老头儿，暗示他举报张立贪贿。伍老头得到这个机会当然不会放过，但是他对林蜀阳印象很好，还得了林家不少好处，雅不愿意将林太公司也一锅端进去，故此举报时竟隐去了行贿公司的名称。

　　结果，张立被捕，帐户冻结，五十万拿不出来，小邱急慌了神，又要小李想办法。小李也知道这五十万非花不可，他只不想太过便宜小邱，所以再次拿自已担保，求对方宽限数日，小李想着多多巴结一下林蜀阳，等着张立倒台，观望一下花落谁家再说。

　　可是林蜀阳哪只眼睛也没看见小李，他一门心思保张立，董副局又赏识小邱，小李这一下投靠无门，心里极其不是滋味儿。正巧那天王家女儿在税检科打电话给小杰，说林局不能去接他，小李在一旁听见，眼光落在面前的报纸新闻----一宗绑架勒索案的新闻上，临时起意，找个由头离开了办公室。

　　小李回到税务局住宅大院，等到小杰回家时就跟了上去，在楼道里追上小杰，笑道自已刚买了一款新的电脑游戏，叫小杰上自已家里看看。小杰素日里管小李叫“哥”的，什么防备都没有，跟着就上去了，而林奶奶一人在家准备晚餐，对楼道里的动静一点儿也听不着。

　　就在小杰专心致志地在小李的电脑上找新款游戏时，一只烟灰缸砸在他的头上，孩子连声都没出就倒在地上，紧接着，小李用皮带勒死了小杰，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活口。

　　到了晚上，小李找到一个自已的混混朋友，指使他打电话勒索林家。而自已，则混在众邻居当中查探内情。

　　等到警察进入林家时，伍老头儿有点慌神，他告诉了小李，问小李自已该不该承认举报的事情，伍老头儿担心因为自已举报，张立得不到那五十万，会丧心病狂地绑架林小杰。

　　小李安抚住老伍头儿，忽然意识到自已可以嫁祸于人，所以他不再打电话，而是趁小邱上班给林局开门后一时疏忽未注意，往林局的桌子上放了一封信，心想就算有人怀疑，第一个怀疑的也会是小邱。

　　当天夜里，小李开着门听楼道里的动静，林蜀阳送完钱一回来，他就出去拿回了皮包。

　　小李在莫求破案当场崩溃，逃跑被抓后就全部招供。小杰的尸身被装在大号垃圾袋里，在出事第二天晚上，他叫来那个帮忙打电话的朋友，两人趁夜抬到荒僻处埋掉了。

　　三日后，从犯落网，小杰的骸骨也被找到，小李的罪行铁证如山。

　　林蜀阳辞去公职，亲身至检察院自首，临行前，他先来找莫求。

　　林蜀阳问莫求：“你真能把事情猜得这样滴水不漏？”

　　莫求道：“我只是一个凡人，当然不能。但是举头三尺有神明，真正疏而不漏的，是天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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