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年

　　然而，等他迫不及待回府拆开信后，脸色一下子由红转白。
　　这封信慕容烙看了很久，久到一旁候着的左岸也忍不住开口询问：“大人要回信吗？”
　　“不必，”慕容烙抬头望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拿本官的名帖去礼部教坊司走一趟，叫钟林奎把人放了。”
　　“放了谁？”
　　“你问的太多了。”
　　左岸微微一愣，明白自己逾越了，马上拱手道：“属下知错。”
　　等他拿着名帖出去之后，慕容烙把信又看了一遍，然后唤了一位黝黑健壮的年轻人进来，这也是他的亲随之一，进门之后就默默地站在桌前等待命令。
　　“去江宁府查一下这个人。”慕容烙随手从书堆里抽出一张纸写了个地址给他，年轻人接过之后也是一愣，但什么都没问就马上出门了。
　　他的名帖很管用，左岸刚转达了慕容烙的话，钟林奎就连连告罪说马上放人，于是行有疆走出礼部大门的时候不仅被钟大人亲自送出来，还附赠一张秦姑娘的脱籍公文。
　　听了左岸的复命，慕容烙若有所思，良久他才问道：“钟林奎可是刚搬了新宅？”
　　“是的，上月初四刚搬的家。”
　　“祭天那日？”慕容烙冷冷笑了，“请监察院的御史们今晚在识君楼赴宴。”
　　“是，大人。”
　　当晚的酒席上宾主尽欢，第二天早朝，龙案上就放了监察院十三御史的联名奏折：钟林奎身为礼部官员却目无礼法，不仅在祭天之日乔迁新居，主屋还超出皇宫半寸。
　　半寸的高度说有就有，说无也无，御史的奏折把那半寸写的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皇帝看了果然龙颜大怒，着刑部尚书离渊立即查办此案。
　　不错，接风宴一过离渊就被任命为刑部尚书，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的第一把火就从礼部烧起。短短几日之内，礼部大小官员纷纷落马，一时之间，朝堂上下人心惶惶，唯恐接到刑部的拜帖。
　　很快离渊就成为官员头上悬着的那把刀，他们开始觉得慕容烙变得和蔼起来，“铁血慕容”不过是贬官，离大人却是要命。
　　这日傍晚，慕容烙也接到了离渊的拜帖，不过地点不在刑部，而是离府。
　　一进离府，他就看到不少生面孔，美貌婢女与过去相比有过而无不及，但更陌生的是增加了不少侍卫，他们一个个健硕精悍，想是离渊从南疆带回来的。
　　依然是两个俏丽的婢女带路，这次没有去水榭，直接把他领到离相的书房。
　　书房里只有离相和离渊在，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一副天伦之乐的模样。
　　“下官参见丞相大人。”慕容烙马上下拜行礼。
　　“慕容来了啊，”离相一把扶起他，笑眯眯地说：“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多谢丞相大人。”一敛衣袍他站起身，又对离渊拱手道：“离大人好。”
　　离渊与他是同品同阶，自然用不着行大礼。
　　“慕容大人好。”离渊并未起身，只是坐在椅中微微拱手，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算是见过了，接风宴上的“鱼目混珠”事件显是记到了现在。
　　慕容烙也不在意，在离相的招呼下坐在右首，并接过婢女端来的一杯热茶。
　　“慕容，渊儿说有件案子涉及到你，可有此事？”离相身着暗紫色便服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吹了吹茶盅里的散叶轻抿一口，然后笑眯眯地问，那神情放佛在说“天气还不错”的样子。
　　“慕容不知，还望大人明示。”他神色不变，只是放下茶盅看向离渊。
　　离渊也放下茶盅拿起桌上的卷宗翻了翻，漫不经心地问道：“刑部在查办钟林奎的案子，慕容大人可有耳闻？”
　　“略知一二。”
　　“钟林奎不仅乔迁新宅触犯礼法，他还招出一件行贿案来。”说罢，离渊抬眼望着慕容烙。
　　如他所愿，慕容烙果然问道：“不知是贿赂何人？”
　　“礼部员外郎王新民。”
　　“王新民在江宁府赈灾的时候立有大功，还望离大人酌情处理。”念及旧情，慕容烙求情了。
　　好像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离渊合上卷宗站起来，盯着他冷冷地问：“去年江宁府赈灾王新民是知府，他又招出放粮的时候慕容大人曾射伤一位灾民——”
　　“离大人，”慕容烙打断他的话也站起来，没有丝毫的紧张之色，他冷静地说：“慕容愿与王新民当面对质。”
　　赈灾第一日王新民并不在场，他又如何知道有灾民受伤？
　　“王新民现已收押在刑部大牢，不过——”离渊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表情变化，却发现慕容烙与进门时一般无二，于是拿出杀手锏来，“受伤的灾民就在府上。”
　　“慕容也愿与他当面对质。”
　　“慕容大人果然爽快，”离渊大笑一声，扬声叫到：“带证人。”
　　“是，大人。”
　　只听见外面的脚步渐渐远去，不一会又渐渐清晰，很快就有两名侍卫带了一人进来。
　　慕容烙暗自冷笑，离渊这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小民见过几位老爷。”
　　灾民一进门就跪下来，只见他身着布衣，头戴一顶旧毡帽，一副普通老百姓的打扮。
　　“抬起头来。”离渊命令道。
　　灾民马上抬起头，黝黑的脸庞上有许多刀刻般的皱纹，估计江宁府水灾之后日子也不好过。
　　“去年江宁府水患，你可是被一位官员射伤过？”离渊直接切入正题。
　　“回大老爷的话，是有这事。”
　　指着慕容烙，离渊又问道：“可是这位慕容大人？”
　　灾民仔细观望了很久，仿佛在辨认昔日持弓之人，就在离渊将要不耐烦的时候，他终于肯定道：“是——是这位大人。”
　　“你确定？”连许久不曾说话的离相也惊讶地开口了，也难怪他惊讶，慕容烙为官六年，别说是刑部的案子，就是官员之间常有的口舌之争都不会涉及，这事若是传出去，想必朝堂上下的官员都会赶到京城来看笑话，看一看“完美”的慕容大人是如何触犯律法的。
　　“是的，草民认得慕容大老爷。”又一次的肯定，直把慕容烙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对于这个回答，离渊很是满意，他转头看向慕容烙，笑问：“慕容大人可知朝廷命官伤害手无寸铁的百姓该当何罪？”
　　“依我朝律法，官吏伤民，情节较轻的降职三级，没收一年俸禄。”慕容烙缓缓说出他要的答案。
　　“慕容大人可要本官秉公处理？”如果再听到肯定的回答，他就马上抓人了，有父亲在场，离渊相信慕容烙不敢否认。
　　“律法不可违，刑部自然要依法办事。”说到这里，慕容烙话头一转，“不过离大人不想知道本官为何要射伤灾民吗？”
　　“愿闻其详。”离渊不在意地说，就不信他能把伤人事件说出一朵花来。
　　“还是请当事人来讲为好。”
　　“好，你讲。”对着下跪的灾民，离渊冷声道：“若有半句假话，别说是慕容大人，就是本官也饶不了你。”
　　“草民不敢，草民一定实话实说。”磕了个头，灾民把前因后果慢慢道来：“草民是江宁府临新县人氏，闹洪灾的时候跟着村里人逃难到了江宁府，听说朝廷赈灾放粮就去知府后衙领粮，可是那天乡亲们去的太多了，抢都抢不上，慕容大老爷就找到草民－－”
　　“慕容大人找到你？”离渊不由问道，慕容烙找他干什么？
　　“是的，慕容大老爷找到草民，叫草民演一场戏假装被大老爷射伤，说什么是稳定民心——”
　　演戏？离渊愣住了，好一会才喝道：“昨日你为何不讲？”
　　“老爷没问，小民还以为老爷早就知道了。”灾民说得有些委屈。
　　书房一下子安静下来，最后还是离相大笑着打破沉默。“原来如此，慕容你演的好戏啊！”
　　慕容烙回身拱手道：“下官也是迫不得以，当时情况危急，只好找个法子来糊弄灾民，也是这位老乡深明大义肯受下官一箭，否则灾民暴动，后果不堪设想。”
　　“审时度势，量力而为，慕容你做的没错。”离渊笑着为他开脱之后，又转向自己的儿子，略带责备道：“渊儿，你怎么也不查清楚就由着王新民胡言乱语。”
　　“是离渊草率行事，错怪了慕容大人。”离渊铁青着脸躬身向慕容烙致歉，随后又挥斥两个侍卫把灾民带下去。
　　“渊儿为将多年尚不懂官场规矩，慕容你可别见怪啊。”见事情都说清楚了，离相站起来走近慕容烙拍拍他的肩，还是笑眯眯地说。
　　“不敢，离大人秉公执法下官甚为敬佩，只怪慕容赈灾之后忘了将此事上报朝廷才会造成今日的误会。”见好就收是他的良好习惯，慕容也带着歉意说，表示不再追究此事。
　　“多谢慕容大人体谅。”离渊又是深深一揖，顺水推舟。
　　误会解释清楚后，慕容烙也不便久留，跟离家父子聊了一会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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