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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花
四、
束兰去前面转了一圈回来直笑:“身量都未长足,亏你那位哥想得出来,料王爷也不会这般糊涂。”
染舟略宽了心,想想也是,打赌请客,都是夏锦川的面子,只要上头亲爹不肯答应,一句荒唐甩下去,拂了也无妨,却又听束兰道:“我看王爷的意思,倒像是看重另一位。”
染舟一时没转过筋来:“还有别人?”
束兰道:“好像是个忠良之后,袭了祖上的爵位,嗯,姓苏的。”
染舟心里一咯噔,然后便很明白了,加上前面那一句。
再说另一头,主宾在正堂喝了一道茶,交互谈得还挺款洽,却似乎没一句说到点子,大多是客气话。夏锦川被亲爹弄得云里雾里,心里着急又不好说,迷迷瞪瞪送走客人,回头来找不见夏顺,只好去妹妹那里商议。
染舟却有意避开他,径自去了昭泉寺。出了后门拣边上小巷子走,须得折回来一小段,正临着自家院子的漏花墙,忽听见安荣喜的声音:“王爷留步。”十分明朗的小孩腔调,非板着嗓子装老到。
染舟不由踮了脚尖循声望去,套方灯笼锦的窗格子,被葱葱茏茏的爬墙虎掩了大半,只透进斑驳的一小抔阳光,衬着不远处一小方靛蓝袖角,随风微微扬起。
色泽不算黯淡,却透着一股子冷冷的静默。
她没来由的一阵心虚,当即蹲下身,猫腰就溜出了巷子,直奔妙云山去。
夏染舟以为苏濯必没有看见自己,万分庆幸自己腿脚灵活反应够快,因而心下愉悦,脚下生风,倒没想过为何自家地盘,还得做贼似的。
尔后踏进佛堂正殿,补烧了三支高香,一张云笺悄悄塞进佛龛底下,仍是拜三拜,站起身来,眼风里暼见旁边那位身形有些眼熟。
转过脸来,淡雅面容,清淡眉眼,亦是不惊不喜。
姜岑问她:“为何是三支?”
染舟道:“母亲,弟弟,我自己。”
“求什么?”
“长命百岁。”
对个一无所知的生人,夏染舟头回这样坦诚,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寺庙求福是寻常事,此处偏远,来的大多心诚,不少也是同里头僧人熟识的,萍水相逢,偶尔攀谈几句,彼此不用讳忌。
但姜岑好像有些不同。
姜岑道:“你常来?”
染舟点头:“以前没见过你。”
“我?”姜岑闻言笑道,“我是个游子,离家多年,回来没几天,无处可去。”
染舟半开玩笑地告诉他:“可以问问菩萨。”
姜岑便也半真半假地答:“你帮我问吧。”
“下回。”染舟说,“我得走了。”
姜岑仍是浅笑,目送她走远,一步步往山下去,最后消失不见,然后伸指,将佛龛底下那张云笺抽了出来。
姜岑握在手里,反复看了良久,直到天色渐渐黑尽,岁笙进来寻,见主子神情恍惚的模样,也不敢走近了扰他。
笺子薄如蝉翼,上头其实也就一个字:“濯。”
姜岑道:“夏染舟,我得见你。”
一字一句,声音很轻,岁笙却不由一个回神挺直了身板,抬眼见姜岑神色若常,信步踏出佛堂,也忙不迭紧跟上去。
而夏染舟此时正含着一口青团,嘴里嚼吧几下,吞到喉咙口却噎得慌。
不过半天工夫,几个姨娘皆风闻此事,并都颇有兴致,但刮到各房的口风不同,耳朵里听着的便也大相径庭,不约而同踅到束兰房里来打探,叽叽喳喳争议一番,索性凑了一桌用夜点心,顺便让盈袖去请了大公子和小姐过来问个明白。
染舟姗姗来迟,自然是低了头装矜持,而夏锦川则忙着添油加醋,又撇掉自己几个坍台段子,故事不免说得有些颠倒。
束兰没胃口,半躺在床上听得睡过去,四姨娘却着实费解:“怎么安大人的儿子,会姓苏呢?”
夏锦川忙解释道:“不是,安荣喜才是安同禄的儿子。”
五姨娘奇道:“哎?不是他大哥?”
夏锦川道:“结拜的大哥,姓苏的他爹叫苏重方。”
四姨娘继续问:“也是当官的,对吧?”
三姨娘也插嘴:“没听过嘛,是个小官吧?”
夏锦川答:“他苏家祖上当年也是个开国勋臣,封的南襄王,后来子孙犯事,降作了阮陵侯,弄弄茶叶写写字的,至今没什么作为。”
“苏什么?”
“苏濯,”夏锦川终于逮着时机扬眉吐气一回,抑扬顿挫地卖弄道,“濯清涟而不妖的濯。”
可叹妇道人家见识短浅,大多没听明白,也只好皱了眉头纷纷去夹块糕点过来,就小碟子接着碎屑,默默地品尝起来。
屋里颇尴尬地沉寂片刻,还是四姨娘直肠子,耐不住问出口:“锦川啊,你方才说的,什么意思?”
夏锦川道:“濯清涟而不妖,就是那个濯……”眼神不由又飘去染舟那里,正赶上小丫头昂着脑袋。
“三点水,”染舟脱口而出,“三点水一个翟。”
夏锦川连忙接上去:“对嘛!三点水……”见妹妹倏然红了面孔又低下头去,心中自然生了些疑惑,忆及当日种种,一拍大腿,竟有种豁然开朗之感,“哦,那个三点水!”
所以说北郡王这位大公子,浮浪是浮浪了些,毕竟风月场是见识过的,夏锦川果然看出来些端倪,皱一皱眉,又笑逐颜开了。
苏濯,想来也不是行不通。
其实问话的四姨娘尚且木着一张脸,竭力琢磨那三点水加一个笛子的笛,该是怎么个怪僻的字。
是以,闺阁里的话头,也总是这般越扯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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