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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正徘徊
十六、
盆沿上搭着一块帕子,染得跟什么似的,幸好边上另有一块干净些,染舟伸手来接,苏濯却摁着没动,滞了片刻,那厢乖乖换了只胳膊,小心谨慎再探过来。
类似方才那个暧昧姿势,又落在他手底下了。
结果苏濯发现这多年来做得很顺手的一件事,搁到别人身上竟变得这般艰难:只因这身体发肤若不是自己的,根本不知该如何拿捏力道,难为这细了吧唧的一小段胳膊,口子一圈还泛青,方才那鞭子居然扛得住。
好容易擦拭干净血水,听见染舟小声说谢谢,苏濯凛着一张脸,却已觉着背上有些汗涔涔,心念着夏染舟你很能忍痛是吧,正好这一帖药劲又狠又足又快,也一并忍住了大家省事,可是握着罐子愣是有些下不去手。
可巧小二来敲门,说底下门口有人找。
那两只手仍牢牢抓着,苏濯面色略僵,别过身子往桌子上搁了药罐,然后放手:“我去看看。”
染舟缩了缩脑袋说:“好。”
苏濯颔首,神情还算泰然,可是夏染舟缩着缩着,不知怎么整个人也往外移出去一截,一时间臂弯里空荡荡,转身时神经质的一个随手,又将药罐子顺走了。尔后继续信步出门,一路下楼,扑面一阵凉风,带着沿江特有的濡湿,黑灯瞎火里深吸一口气,他觉得今夜甚为荒唐。
冷不丁边上有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少爷。”
苏濯堪堪一惊,一劈掌险些挡过去:“你怎么还在?”
小二跟出来解释:“这姑娘要找一个穿黑衣服的少爷,说不清姓甚名谁,小的琢磨来去,也只有您看着像,若不是即刻给您轰走。”
大概见了些风,姑娘的眼睛已肿成一对核桃,眼看着又要当街跪下来:“少爷给条活路!”
苏濯心烦意乱,回手攥紧了硬邦邦的瓷罐,索性道:“你过来。”带到房间门口,“会敷药么?”
姑娘忙不迭点头:“奴婢什么都会!”
棒疮药递给她,指指屋里,顿了顿:“轻点。”
那姑娘当救命稻草一样接过,战战兢兢地进去了。
苏濯身形未移,听着里面不过寒暄几句,果然没什么声响了,紧接着噔噔噔,抬头看见廊子那头遥遥晃着一只手,铆劲儿按着嗓门招呼:“哥你上这边来一下——”
安荣喜将问候一一带到,又压低了声喉说:“大哥,其实嫂子很在意你的。”
苏濯说:“知道了。”
安荣喜道:“前几天你老不在家吧,嘿嘿,我们聊天儿还总说到你,”见他似有所动,忙又摸摸后脑勺,“哦,我绝没乱说话!……咳!真吓死我了刚才那不长眼的,差一点点就打着你!把嫂子急得……哥你肯定是没听见吧?那时她喊你来着。”
苏濯默了片刻,淡淡道:“是么。”
安荣喜道:“那,伤得要紧不?上药了没?要人帮忙不?”
苏濯道:“不用。不早了,你去歇息吧。”
安荣喜道:“那我回去了,”走两步又扭头回来,“哥你可得对嫂子好点儿,我挺喜欢她的,真的!她跟夏锦川不大一样……哎这么着,你得多笑笑!”
安少爷不甚着调地一通指画,大剌剌地回去了,苏濯自然没笑出来,只伴着眉头不自觉地一扬。
夜沉似水,却不是此刻的心情,顺着廊子往回踱,姑娘正端着盆出来:“少爷,”想了想,又猜度,“老爷,夫人刚睡下了。”
苏濯面无表情绕过,径直往屋里走去,步子很轻,可也不是全无动静,堪堪停在距床三尺地方,果然见染舟已安安静静躺着。
像个最乖最聪明的孩子,不烦不哭不闹,不给他当众惹难堪;可是面朝里背朝外,弓着脊背奋力占据床沿,伤臂亘在被子外头晾着,纹丝不动,俨然醒木当堂一镇:闲人勿扰。
身后紧跟着一阵细碎声响,再转眼,满满一盆血水盯了半晌。
那一鞭子,竟是为他挨的么?苏濯努力回忆那个乱糟糟的场景,喊他那一声听得模糊,但夏染舟可怜巴巴挨鞭子那一幕却历历在目,魔障般重复。
“啪——”“啪——”“啪——”
姑娘凑在旁边张望,见他面色不善,吐吐舌头又改口:“……大人?”
苏濯遂转身出门,踏出两步道:“你留这陪她,夜里有事叫我。”
姑娘疑惑道:“大人今夜……”
苏濯道:“我在隔壁。”
姑娘挪近一步,垂眼软语:“奴婢名唤皎皎。”
苏濯总算侧身,冷冷打量一眼:“你不是会说官话?”
皎皎愣住:“自然也会……皎皎只是觉得,觉得乡音亲切罢了。”
苏濯道:“既如此思念故里,正好明日顺道,回去冉州自谋生路吧。”
皎皎闻言红了脸,慌忙改过腔调:“奴婢,奴婢知错,求大人千万别赶奴婢走……”
话未说完,那厢业已扬长而去,背影衣袂翩跹,仍是飒然清举模样。
这一夜睡得迟,翌日起个清早,赶着坐船渡了祁江。天气阴沉,舱里闷得很,众人见多出个丫头,便是送豆腐羹闹起来的姑娘,又闻说昨儿苏家那小夫妻两个是分房睡的,眼神便左左右右的,有些游移。
王妃有意过来挨着染舟坐:“妹妹昨夜里睡得可好?”
染舟不慌不忙:“甚好。”
王妃道:“我倒听见后半夜起风,刮得声响颇闹人的。”
染舟眨眨眼睛:“是么?我向来睡得沉,昨儿沾着枕头便困了,一觉到天亮,不曾听见。”
王妃道:“睡得沉才好,妹妹果是福气足盛之人。”目光幽幽落在角落里的皎皎,又幽幽荡回染舟这边来,目光撞个正着,于是两人十分和美地相视一笑,再无多话。
临靠岸时王妃咳嗽两声,便有自家的一个丫头悄没声息挪过去,预备要紧时搭把手。谁想苏濯一起身,夏染舟施施然跟着过去,尔后那一个在下面伸手,轻轻一搀,甚有默契地下去了。
这么着,他两个便在自自然然地走在一处,众目睽睽之下俨然毫无芥蒂,倒把个新来的皎皎落了单,只好跟在王妃一行后头。
继而分作两拨,便是郭大人临时做的安排,冉州那头有人款接,女眷合坐一车,不必跟着多奔波,先去城南玉容山的汤泉泡泡身子;另一拨则径往范家集去,余下那桩案子不过走个形式敲几枚印,待文书很快弄妥当,也向城南走,傍晚时分便到了。
汤泉叫作天下第一泉,立在玉容山半山腰,端的是江南水乡景致,一路山岚氤氲,往里蜿蜒进去,还在半道特特地一折,设了一个颇雅致的小凉亭。
“真真钟灵毓秀,人间蓬莱。”裴王赞叹着,忽然来了一句,“贤弟放心,人都撇干净了。”
王妃与郭夫人有说有笑地从亭子里出来,独独不见了夏染舟。
跟着丫头忽然呈了东西上来,苏濯接得仓促,掂在手里窸窸窣窣的料子,是一套夏染舟的衣服。
裴王殿下话里意味深长:“本王能做的也只有这么些,贤弟可仔细把握。”手重重落在他肩上,“走前说的,管保叫你不虚此行,晚些时去府衙边上的驿馆会合,另有样大礼送你。”
郭大人拱手:“下官跟殿下去办事,也先行一步了。”
满捧鲜嫩的樱桃红,漫着若有若无的幽香,又仿佛一团火,烫手得厉害,丢却丢不得。
苏濯当即沉了脸色:“荣喜。”
安荣喜做鬼脸:“要笑哦……”撒丫子溜到最远。
于是片刻工夫,走了个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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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很多江南地区没这么爽,江南的冬天冻死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