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影·聊斋

　　1、
　　崔平在山道边的青石上小睡了一会，醒来后，他觉得有些懵懂，但究竟懵懂在哪里，他又说不清楚，山还是那山，树还是那树，就连那刺耳的起伏蝉鸣声，也还是老样子。
　　只是空气里多了一层淡淡的薄雾，象是被正午阳光蒸发出来的草叶水汽，笼罩在前方的山道上。

　　崔平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没有多想，他径直走进薄雾，继续走向山的深处。
　　山道曲折漫长，崔平走到黄昏时分，才遇到一个小小的山镇。

　　山镇格局不大，一条石板路的街道，两旁是石块或木材造就的房屋。夕阳余晖下，隐约可见街道深处一些店铺斜伸出来的招牌，有古老的布幔，也有新潮的塑料灯箱。而在镇口，有几个妇人围聚着小溪淘米洗菜，她们看见崔平，只是随意地瞟了眼，就继续忙自己的去了，显然，这个山镇并不在意陌生人。

　　崔平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古朴安静的山镇，他决定今天就住这里。
　　他走进山镇，在一家小面馆里点了一碗面，等面上桌的空挡，他和面馆的老板闲扯聊天。

　　“老板，你们这儿叫做什么地方？”
　　其间，崔平向面馆老板询问。
　　“胡家镇。”瘦瘦的面馆老板一边煮面一边回答他。

　　原来这里叫做胡家镇 —— 崔平暗想。这时面已经煮好了，老板端上来递给崔平，饿极了的崔平被面的香味吸引，注意力转移到食物上，谈话就此中断。
　　吃完面，崔平向面馆老板打听住宿的地方，然后沿着面馆老板的指引，向镇尾走去。

　　很快，崔平就找到面馆老板所说的那家山镇里唯一的旅店，那是一栋两层的小木楼，外观陈旧、灰暗，没有招牌，也没有名称，只是在一楼靠门的外墙边挂了块破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地用毛笔写了两个大字：住宿。下面还有一行模糊的字迹，却是‘一天二十元’几个小字。
　　这样的地方，肯定没有太舒适的环境，将就吧。崔平摇了摇头，推开小楼虚掩的门，走了进去。

　　小楼内有些昏暗，好一会儿，崔平的眼睛才适应过来。他看到正对面的柜台后趴着一个人，像是正在打瞌睡。崔平走到柜台前，伸手敲了敲台面，大声问道：“有住宿的地方吗？”
　　那趴着的人被崔平惊醒，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女子慵懒的脸，她朦胧着眼神打量了一眼崔平，回答道：“有，楼上第一间，自己去看。”说完，从身下抽屉里扯出一串钥匙，取下其中一把扔给崔平。

　　崔平接过钥匙，却并没有立刻上楼，他等了等，疑惑着问道：“不需要登记吗？”
　　“不用。”
　　“那押金呢？”
　　“也不用。”

　　仿佛嫌崔平太罗嗦，年轻女子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走出柜台，向小楼后门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说：“这里是小地方，没那些规矩。我去做晚饭了，你要不要一起吃？包三餐再加十块。”
　　“我已经吃过了，街上吃的面。”崔平望着年轻女子婀娜的背影回答。

　　2、
　　旅店客房出乎崔平意料的干净，房间里还有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味。只是设施过于简洁，只有一张床，一个床头柜，外加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放下行囊，在房间里休息了一阵，崔平拿着毛巾又下楼来，他在小楼后的厨房内寻到正在做饭的年轻女子，询问洗漱的地方。年轻女子将锅中炒好的青菜盛入盘子中，转身告诉崔平，后院有一口井，他可以去那里打水洗漱，如果要洗热水的话，就必须等她收拾好厨房后再烧了。

　　此刻正是炎热的盛夏，年轻力壮的崔平自然选择用清凉的井水。他来到后院的井边，脱去外衣，只穿一条短裤，打了一桶井水开始冲刷身体。

　　正洗着舒畅的时候，崔平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他循声望去，看见一只白色的小猫正笨手笨脚地从墙角的一个盛满水的大水缸里爬出，刚才的声音，显然就是它落水的动静。
　　小猫溅了一身的水，湿漉漉地蹲在一旁的空地上抖擞毛发。崔平冲它吹了声口哨，它却是理也不理。

　　见小猫可爱，崔平起了玩心，走过去伸手就要摸小猫的头。身后却忽然有人说话：“当心！九薇可是爱咬人的。”这声音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崔平听得出来，他闻声缩回手，也不回头，讪讪笑着说道：“原来它叫九薇，真是可爱。你养的吗？”
　　年轻女子没有回答崔平的问题，她径直绕过崔平，走到白色小猫面前，抱起它，用一块毛巾仔细替它擦干净身体上的水珠，然后再放回原地。

　　白色小猫歪着脑袋看了眼崔平，一溜烟地跑了。
　　这时年轻女子又转身走回井边，弯腰打了一桶井水，解开及腰的乌黑长发，垂入水桶，她坐在井沿上，自顾自地开始洗头。

　　洗了一会，大约是一边弯腰洗发，一边舀水不便，年轻女子抬起头对崔平说：“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帮我舀水。”
　　一个女人的请求，何况是一个美丽女人的请求，崔平自然是无法拒绝。他没有犹豫地便答应了。他走到年轻女子身边，从她手中接过水桶，重新打了一桶井水，用桶中的木瓢一勺一勺地舀水淋到年轻女子的长发上……

　　崔平站着，年轻女子坐着，从崔平的视线，可以看到年轻女子秀气白皙的脖颈，以及曲线婀娜的腰背，这让崔平不禁有些心意浮动。为了平定自己的情绪，他假装随意地和年轻女子聊天：“这栋楼里就你一个人住吗？”
　　“还有九薇。”低头洗发的年轻女子闷声回答他。
　　“九薇？刚才那只掉水缸里的猫？”崔平想起那只猫笨拙落水的样子，不禁笑了笑。
　　“你别小看九薇，它不是普通的猫。”
　　“为什么？”崔平不信。
　　“因为它有九条尾巴。”

　　明明就是一只只有一条尾巴的白色小猫，刚才崔平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女人就是喜欢骗人，他想。不过却并没有戳穿年轻女子的谎言。“你叫什么名字？”他换了个话题问年轻女子。
　　“我？我叫七七。”
　　“数字七的七？”
　　“嗯。”年轻女子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天色渐渐黯淡了，夜幕笼罩住山峦。
　　年轻女子在崔平的帮助下，用了三桶井水，终于洗好了长发，她站起来，擦干净长发，娉娉婷婷地走回小楼。

　　临进屋时，她突然转过身对还在院子里继续洗漱的崔平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叫七七吗？”
　　“为什么？”崔平问道。
　　“因为我有七条尾巴。”年轻女子轻笑一声，闪进了小楼。

　　3、
　　深夜里，崔平睡不着，他披衣起床，推门下楼，看见小楼的大门居然没有关，在敞开的大门之间，面朝门外的月色里，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那自称有七条尾巴的旅店老板娘七七。
　　“今晚的月色真好。”站在楼梯上的崔平没话找话地和七七搭讪。不过小楼外的月色也确实真的是好，那一抹幽冷，将山镇的街道，和远处的群山，都淡淡地笼罩着，仿佛被清水浸着一般。
　　“山中的月色都是这般。”七七声音倦倦地回答崔平。

　　“我很喜欢这儿，打算多住几天。”
　　“爱住多久都没关系。”七七的声音还是那样小慵懒。
　　“没钱也行？”崔平开了个玩笑。
　　“也行。”

　　七七回答的很干脆，让崔平颇为惊讶，他不禁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第一个客人。”七七终于转过身来，暗夜中，她眼睛亮亮地望着崔平：“所以可以赊账。”
　　“我才不信，这栋小楼明显有些年头了，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客人。”崔平摇晃着脑袋。
　　“你当然不是小楼的第一个客人，但却是我的第一个客人。”七七说了一句绕嘴的话，不过崔平却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小楼以前的主人呢？”崔平好奇地追问。
　　“你问我的姐姐吗？”七七撇了撇嘴，有些没好气地回答：“她跟一个男人跑了，拽都拽不回来。”

　　真是一对有意思的姐妹，崔平暗想。“你不怕我赖账吗？”他继续问道。
　　“知道这儿叫什么名字吗？”这次七七没有直接答复崔平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他一句。
　　“胡家镇。”崔平不假思索地回答。
　　刚进镇时，他向小面馆到老板打听过了。
　　“答对了。”七七拍手，安静的夜里，拍手声十分清脆悦耳。“不过这个胡家镇的‘胡’字可不是古月‘胡’，而是……”
　　“而是什么胡？”崔平有些懵懂。
　　“是狐狸的‘狐’。”七七眯缝着眼睛笑吟吟地盯着崔平，那一刻，崔平忽然觉得她还真像一只狐狸，一只挺可爱的小狐狸。

　　“狐狸怎么会怕人赖账不还呢？”七七又扭回头，背对着崔平，目光飘向山顶的月亮。
　　“何况我可是有七条尾巴的狐狸。”她幽幽地又补充一句。

　　若说崔平信了七七的话，那是嘲笑崔平的智商，可是若说完全不信，崔平看着那月色下纤细的背影，却又难免有些狐疑。不过不管信还是不信，面对这样一个羸弱的女子，他都没什么畏惧，这倒是真的。

　　崔平这时候不知道该如何接七七的话了，想了想，他索性什么也不说。
　　他走下楼梯，走到小楼门口，也坐在门槛上，和七七并肩坐在一起看月亮。当然，他不是紧挨着七七坐着，而是尚隔着两尺多的距离。

　　4、
　　因为昨晚的看月亮，第二天崔平起床时已经快到中午，外面天气晴好，他打算去山镇四处逛逛。临出门前，却被正坐在门口挑拣青菜的七七喊住：“别跑远了，记得中午回来吃饭。”“好的，知道了。”崔平利索地应了一声，绕过七七，还顺手替她把一根掉落地上的青菜捡回竹篮。
　　崔平弯腰捡菜的时候，两人无意间对视了一眼，又一起迅速地移开目光，看着七七有些微红的脸，崔平突然有些好笑地想到，经过昨晚一起看月亮，他和这自称是狐狸的年轻女子的关系竟是有些亲密了。

　　山镇的街道很普通，和崔平以前见过的其它山镇也没什么大不同，一样有许多商铺，也一样有挑担的山民和来往的行人，只是道路都是青石板铺就的，没有看到行车的水泥或柏油公路，自然，也没有看到汽车。
　　崔平沿着山镇转了一圈，发现山镇四周都被群山环绕，出镇的道路只有一条，就是自己进来的那条。

　　崔平回到旅店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他走进小楼，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楼上楼下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七七，最后还是在小楼后的厨房里，发现了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七七。
　　睡觉的七七面前还摆了三样小菜，一碟油淋白菜，一碟清炒豆芽，一碟腌制的萝卜缨子，旁边还有一碗白米饭和一双竹筷。崔平猜测是留给自己的午饭，便也就不客气地坐下来端起碗……

　　这时七七也已经被崔平回来的声音弄醒，她抬头白了一眼崔平，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四处转了转。”崔平嘴巴里塞着饭菜，嘟囔着回答。
　　“慢点吃。”七七站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到崔平桌前。

　　“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崔平咽下口中食物，喝了一大口水。
　　“什么样的地方才算好玩？”七七坐回崔平对面，一手托腮，一手熟练摆弄崔平放到桌子上的数码相机。
　　“这……比如景色优美的，就象我相机里拍摄的那些地方。”崔平想了想，指着相机说道。那里面有一些他沿途拍摄的风光。
　　“没有。”正在观看崔平相机里相片的七七非常干脆地回答。“这儿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镇，普通平凡的很。”

　　崔平无语，只好埋头继续吃饭。
　　这时七七却放下相机，双眼紧盯着崔平，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些失望？”
　　“怎么会呢，我挺喜欢这里的。”这是崔平第二次说喜欢这里，他确实是喜欢这儿。一种说不出来的原因，仿佛是宿命里的喜欢。
　　“那打算住多久？”七七追问。
　　“我可没有太多的钱住很久，虽然我想多住些日子。”崔平忍不住又开了句玩笑。
　　“不是说了么？你是我的旅店里的第一个客人，可以赊账，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哪怕一辈子。”

　　“一辈子？”这话说得暧昧了，崔平干咳一声，他想不明白七七为什么希望他多住几天，甚至愿意为之赊账，难道真的就是因为自己是她旅店的第一个客人这个原因？
　　崔平还没有脸皮厚到认为七七对自己一见钟情，爱上了自己。虽然他并不排斥这种艳遇，也很是喜欢七七的美丽和秀气。

　　5、
　　下午崔平没有出门，他就坐在院子里看七七洗衣服和被单。偶尔在七七洗好一件的时候帮她拧干和晾晒。而那只笨猫九薇，则趴在墙头看着他们。

　　“让我瞧一瞧你的七条尾巴吧。”在两人一起晒一床被单的时候，崔平突然对七七说道。
　　“才不。”七七的脸颊突然飞上一抹红晕，她一口拒绝了崔平。
　　“为什么？”崔平不甘心。
　　“女孩子的那个部位，怎么能够随便让人看。”七七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这次轮到崔平脸红了，他确实没想到部位问题，纯粹只是好奇，当然，他也并不相信七七真有七条尾巴。所以那句话只是玩笑。
　　“啊，确实。”他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
　　“那九薇的呢？它的九条尾巴能看吗？”崔平指着墙头看热闹的九薇问道，他还是不死心。
　　“它也是女孩子。”

　　崔平翻着白眼，彻底傻了。他终于知道和女人较真没什么好结果，因为她们是不可思议的生物。低头拧干七七递过来的一件衣服，他决定不再随便说话，免得自寻没趣。
　　不过他打算沉默，却并不代表七七会让他沉默。

　　“你相信宿命和缘分吗？”七七突然问他一句奇怪的话。
　　“得看是什么情况。”想了想，崔平模凌两可的回答。
　　“比如一只狐狸和人的……”
　　“不会又是你自己的吧？”崔平疑惑地看了一眼七七，这个喜欢自诩为狐狸的女人。

　　“不要打岔，先别管是谁的，只管听着。”七七用粘着肥皂沫的手轻轻敲了下崔平的脑袋。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座深山里有一个小镇，这个小镇里的居民都是狐狸变的，这些狐狸象人一样生活、耕作和开店经商。”
　　“这个小镇一定叫做狐家镇。”崔平贫嘴地接了一句。七七的故事太荒诞了，他实在是无法接受。
　　“说了不许打岔。”七七再次敲了下崔平的脑袋。

　　“这个小镇里有一家旅店，旅店里有一只小狐狸，那时她还很小，没有七条尾巴。嗯，她那时其实只有一条尾巴。不过很快她就将要拥有两条尾巴了，但这并不能够让小狐狸开心，因为每多一条尾巴，狐狸们都要经历一次天劫，那是万分凶险的时刻，很多狐狸都因此毙命。幸好就在这时候，小镇里突然闯入一位年轻人，这是一个普通平凡的人类，按道理，他发现不了狐狸居住的小镇，也不可能闯进来，但偏偏他就这样走进了小镇，并住进了小狐狸家开的旅店。”

　　“就像我这样？”崔平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七七，七七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而是一边洗衣一边低着头继续讲述。
　　“年轻人在小狐狸家的旅店住下后，和小狐狸渐渐熟悉，成为不错的朋友。当然，他不知道小狐狸的真实身份，甚至不知道小狐狸其实是一个女孩子，因为小狐狸在他面前一直扮作翩翩少年。他们一起游玩，一起谈论诗赋，一起喝酒聊天。”

　　七七抬手抹去额角的一滴汗珠，眼神忽然变得十分迷离朦胧。
　　“一天，他们又在一起喝酒，一直喝到深夜。年轻人邀请小狐狸和他同榻而眠，继续秉烛夜谈。小狐狸喝得有些醉了，欣然同意，于是他俩便睡在了同一张床上。而那天晚上，恰好小狐狸的天劫降临。电闪雷鸣中，小狐狸现出真身，但因为有年轻人的人类躯体护着，小狐狸竟安然无恙地渡过了这一劫。”

　　故事讲到这，七七突然停顿。
　　“后来呢？”崔平忍不住问道，不知不觉，他竟被这个故事吸引。
　　“后来？后来年轻人自然是走了，他不可能永远住在狐家镇。而小狐狸则在狐家镇里慢慢长大。”七七对崔平嫣然一笑，笑得灿烂，又仿佛是笑崔平的问题问得太愚蠢。

　　6、
　　崔平不相信七七的故事，他认为那只是一个女人孤独时的幻想。
　　当然，他不会傻乎乎地对七七说不相信，如果七七愿意做一只七条尾巴的狐狸，他也乐意扮演一位古代书生般的人物陪她，带着前世纠缠不清的宿命。

　　因为在这短短几天的接触中，他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奇怪的女子。
　　淡淡的喜欢，不强烈，却愿意为她做一些事情。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崔平几乎都没外出，他天天和七七在一起。
　　早上，他和七七一起去菜畦里摘菜，然后一同坐在小楼门口挑捡清理；中午，七七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他就斜倚着门框和七七有一句没一句地乱扯；下午，七七趴在柜台后睡觉，他就找一本书坐在一旁阅读；黄昏，七七在井边洗发，他就负责给她舀水；夜里，七七坐在门槛上看月亮，他也陪着她一起发呆……
　　崔平心甘情愿地做着这一切，甚至在某些时刻，他真把自己当做了古代陪伴狐狸的书生。

　　不过崔平终究是一个现代的人。
　　半个多月后，他的暑期即将结束，他也要回到山外的世界。

　　这天，在院子里的水井边给七七打水洗头时，崔平酝酿了好久，慢慢对七七说道：“我真的要走了。”他的语气里带着很奇怪的一种情绪，接近于愧疚，仿佛是愧对朋友的流连和不舍。但实际上，他只是七七旅店里的一个普通客人而已。
　　“明天？”七七停止住洗发的动作，抬头看着他。
　　“嗯。”崔平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气氛有些沉闷，天际也配合地飘来一片厚重的乌云，乌云内闪烁着一道道电光。
　　七七突然抢过崔平手中的木瓢，自己快速舀了几瓢水浇到头上，冲干净长发上的泡沫，然后站起身，一边用毛巾擦干头发，一边笑着说道：“雷雨要来了。”

　　等崔平也洗完澡，回头发觉七七并没有回小楼，而是在厨房里忙碌着什么。一会儿功夫，她端着两盘炒好的菜出来，同时招呼崔平也去帮她端菜。
　　“端到哪里？”崔平端着菜好奇地问，他们刚才可是已经吃过晚饭了。
　　“你的房间。”七七领先上楼，把菜放到崔平房间的桌子上，然后转身又去楼下拎了两瓶酒上来。

　　“今晚陪我一醉吧。”
　　说完，七七变戏法似的又从口袋里掏出2个酒杯。

　　7、
　　雷声震耳，已经喝了几杯的崔平头有些晕沉，桌子对面的七七却是越喝越精神。她笑吟吟地看着崔平，又给他倒了一杯。

　　“其实上次的故事还没讲完……”她对崔平说。
　　“数百年后，小狐狸的第三条尾巴又要长出来了。这时候，又有一个人来到狐家镇……”
　　“是上次的那个年轻人？”崔平问道。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七七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这个人是年轻人的转世。上次小狐狸在天劫下显出真身，把年轻人吓了一跳，但经过小狐狸的解释，他很快就重新接受了小狐狸这个朋友。并还对她许了一个诺。”
　　“什么诺？”
　　“他许诺以后小狐狸再过天劫的时候，他一定会回来保护她。”七七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温柔。“但他忘记了人类的生命是多么短暂，为了实现这个诺言，他只好用宿世的轮回来偿还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崔平叹了口气，他无法理解年轻人的行为。
　　“因为他和小狐狸是朋友，非常好的朋友。”七七白了他一眼。

　　一个男人和一只狐狸的友情？
　　崔平撇嘴，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他犯不着去较真。

　　“等小狐狸第四次渡劫时，她一点都不惊慌了。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来保护自己。”七七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却只浅浅抿了一口继续说道：“果然，在那一天，他又来了。这次是一个少年人的形象出现在小狐狸面前，然后，陪着小狐狸站在窗后看了一夜的暴雨雷电……”
　　“陪小狐狸渡过天劫后，他还在小楼里住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他天天和小狐狸一起，每天黄昏，也帮小狐狸洗长发，就像你一样。”

　　“就像我一样？”崔平不好意思地揉了下鼻子。他自认没年轻人那么纯洁，他陪伴七七，是因为他喜欢她。那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喜欢。

　　“以后的岁月，小狐狸再没有离开小楼，就算她的亲人一个个都走了，她也待在小楼里，经营着这个没人来的旅店。”七七举起酒杯，又轻轻喝了一小口。
　　“嗯，也不算没人来，每到她天劫的时候，一定会有一个人来陪伴她。”

　　7、
　　被七七灌得酩酊大醉的崔平醒来时，发觉竟然是躺在自己当初于山道边小睡的那块青石上。身畔，是被昨夜雷雨打落的无数落花。
　　显然，他是喝醉后被七七扔到了这里。

　　“这个死丫头！”崔平不知道七七为什么要如此恶作剧，他嘀咕了一句，翻身从青石上爬下来，捡起也被扔到青石旁的背包背好，沿着山道向前走去。
　　他知道狐家镇就在山道的前方，他要去找七七兴师问罪。怎么说也要罚她多做几个好菜，当然，最好是罚她跟自己一起离开。

　　然而当崔平精疲力尽地了一天，从早晨走到傍晚，甚至走出了大山，他也再没有看到狐家镇。
　　这个小小的山镇，仿佛已经消失在山的深处，带着那栋小楼，以及小楼里总说自己是有七条尾巴的狐狸的女子。

　　不，如果她说的故事是真的，她应该有八条尾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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