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影·聊斋

作者:弹杯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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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杯影·阿嚣


      1、
      阿嚣是居住在我对面的一个小女孩,和她同住的还有不少人,不过都是一些贫穷的学生。据说,她们的家在很深很深的大山里,为了读书,她们才走出山来。当然,这也是靠了希望工程的帮助。

      我租住的小屋和她们的住所都在同一个大院子中,之间隔着一片丝瓜棚。
      刚开始,我对这群沉默、呆滞的孩子并不曾留意,因为我白天一直都在外面逛悠,四处欣赏人文风景,晚上很晚才回来,而这时她们都已经关灯熟睡了。

      我看见阿嚣那天,院子里很幽静,月光透过树枝斑斓地撒了一地。有蛰声响自草丛中,流入我的微梦,把我从梦里蓦然惊醒。惊醒后的我再也睡不着,躺在床上,我忽然隐约听到外面有泼水声,浅浅地,若不仔细听便被蛰声掩盖了。
      我披衣起床,推开房门,发现声音来源自门口不远的水池前,月色下,只见水池前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正用木勺舀了木桶里的水在洗浴。
      纤细身影的洗浴动作很慢很慢,仿佛不仅仅是在洗浴,还在感受水的清凉。

      这是谁?怎么深夜在此洗浴?我悄悄沿着院墙绕到水池另一边,欲察看纤细身影的面孔。恰好,纤细身影此时也抬起了头,拂开遮面长发,月光下露出了一张稚嫩的容颜,原来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女孩。
      看女孩湿漉漉贴在身上的廉价衣服,和衣服肘部、膝盖处的补丁,我判断她应是居住在对面的那些山里孩子。

      我心中释然,转身往回走。
      既然是那些山里孩子,深夜洗浴就随她去好了,我没有惊动女孩,恐她不好意思。

      然而快走到房门口时,我还是不留心踢到了一块小石头,小石头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女孩闻声一惊,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发现了我。
      “没事,你慢慢洗。”我赶紧慌乱地安慰她。
      “对不起,因为这里比较幽静……打扰你了。”女孩用带着地方口音的普通话低头解释,语气有些紧张。
      “你要是喜欢,以后天天在这洗浴都可以。”我尽力做出和善的样子微笑。
      “真的吗?”女孩眼眸一亮。
      “当然是真的。”我点头,我心里还是怜悯这些孩子的。

      2、
      第二天深夜,女孩果然又来到我门前洗浴,这次我没有出来,只是点亮了房中一盏淡淡的灯,透出半窗灯晕,以防她路黑滑倒。而她,洗好临走时也隔窗对我轻轻说了句‘谢谢’。

      此后,隔三岔五的深夜,女孩经常来洗浴,我们也渐渐熟稔了,我知道她叫阿嚣,确是住在对面的山里孩子。
      阿嚣告诉我,她的家里很穷,爹妈都先后去世了,家中长辈只有一个奶奶。

      “你们读书完全是依靠希望工程的资助吗?”我好奇地问阿嚣。
      “嗯。”阿嚣点头。
      “从一开始就是?”
      “不,刚开始爸妈还在,他们挣钱供我们读书,后来他们死了,我就辍学了一阵……”
      “一阵是多长时间?”
      “一年多。”
      “就待在家里?”
      “哪里有那么轻松,要去采草药赚钱。”

      阿嚣把她的手伸出来给我看,小小手掌上触目惊心地布满了老茧。

      3、
      这天夜里,阿嚣又在外面洗浴,洗着洗着,哗哗的泼水声突然消失不闻,取而代之的是一缕压抑的低声哭泣。

      “怎么了?”我起身推开门,夜影朦胧下,只见阿嚣扔了木勺,正双手抚面蹲在水池前,双肩微微抽搐。
      “身体不舒服?”我关怀地近前询问道。
      “不是。”
      “学习太累了?”
      “也不是。”阿嚣摇头。
      “那为什么哭呢?”我不解。
      “今天是我们能够重新读书的日子……”
      “傻孩子,那应该高兴啊,别哭了。”
      “你不知道……”阿嚣抬起泪眼,迅速看我一眼,又低下头去:“说了你也不明白……让我哭一会吧。”

      回到屋中,隔着窗户观察外面依旧在哭泣的阿嚣,我满心疑问。
      她为什么要在能够重新读书的日子里哭泣,而且还说不明白?难道她不喜欢读书,还是觉得现在读书的生活没有从前在山里好?莫非……莫非这个单纯的山里孩子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或者受到坏人的骚扰和控制?
      我心中一惊,为自己浮现出来的想法。

      4、
      早早地起床,我决定今天不去观赏风景。我打算去阿嚣就读的、镇上唯一一所学校里看看,若阿嚣真的受人欺负,怎么说我也要帮助她。毕竟,我很喜爱这个内向、孤独的孩子。
      从她身上,我看到了一些自己当年的影子呢。

      不过在去学校前,我准备先去瞧瞧阿嚣住宿的场所,说起来它离我的地方只有两、三个丝瓜棚的距离,却一直被我忽视了。
      绕过瓜棚,很快我看到对面的房子,那是一栋老旧的土屋,屋顶上的瓦都残缺不全了,用一些塑料布遮盖着。孩子们已经上学去了,屋门紧闭,透过窗户我往内瞧,看到在不大的空间内,紧凑地摆着两排上下床,我数了数,居然有十二个铺位之多!
      难以想象,孩子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学习?

      细瞧之下,我发现在每个床铺旁边还用毛笔写了姓名。
      这大概就是她们的名字吧?我想,却疑惑地发觉,其中并没有叫阿嚣的……

      5、
      在小镇学校的操场上,按照事先酝酿好的计划,我假扮成一个采访希望工程的记者,敲开教师办公室的门。
      报明来意后,热情的教务主任请我坐下,他取出一堆档案,告诉我这都是学校近年来录用的、受希望工程资助的学生资料。我佯装仔细查阅一阵,问了几个学生的状况,然后故意漫不经心地说:“听说贵校有个学生叫阿嚣,情况很是特殊……”

      “阿嚣?”教务主任一脸茫然。
      “就是从山里来的,现在读初中一年级的一个小女孩。”我提醒他。
      “读初中一年级?”教务主任回头,冲一位坐在角落里专心致志地批改作业的女老师喊道:“张老师,你过来一下,初中一年级有没有叫阿嚣的女生?”
      “没有,绝对没有叫阿嚣的,初中一年级每个班级的学生我都清楚得很。”那位女老师头也不抬,干净利索地回答道。

      “没有吗?”这次轮到我变得茫然,怎么会这样?阿嚣明明曾对我说过,她就在这所学校里读初中一年级。
      “你看,确实没有这样一位学生,可能是你记错了。”教务主任低头自己翻了翻档案,然后摊开双手。
      “她人很瘦小,脸形削尖,眼睛大大的,鼻子左边还有一粒黑痣……”我不死心地向教务主任描叙阿嚣的样貌。
      “等等……”埋头批改作业的女老师突然打断我的描述,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学生手册,翻开来递给我:“你看是不是她?”
      我接过手册,里面相片上的一位女孩头像赫然入目,“是她,就是她。”我肯定道,相片上的小女孩神情紧张羞涩,正是深夜常来洗浴的阿嚣。
      “可是她不叫阿嚣,叫阿珧。”女老师倾过身,指点着手册上的学生姓名一栏给我看:“除了姓名,别的都和你说的符合,也是从山里来的,希望工程资助就读的学生。”
      “阿珧!她叫阿珧?”我顿时有些蒙了。
      “去把阿珧叫过来,好让记者同志采访。”隐约中,我听到教务主任对一个人说道。
      “不了,姓名有些不对,等我回去核查下再来。”我赶紧制止,转身告辞。

      我脑海中翻翻腾滕,对阿嚣变成阿珧的情况还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必须清醒一下。

      6、
      守在学校门口,我终于等到放学的阿嚣,不,或许应该叫做阿珧。
      那纤细瘦小的身影,打着补丁的衣服,令我敢肯定她就是夜里常来洗浴的那个小女孩,绝对错不了!我快步从后面走过去,装做不经意地和她同行。

      “您好!”还没等我开口,她居然先侧过脸,对我礼貌地一笑:“我见过你,你就是和我们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叔叔吧?我看见你总是坐在门口读书,你带了好多书啊!”
      废话,你当然见过我,你还常在我门前洗浴,我心中嘀咕,面上不动声色。
      “你要回去吗?我能向你借书阅读吗?”她继续说着,眼中流露出渴望的神色:“我保证看完了就还,不弄脏不弄坏。”

      “够了!阿嚣,不要再闹了,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何必象个陌生人一样和我说话。”我生气地停下脚步,瞪着她。用假名骗我也就罢了,现在又装做刚认识我……
      “叔叔,你说什么?我们以前难道见过了吗?还有,你刚才叫我什么?”她一脸惊讶。
      “阿嚣啊,对了,你还叫做阿珧,对么?”我气恼她的不诚实,语气里略带了讽刺的口吻,虽然她还是个孩子。

      说完,我紧紧盯视着她,想看看在被我揭露了谎言后,她会有什么表情?是羞愧还是继续伪装?
      可是近距离的盯视之下,我却不禁越来越疑惑……因为我发觉,眼前的小女孩虽然和深夜里遇见的阿嚣外貌一模一样,但在神情方面,相差却是太多。
      深夜里的阿嚣眉目间总给人一种幽静的感觉,而眼前人却没有。

      “你不是阿嚣!!!”我后退一步。

      7、
      “我当然不是阿嚣,我叫阿珧。”小女孩突然一笑:“我知道了,叔叔你是遇见了我姐姐。”

      “姐姐原本也要和我一起来这儿读书的……”小女孩抱着书包,靠到一棵树下:“可就在通知我们能够重新去读书的前一天,我和姐姐进山采药,遇到了一株很名贵的草药长在悬崖上,姐姐说,采下这株草药,卖了它,我们就有钱读书了……”
      小女孩以一种低沉、伤感,完全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沧桑语气向我叙述:“姐姐叫我在悬崖下面守侯着,她自己爬上去采。那悬崖很高,我在下面都看得头晕,我喊姐姐别爬了,快下来!但是姐姐不听,非要爬上去,她说,那可以卖很多很多钱。有了钱,我们就可以养活奶奶,可以背上书包,重新回到学校。”
      “结果姐姐采到了草药,却和草药一起摔了下来。”

      “你姐姐受伤了吗?”我被小女孩的叙述打动,不禁为她姐姐的命运担心。
      “那么高摔下来,我哭着把她背回去后,第二天就死了。姐姐临死前,村长正好把通知我们可以重新去读书的通知单送到,姐姐是紧紧握着通知单死去的……”
      “等等!你姐姐既然死了,我又怎么能够遇到她?”我挥手打断小女孩的话,感到不可思议,难道说我看到的是鬼魂不成?还有,姐妹两个人长得实在也太相象了,除了神情不同,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因为我死后,就住进了妹妹的身体中。”
      小女孩抬起头,目光忽然变得幽静。

      8、
      离开小镇,我即将去新的地方。
      我把所有的书籍,都留给了阿嚣阿珧,这是我对这个有着双重灵魂的小女孩的新称谓。

      一切已经豁然开朗,所有的疑团都是因为姐姐阿嚣带着对读书的执念,死后灵魂驻进妹妹阿珧的躯体内一同去上学造成的。当然,这种入驻不是强行的,是小姐妹俩互相商议的结果,是浓浓亲情下的依偎。
      至于阿嚣那一夜的哭泣,现在也好理解了,因为那正是她死去的日子。

      后记:
      这是今年八月份,一个网友对我讲述的故事。他告诉我,在他们那有一对贫穷的姐妹,都很渴望读书,姐姐得病死后,妹妹终于受到好心人的资助,可以上学读书了。在学校里,老师和同学们发觉妹妹偶尔会用另一个人的口吻说话,而这个人,熟识的人都说象死去的姐姐。

      讲述故事的网友希望我能把它记载下来,我答应了他,但当时写了一半,却写不下去了,一直放在QQ空间里存着,直到现在,才鼓起勇气写完。
      因为面对这些贫穷而坚强的孩子们,我们实在是太惭愧了,惭愧得不敢轻易提笔。

      注:这也极可能不是灵异现象,而是心理学上的双重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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