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影·聊斋

　　１、
　　总有一些奇怪的家伙找我，这不，昆明还没有待几天，我就收到一封电子邮件，一个匿名者发来的。这个匿名者在电子邮件中说：他读过我所有的故事，是我忠实的读者，但这并不是他给我发匿名电子邮件的真正理由，真正理由是他相信我的故事，认为我就是一个捕狐者 ——— 一个掩饰在说书人面具下的、四处浪迹的猎手。
　　他需要我的帮助。

　　我能给他什么帮助呢？或者说他需要什么帮助？疑惑地关闭电子邮件，我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终我决定按照他留下的地址去一趟。
　　我不是一个十分善良的人，但我是个好奇的人。

　　他留下的地址在南方一座小城市里，离昆明并不遥远，躺在颠簸的火车硬卧上，我开始想像这次旅途的境遇……我会遇见一位被狐狸媚惑而苦恼的现代人吗？还是一个恶作剧的家伙？或者，根本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在等我前去上钩？

　　２、
　　走出拥挤的火车站，我拦下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是位健谈的中年男子，他告诉我，我要去的地方在小城的旧城区，那儿有一片老房子，据说年代久远。

　　“有狐狸的传闻吗？”我问出租车司机。
　　“狐狸？不，从来没听说那儿有狐狸出没，倒是早些年传闻有几栋房屋闹过鬼。”出租车司机一边专心开着车，一边回答我。
　　“不过就算是闹鬼，也都是一些死去的老人们回来看望儿孙的故事。在那种古朴、陈旧的地方，就是鬼也是很温和的。”透过车厢里的后视镜，我看见出租车司机微微一笑：“倒是现在的高楼大厦、电梯间里，一闹就是猛鬼、厉鬼……客人你说是不是？”
　　“确实。”我点头附和。在那种人情味很浓的地方，想想就是鬼也会碍着生前的面子，不好意思乱来吧，不象居住在都市高楼里的现代人，老死不相往来，彼此冷漠地隔绝。

　　“客人，听你口音是外地的，来此有何公干？”这出租车司机挺有意思，说话文绉绉的。
　　“探望朋友。”我敷衍地答复，并转移话题：“你不象普通的出租车司机。”
　　“哦，哪里不象了？”出租车司机流露出好奇的神情。
　　“你谈吐象个文人。”
　　“哈！”出租车司机转头：“被你看穿了，其实我主职是个作家，兼职出租车司机。”

　　３、
　　兼职出租车司机的作家把我送到一栋老旧的建筑前，“祝你玩得愉快！”他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向我挥手，然后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就是这儿了吗？我打量眼前房屋：黑瓦、大块的灰色砖墙，带着怪兽云纹、斜斜伸向天空的挑檐。门楣上悬挂着锈蚀的铜镜，傍边的雕花木制窗棂多处已经损坏，露出修补的痕迹。窗台下还有两个矮小的石墩，接近土地处淡淡地沾染了一圈青色的苔。
　　我抬手叩门，门后传出空洞的声音，却无人应答。

　　略等了等，我再度举起手……突然发觉眼前的门板上刻着细小的字：夜羽先生，欢迎你的到来，门没锁，请自行推门进入。
　　有意思！我微笑，轻轻推门，门应手而开，果然没锁。

　　站在敞开的门前，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很大的八仙桌，桌上摆放着一套绍兴红泥茶具，还有一封信柬。八仙桌旁边是两张高背靠椅，背后的影壁上则贴着一幅工笔描绘的腊梅图，点点梅瓣殷红如血，空气里仿佛都浮着暗香。

　　我走近八仙桌，从敞开的信柬里抽出信纸阅读，读着读着，我脸色慢慢变得严肃……
　　其实信纸上也没说什么，它只是告诉我，我处身的这栋房子有些古怪，但究竟是何古怪，却又说不清楚，留信的人希望我能够居住下来，帮他调查。

　　匿名邮件、老屋、桌子上的信柬，还有一位不肯现身的神秘委托人……这一切都象极了一个陷阱，而且也不是待客之道，按道理此时我应该立即转身，出门离去。但我放下手中信纸，脑海里却做出了留下来的决定。
　　因为越是反常的地方，越可能遇见有趣的事情。

　　４、
　　转眼，我在老屋里待了三天，三天里我大半时间用来读自己带去的书，小半时间在老屋里游荡，我仔细查探老屋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廊柱上精美的雕刻，以及天井里的那方水池，我期望碰到所谓的古怪，但结果什么也没有。
　　这是一栋安静的房子，安静得没有鬼魂的气息，也没有我熟悉的狐狸味道。

　　傍晚时分，我拿了一本书又坐在客厅里读。夕阳薄照下，身后腊梅图上的腊梅红得越发姣妍，令这酷热的初秋竟多了丝冬的凉意。
　　我读了一会书，突然听到客厅的门‘吱呀’一声轻响，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进来，脑袋主人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最后停留在我身上，“你是谁？”她奶声奶气地问我。

　　“我？”我合上书卷：“我是这的客人。”
　　“木姐姐的客人吗？”她继续问道，同时扭着身子挤进门，站在我面前。

　　原来房屋的主人姓木或者穆，并且是个女性，我打量眼前小女孩，思索着该如何从她身上多套取些神秘主人的信息，知己知彼才有意思。
　　“真聪明，我就是你木姐姐的客人，你喜欢她吗？”我蹲下身子，抚摸小女孩的头顶。
　　“喜欢！木姐姐会陪我一起玩。”小女孩大声回答。
　　“你们经常玩什么？”
　　“玩捉迷藏。”
　　“你木姐姐现在就藏了起来，等我们去找她呢。”
　　“那我们去找吧，我知道她藏在哪里。”

　　５、
　　跟在小女孩身后，我们穿廊绕柱，一直走到天井旁。
　　“木姐姐一定躲在那里。”小女孩抬手指向一处屋檐下，我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那屋檐下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木狐狸。

　　“原来如此……”我凝视着木狐狸，轻轻点头。
　　“天快黑了，你赶紧回去，不然妈妈会着急。”我轻拍小女孩肩膀，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还没有找到木姐姐呢。”小女孩仰头看着我。
　　“明天我们再找。”

　　把小女孩送走，我转身又返回天井。
　　双手抱肘斜靠着一根柱子，我闲闲看着屋檐下、那只藏在暮色里的木狐狸。

　　“出来吧，木姑娘，别藏了。”我忽然笑着说道。
　　“终于还是被你发觉了。”屋檐下的木狐狸伸了个懒腰，松开蜷缩的大尾巴，从屋檐下跳下来。
　　“是你的小朋友出卖了你，不然我可真想不到主人是一只木狐狸。”
　　“可恶的小丫，以后不陪她玩了。”
　　“得了，别抱怨了，先说说你请我来此的目的。”

　　“我的目的……”
　　木狐狸原地旋转一圈，在我眼前变成一位清秀的女孩。

　　６、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望着眼前女孩，我有些讶然。
　　“嗯。”女孩微皱眉头：“我缺少归属，我不是人类，也不是狐狸，虽然我又有人类和狐狸的体形，我感觉很孤独，我不知道自己该归于哪一类。”
　　“所以你找我来？但为何又避而不见呢？”
　　“因为你是捕狐者，我想你一定十分熟悉狐狸的气息，如果你能发现我，则证明我还是离狐狸近些……”女孩叹了口气：“哪怕被你抓去狐园也是好的，至少说明我是狐狸，而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怪物。”

　　一只木狐狸，孤单的物妖，没有同类，似狐非狐的尴尬身份，我理解眼前女孩的感受，但无法安慰她，更无法帮助她。
　　“其实我们都是孤独的。”我只能这样说。

　　７、
　　小城的景色挺不错，江南风物，美女如织，我和木狐狸并排坐在路边栏杆上，一边喝饮料一边欣赏美女。这些天，清楚了一切经过的我全身心投入到游玩上，而木狐狸也一直陪伴在我身边，聊尽地主之谊。

　　“爱过人吗？”望着身畔一对情侣走过，晃着腿，我漫不经心地询问。
　　“爱人？没有。”木狐狸摇头。
　　“应该去爱一回。”
　　“怎么爱？当他问我是什么的时候，我告诉他自己不是人类，也不是美丽的狐仙，而是一块木头。”木狐狸瞪我一眼。
　　“木头怎么了？一样是妖。”我笑道。

　　“木头妖？哈哈——哈——哈！”盯着我的脸，木狐狸紧绷的神色渐渐松弛，她也展颜笑了起来，并越笑越大，越笑越厉害，笑得身子乱摇晃。
　　“傻瓜，能够自由地活着就应该满足了。”我掏出纸巾，递给她：“把泪水擦干净。”

　　８、
　　半个月的时光转瞬过去，该到离去的时候了。
　　收拾好行李，我向木狐狸告辞：“谢谢你这些天来的照顾，我却没有办法帮助你……”
　　“没什么，我想自己慢慢会习惯的。”木狐狸微笑回答。

　　是啊，不管什么样的生活，习惯了就好。
　　我不再多语，弯腰拿起行李，走向门外等候的出租车，快走到门口时，我忽然转过头，对木狐狸说道：“我想起来了，其实你还可以有两个归属。”
　　“两个什么归属？”木狐狸好奇地抬起头。
　　“这两个归属，一个叫友情，你可以不做一只狐狸，但可以做我们的朋友，我的、小丫的、还有以后认识的更多人的朋友，那样就算你是一个物妖，也不会孤独；另一个叫生命，所有有生命的物体都是一个归属，哪怕这种生命是唯一的、独特的，如果你能把自己的生命溶入到这浩瀚博大的天地中，去体味、去经历，那么你也不会孤独。”

　　“友情？生命？”木狐狸喃喃念叨，眼眸悄然变得明亮。

　　９、
　　“去什么地方？”出租车司机问我。
　　“火车站。”我简短地答复，其实我也是个寻找归属的旅人，在友情和生命中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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