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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饶悲风刚上学那会儿,也算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小秀才小神童。大人念过一遍的诗就会背,好几位的加减乘除心算比别人打算盘都利索。乡里先生看着喜欢,找了个门路给送到著名的儒家学院学海无涯去了。走的时候小孩子背着个小布包,踮着脚跟乡里人挥手道别。孩子从小没了父母,吃百家饭长大,相当于乡民全体的孩子,有几个大娘已经忍不住落了泪,教书先生也红了眼眶。饶悲风倒是没哭,只是抿紧了嘴,小脸绷得紧紧的,一脸悲壮地跟着学海的学长走了。
到了学海饶悲风才知道,这就是一神童村,比他小却比他厉害的有的是。首当其冲的是一比自己还小两岁的漂亮小孩儿,叫曲怀殇,刚三岁,蒙学全书那些东西却早就熟记于心了。一个叫弦知音的老师带着他,两人也不像自己和其他弟子一样在学堂里上课,而是每人拎个小板凳,捡树荫下面坐。弦知音看见只虫子,便开始让曲怀殇认这只虫。从生长环境开始分析,一直讲到跟虫有关的名家名篇去,还不时跟着树荫挪动小凳子,如此便是一天。
饶悲风摇头晃脑背书之余瞥见师生二人和乐融融的教学场景,再看看讲台上不苟言笑的夫子和其他摇头晃脑的学生,只想着再努力一点,在努力一点,能让号称学海
第一的弦知音来教自己,就算给送自己出来的乡里人脸上增光了吧。
可是在升级考试后,饶悲风等来的不是弦知音,而是太史侯。
太史侯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第二名就等于最后一名”。饶悲风从学长那里稍微知道点渊源,于是觉得确实,太史侯看弦知音的眼神有点嫉妒,也有点羡慕。小孩子总是很敏锐,也本能的知道该如何讨好老师。饶悲风伸出小手拉着太史侯的衣角,小小声地说老师放心,我一定会超越曲怀殇的。
太史侯未见欣慰的表情,却难得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然而饶悲风后来才知道,超越曲怀殇是这样一件困难的事情,困难到能让他拿着考卷放声嚎啕的地步。每当他觉得自己做的够好了够完美了,曲怀殇总有办法改进他的想法指出他的错误。他背过的书曲怀殇背过,他没背过的书曲怀殇也背过,更让人难受的是曲怀殇还比他小!
饶悲风从来不觉得太史侯教的比弦知音差,是自己辜负了老师和乡民的希望,一次又一次。
哭的直噎的时候,一只小手轻轻地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饶悲风惊得跳了起来,入目却是曲怀殇神情关切的小脸。
饶悲风只觉得愤怒想火苗窜上了他的心口,他一把推开曲怀殇,哑着嗓子叫道你干嘛?你也是来嘲笑我的对不对?
曲怀殇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充满着不甘的“也”。他爬起来,若无其事地拍拍身上的土,仍然是一副关怀的表情,说:“晚饭时间已经过了好久,你没来吃饭,所以我来找你。还有,”曲怀殇侧过身,真诚地看进饶悲风的眼睛里,“并没有任何人嘲笑过你,悲风哥哥。”
这是曲怀殇第一次这样叫他,听在那时年幼的饶悲风耳朵里,只觉得是说不出的讽刺,他不由悲哀地想自己在曲怀殇的年纪时知道些什么,曲怀殇到他现在的年纪又会懂得比他多多少。
他没有想过很久之后的某一天,他听着曲怀殇不咸不淡的用“饶兄”叫他时,会多么怀念从前那软软的童音,以及叫着他名字的那小小的孩子。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曲怀殇像个小大人一样说着话,“学问就是学问,不要夹杂私人情感,这是老师说的。多研讨才能整合各家思想,方能进步。”
其实这些话太史侯也说过,如今曲怀殇又说一遍,倒像是他自己小气、见识短浅了。饶悲风这才想起来在对手面前哭,实在是失礼又丢人,白净的脸登时红了起来。曲怀殇见了倒也没笑,只是拉了他的手,同往饭堂去了。
后来又发生过几次饶悲风痛哭事件,无一例外地,每次曲怀殇都会出现帮他顺气,从另一方面来讲是给他添堵。但是有次却跟曲怀殇无关,是有人在学问上比不过饶悲风,气急败坏地喊着你这个没爹没娘的野种。这种话要是有人在学海讲出来,是非常失儒家礼数教养,要遭到重责的。一直咪咪笑的弦知音当场就卸下笑颜,掌管礼部的太史侯本来沉着的脸都快黑透了。饶悲风不知道那位学长受到怎样的责罚,他只是呆呆地站着,慢慢地想着“野种”的涵义。直到学堂里的人都走光了,他还是站着,想着,然后缓缓地蹲在地上,眼泪落了下来。
这回他哭的细水长流,从前的种种委屈慢慢地涌上来,跟那句“野种”揉在一起,从眼睛里落到地上碎了八瓣。他想起曲怀殇那看起来总是很满足快乐的脸蛋,猜测着他肯定有幸福的家庭和疼爱他的父母。
“其实,我跟你一样。”熟悉的童音,接着有个人也蹲了下来,在他旁边。
饶悲风先是被吓得要跳起来,反应过来曲怀殇的话后转而一脸惊异地看过去。
曲怀殇倒是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这也是儒门礼教所不齿的常人反映,优等生倒是做的行云流水,丝毫不见学堂上恭谨守礼的样子。“告诉你个秘密,跟我来。”说罢拉起饶悲风一路跑到一处隐秘地点,小手平伸,握上再张开,掌心凭空出现一株小苗,并渐渐长成了细长的藤蔓,往地上一扔,立刻开枝散叶,攀附上旁边的一棵大树。
饶悲风看的目瞪口呆,红肿的眼睛睁得老大。
“听老师说,我出生的那个村子将我视为邪物,想要将尚是婴孩的我扼杀,老师路过将我带走,这才留住一命。”曲怀殇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拨弄着藤蔓的叶子,没有看饶悲风。“但是我并不觉得这种能力是坏的。”他转过身,这回手里开了一朵小花递过去,饶悲风愣愣地接过来,花朵随风摇摆,搔着他的手背,痒痒的,这让他的嘴角上扬了一下。
过了几秒饶悲风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这个小孩哄了,那朵小花拿也不是放也不是,手稍微一抖,掉在地上便生根抽枝,转眼工夫又是茂盛的一丛。
之后饶悲风对曲怀殇的感觉有了微妙的变化,起码仇视的不那么严重,遇到对方有困难时也会伸手帮一把。他一直觉得能把一个攸关性命的秘密告诉自己的曲怀殇,即使是为了安慰自己顺势而出,也是非常需要勇气的。直到有一天工部的执令叫曲怀殇去给教统的花园种花,曲怀殇大大方方地在众人面前变出花来种好,饶悲风这才知道这个秘密,原来之前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之后两人的关系越发僵硬起来,曲怀殇有意找过他几次,饶悲风都巧妙地避开了。小孩子都是容易忘记仇恨的,而饶悲风和曲怀殇都不是一般的小孩子。各自怀着七巧玲珑心,曲怀殇想要解释,饶悲风想要躲避,终是各自错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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